我所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讓明日夕這個人徹底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
對別人來說，或許這是不可能的，但是對來說，易如反掌。
因爲骸教過我用幻術修改人們腦海中的記憶，那麼我只要把和明日夕相關人的記憶進行細微的修改，這個人的存在便會徹底被我抹殺。
這是對所有人都好的結果，但是我卻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決定這麼去解決。
不爲什麼，因爲我不喜歡幻術，即使我學盡了骸教我的一切。
在幻術的世界裡，我永遠都不知道什麼是真實，充斥著只是欺騙再欺騙。如同現實中人們爲了彌補一個謊言從而堆砌無數的謊言一樣，幻術就是用無數個虛幻去維持一個虛幻，直到最後連自己都不知道所謂的真實在哪裡。
我不喜歡這樣亦真亦假的東西，不喜歡迷茫不知歸途的日子。那隻會讓自己不斷地迷失，就像骸最後明明開始認同沢田綱吉他們，卻仍舊頑固地否定，最後痛苦的也只能是自己。
更何況，記憶本是人最珍貴的東西之一，輕易地剝奪與修改他們珍貴的東西，我認爲那是我的罪。
可是這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因爲我，所以即使是罪，我也只能去做。
他們說得對，我不能再逃了，也不想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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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黑曜市區中心的別墅外大門前，按響了門口的通話器。
“這是明日家，請問您是哪位？”一個落落大方的女子聲音響起。
“我是……明日夕。”
“小姐！是小姐你嗎！您稍等，我馬上去叫老爺和夫人！”
那個聲音一下子變得激動，之後就是匆匆的忙音。
鐵門緩緩打開，我努力讓自己什麼都不去想，一步一步往別墅的樓前走去。
“小夕！”
還未能我踏上臺階，大門就轟然打開，明日理香帶著極度驚喜的表情三步並作兩步向我跑來，一把將我抱在懷裡。
這是我第二次被人擁抱。
和雲雀恭彌的不同，明日理香的擁抱帶著很濃重的感情。那本該是在心裡的東西，竟如同火花一般四溢，隨著雙臂圈住我的力度而將我包圍，彷彿我本身就是她身體裡的東西一樣，抓住了便再不放手。
熾熱的，融化冰冷的冬天。
“小夕……我的女兒……你終於回來了……”
似乎是哭了，我感到頸間開始有液體流入。
“……恩，我……回來了……”雙臂並沒有回抱她，一如平日一樣垂在身側。
畢竟，我對他們，沒有那種感情。
“好了……你們兩個人……還不快進來，想凍著女兒麼？”在門前，明日丞扶著門框，明明是張嚴肅的臉，可是卻掛著多愁善感的色彩。
“啊……你看我……”明日理香說著離開了我，一手胡亂地抹著臉，一手拉起我的手，帶著我往屋裡去，“小夕，快進屋。”
然而她拉住我的一刻，我身體無意識地牴觸了一下，雙腳雖然沒有動，可是手臂微縮，抵抗著那個向前的力量。
“小夕……”
“……”我越來越不忍心看著她含淚的眼睛了，最後終於點了點頭，“恩……”
踏進主廳的第一步開始，我就有種回到了巴利安的感覺。
偌大的空間，明黃的吊燈，簡約卻華麗的種種擺設，一點都不像日本的風格，完全是歐式的佈置。
而且在這裡，我也感受到了和巴利安裡不同、可卻很熟悉的溫暖。
“來，小夕，這些都是你愛吃的，多吃點～”明日理香接過女僕端來的點心，親自擺在我面前，“這是秋田印糕、這是稀飯紅豆、還有這個，和果子、北極貝壽司……”
她坐在我身邊，一個一個給我指著桌上已經擺滿的花花綠綠的點心，眉間散發著擋不住的欣喜。
“小夕，別光看著你媽，趕緊嚐嚐。”明日丞坐在我們對面的沙發上說。
“恩，好。”
說著我拿起離我最近的那一盤的點心，才放進嘴裡，一股甜膩感就充斥了我整個口腔，黏在我的喉嚨裡難受的不得了。
“怎麼樣？這是你最喜歡的那個糕點師傅做的，他知道你愛吃甜的，所以專門給加了糖。”
“恩，很好吃……”即使多麼不愛吃，我還是無法給他們的微笑潑冷水。
天知道我幾乎是讓這東西順著嗓子吞了下去，咀嚼什麼的我真的受不了，真想不到明日夕居然喜歡吃這麼甜的東西。
“喜歡就多吃點，等明天我再讓人多送點。”明日理香趕緊說道。
“……不用了，我不餓。”
“哎呀，你看，光顧著點心了，還沒給你弄水，等著啊。”她突然就站起來。
“我不渴……”
“小夕，你想吃點什麼儘管說，要不中午咱們出去吃？晚上呢？”她基本上無視我的話，滔滔不絕。
“謝謝您，真的不用了。”我略微提高了音量，以此讓他們注意我說的話。
“小夕，怎麼說話呢！”明日丞厲聲。
“……”我只是淡淡地看著他。
“你別嚇著女兒！”明日理香趕緊喝住了他，隨後又坐回了原位，“小夕你別生氣，你爸也是擔心了擔心的不得了……”
“……我知道。”
眼睛是騙不了人的，我能從明日丞的眼睛裡看出，這一個月來他有多麼的憂心。
“不過，小夕你跟以前不一樣了……”明日理香聲線壓低，“變安靜了，變冷了，以前你都是抱著我的胳膊叫著‘媽媽’，之後撒嬌地讓我們帶你出去吃好的，可是現在你連‘媽媽’都不叫了……”
說著說著，聲音又開始嗚咽起來。
“對不起，我……我需要時間……習慣……”我胡亂地編了個藉口。
“呵呵，也是，你從來沒離開過家，這一走就是一個月……”
“好了，說這些幹嘛……”明日丞打斷。
“好好，不說了。小夕，這一個月你去哪了？我們怎麼找都找不到你，前幾天去你租的房子那兒找你都沒人。”
“我住……朋友那兒。”
朋友，這是我第一次用這個稱謂稱呼他們。
“朋友？就是上次在黑曜那兒的兩個人？”
“恩。”
“小夕你怎麼認識他們的？”明日理香皺了眉，“他們看起來不是正經人家的孩子……”
“他們人很好，是在我沒處可去的時候收留我的人。”
“給他們一筆錢，以後不許在跟那些人來往。”明日丞的口氣真的就像個政客。
“錢？那種東西他們根本看不上。”我的口氣有些不屑。
“你！”感覺明日丞要拍案而起。
“丞，別說了！”明日理香伸手攔住了他，“既然是小夕說是朋友，那就是朋友，我們該謝謝人家。”
看著這樣的情況，我想我真的對不起他們。
或許他們的明日夕是個會撒嬌的女孩兒，會逗他們開心，可我不會；
或許他們的明日夕是個溫柔不違抗他們命令的孩子，絕不會像我一樣出口就是忤逆。
明日夕，他們想找回的明日夕坐在他們眼前，可卻不再是他們認識的她。但是他們仍用著對待明日夕的方式對待我，父親嚴厲、母親慈愛，我情何以堪？
我緩緩擡起右手，想抵住明日理香的眉心，只要輕輕用些精神力，一切都結束了。
我想，我想……
“小夕？怎麼了？”她不解地望著我。
於是，我終於對著她大大地張開了笑臉，懸在半空中的手自然地環住了她的手臂，整個身子傾斜地貼著她，用我這輩子都沒用過的開朗的聲音說道：
“今天外面天氣不錯，我們出去走走吧，媽媽～”
如果認識我蒼井流離的任何一個人聽到這句話，我相信他們此刻一定會將一天的飯食吐一地，而後會毫不猶豫地抄起武器敲向我的腦袋。
因爲他們認識的是蒼井流離，而不是明日夕。
“小夕？！”明日理香受寵若驚一樣看著我。
“爸爸也一起吧～”我瞇著眼睛看著明日丞。
“丞，聽到了嗎？小夕，我們的小夕終於回來了～”明日理香激動地發抖，“好，小夕你說什麼都好，咱們現在就走～”
“快去把小姐的衣服都拿來。”明日丞對著女僕喊。
“不用了，我不冷的，穿那麼多我會覺得難受。”我將女僕拿來的外套、圍巾、帽子、手套等等一堆東西放到一邊。
“那……把圍巾帶上，怎麼著外面都不比春天。”明日理香一邊替我係著圍巾一邊說。
火紅的顏色相當醒目，就像我頸間的熱度一樣耀眼，彷彿昭示著我的一切。
明日夕死了，她欠明日家一個回報。
我佔用了明日夕的身體，我欠她一份恩情。
那麼，從現在開始，我只是明日夕，欠下的所有，由我來還。
鄰近午時的陽光，照的人暖洋洋的。
那是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共度的時光。
“媽媽，我想喝那個紅豆酸奶～”
“好好～”她笑著給我買。
“真甜～”我調皮地舔了舔嘴脣，“我還想要那個草莓冰。”
“大冬天的，別吃那涼的。”明日理香擺了擺手。
“媽～”我搖晃著她的胳膊。
“那，拿著。”還在我苦苦哀求的時候，明日丞居然舉著一杯草莓冰遞給我。
“啊～爸爸我最喜歡你了～”我一蹦一跳，雙手一拍，之後結果來就用勺子往嘴裡送。
“哎呀你慢點……”明日理香不忘抱怨，“這麼冷，你給她買這個幹嘛，在吃壞了……”
“孩子喜歡，你管那麼多幹嘛。”明日丞在一邊笑著說。
明日夕，作爲明日夕的我，真的很幸福。
整整一個下午，我都是在這個氛圍內度過的。
我們一起去了遊樂場，坐了摩天輪，在最高點的時候，我趴著窗戶往外面看，白雲都觸手可及。
我們一起看了電影，是部愛情文藝片。我拉著明日丞的袖子泣不成聲，而後接過明日理香遞過來的手帕。
我們一起走在街上，看著那些形形色色店面，還有街邊吆喝的小商販，樂和著其樂融融。
已而夕下，我們漫步在黑曜附近的小公園內。
淡黃色的陽光爲我們身上鍍上一層金彩，斜照撲在臉上映成自然的人像光，柔美和諧。
不到一天的時間裡，他們過得很快樂，而我也是。
親情對我來說，從生下來開始就是不存在的。要麼被他們嫌棄而扔掉，要麼被他們當作賺錢的工具，父母對我就是個從不抱期待的夢。
而且是噩夢。
然而這對夫婦讓我感受到了父母對女兒的愛。
他們寵溺，百依百順，偶爾嚴厲一下，隨後就摸著我的頭安慰。
他們會對我笑，也會讓我笑。
他們會直白的說“還是女兒貼心～”、“小夕穿這個真漂亮～”、“別吃這個，多涼。”。
他們給了我失去35年的親情。
我真的感激他們。
所以，這短短的一下午，足夠了。
這個事件，公園裡的人很少，我們漫步在湖邊，看著那一端，夕陽漸漸下山。
“差不多該回去了，媽給你做好吃的。”明日理香說。
“好。”
“小夕，別再離開了……”她的眼睛裡波光閃閃，我分不清那是夕照的影子，還是本身存在的液體。
“恩……”
微微點了頭，我伸出雙臂，掂了腳尖，分別從二人頸間兩側環了過去。
“多大了還這樣。”明日丞有些彆扭。
“爸爸，媽媽，明日夕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你們了。”我看著晦明不清的湖邊倒影說道。
“好……好……小夕在我們身邊就好。”
“恩，我在你們身邊。”
我貪戀這樣的懷抱，可是也知道，他們終究不是我的，我也不是他們的女兒。
故事該結束了。
夢也該醒了。
如同夕陽西下，光影散盡，黑夜來了。
明日夕，也該還給你們了。
“爸爸，媽媽，明日夕，愛你們……”
閉著眼睛，我輕啓嘴脣，而後雙手附在他們的後腦上，慢慢催動精神力。
不消幾秒，我慢慢離開了他們，解下頸上的紅圍巾，在明日理香還沒有緩過來精神的時候圍在她脖子上。
之後，我站在他們面前，微笑。
“我們在這兒幹嘛？”明日理香莫名其妙地看著周圍。
“誰知道……”明日丞有些不耐煩地講。
“哎？小姑娘你爲什麼看著我們？有事兒嗎？”
“不……沒事，恰好在湖邊散步而已。”
“成了，快回去，明天還有會，晚上趕緊弄報告。”明日丞說完，便推著明日理香走開。
我佇立原地，默默地看著這對年過40的夫婦，相扶著拉長他們身後的影子，最後終於消失在路的盡頭。
他們再不會傷心了，因爲明日夕真的永遠和他們的回憶在一起了。
一起存在過，有傷痛也有歡笑，隨後一同在夕陽下走到永遠。
明日夕，再沒有了。
從此刻開始，只有我蒼井流離。
“哼，終於變回來了麼？”身側不遠處的樹木後，緩緩走出一個瘦削而清高的身影。
“我一直都是我，沒變過。”並不對雲雀恭彌出現在我身後感到驚奇，因爲從我走出明日宅開始，就知道雲雀恭彌一直跟著我。
“嘖……明日夕那個樣子真想咬殺。”
“那又怎麼樣，你不喜歡，可是他們喜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存在。”
“那你呢？”
“我……”
或許，我也應該有吧。
會有關心我的人，就像巴利安他們。
也應該會有愛我的人吧……
可是那會是誰呢？
會是你雲雀恭彌麼？
“蒼井流離，現在就剩一件事要解決了。”雲雀恭彌一步一步向我靠近，“昨晚沒等我說完你就逃走了，這筆賬要好好算算。”
“雲雀恭彌你別過來。”在他離我差三步的時候，我出口喝住。
他真的就停住了，但是臉上的陰氣即使是柔和的光都化不去。
“雲雀恭彌，我玩不起曖昧，所以不要再有像昨天一樣的舉動。”
“或許我就像你說的那樣，只會逃避，但是那是我保護自己唯一的方法。我情願那樣，也不想再被人拋棄或者當成工具或是消遣的玩物。”
“可我也知道，沒有人希望那樣孤單的過一輩子，我也是。”
他徹底把我的世界都改變了。從昨天那個突然的插曲開始，我的生活充滿了色彩，而不是單調的灰色。
我感受到了巴利安他們從不言明的關心，我感受到了父母的保護，我能自己站出來面對一切。
被人愛，是很溫暖的。所以，如果雲雀恭彌也是以那樣的心才吻我的話，我會接受，真的會。
“雲雀恭彌，我只想你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要麼因爲喜歡我，要麼只是覺得好玩，不論哪個，我都只想你明確地告訴我，而不是曖昧不清的結果。而我，也會給你一個應有的迴應。”
終於，我直白地對他說了我想說的一切。
“哦～才過了不到一天，沒想到你變化這麼大。”
“算是託了你的福。”
他停著地步子又開始移動，然而對我來說，一步就是一個世紀。
“既然你想要個答案，那麼我就告訴你……”
站定在我面前，他有些俯視地看著我，已經沉了只剩殘喘的光，讓我看不清他的面孔。
我攥緊了拳頭。
“綠茵蔥鬱的並盛，不大不小中庸最好。總是一成不變，健康而堅強。”
忽然他外套的口袋裡傳出了很幼稚的旋律，好像是學校的校歌。
時間總是開玩笑，讓我們哭笑不得。
“嘖……”他一臉怒氣地退了一步，掏出手機，“草壁，到底什麼事？！”
聲音很不耐煩，我想如果這時候草壁哲矢在的話，一定已經被他咬殺到醫院裡了。
“……知道了，等著。”他撂了一句話。
看這個樣子，我們之間的對話也就到此結束了吧。
真是個，好結局……
不清不楚的……
“蒼井流離，明天我在天臺等你。”
就在我已經放棄的時候，他忽然很嚴肅地對我說。
“如果不來，咬殺。”
說完，他揚著黑色如羽織的外套離開。
明天，看來我們之間還未走投無路。
夕陽完全落了，路燈亮了起來。
雲雀恭彌，我會去的，明天日落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