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最想什麼?”他似乎來了興趣。
“我最想看星星。”
“這算什麼夢想,想什麼時候看都行。”他不以爲意。
“呵呵,可對當時的我來說,看星星是我唯一可能做到的了,而且就算是看星星,我都得冒著好大的風險。”
我對著恭彌笑了笑,靠著他的肩,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xù)講著。
“我的家教比你想的要嚴的多,白天出門必須要有人跟著,下午5點就門禁了,只能呆在自己的屋子裡,就連天臺,我直到8歲都沒去過。但是我知道,晚上的時候,也只有那裡我纔有那麼一點機會上去,也只有這樣我才能看到星星。”
“雖然我接觸的人少得可憐,可是還是能聽到很多孩子的話。他們說,爲了看星星,還在白天的時候就早早地躺在戶外的草坪上,看著白天慢慢變成黑夜,之後亮晶晶的星星一顆一顆鑽了出來,就像偷著幹壞事兒的孩子一樣冒著頭。這時候他們就會拍著手數(shù)星星,比著誰數(shù)的多,直到數(shù)的累了,就直接睡著了。結果第二天流著鼻涕還嘻嘻哈哈地說著‘昨天好幸福,什麼時候再一起看吧~’之類的話。”
“看星星好幸福,這樣小小的夢想,我也想去實現(xiàn),那是我童年唯一可以企及的。估計年少的時候膽子大,我那天晚上真的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摸摸爬到樓頂,結果和天臺只隔著一個門板的時候,我的心都快蹦出來了。”
我轉了身子,摟著恭彌的手臂,感覺都在激動地發(fā)抖。
“你知道我當時有多緊張嗎,我覺得那簡直是我活的8年來要做的最自豪的一件事了!就好像一旦推開了門,我就能看到滿天的繁星衝我眨眼,彷彿那一整片夜空都是我的,就算這時候有人用整個世界跟我交換我都不幹。”
“之後呢?”恭彌問道。
“之後……”我剛纔還跳動的聲音一下子都頹廢起來,“我剛剛鼓足勇氣推開門,還沒來得及擡頭看天空,後領子就被管家給拽住了,整個人就被拖下了樓……父親還打了我一頓……從那之後一直到我死,就再沒看過星星……”
一邊說著,我的肩頭被恭彌輕輕攬了過去。
“再後來,我不是借屍還魂地又活過來了麼,沒有人束縛了,我終於可以自己幹自己想幹的事情了,可是卻發(fā)現(xiàn)一切都不一樣了。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看天空、看星星,可是看到滿天亮閃閃的星星,心裡卻冷漠的什麼感情都沒有了,於是我就一直看、一直看,就養(yǎng)成了現(xiàn)在喜歡坐在窗櫺上看天空的習慣……當然,直到現(xiàn)在我也沒找回過兒時的感覺。”
“於是我就想明白了,我從來都不是想看星星,只是想有個童年,有個可以做夢、可以爲了夢想實現(xiàn)而放肆的童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不可能了,都活了好幾十年了,早就過了那個做夢的年紀了。”
我正了正身體,拿起兔子抱枕端在眼前。
“之所以今天和你用那樣的口氣說話,就是看到這對兒兔子後,想起小時候那個天真的夢了,於是就刻意地想找回那時的感覺。”我抿了抿嘴,無奈地笑了笑,“不過好失敗啊,果然刻意就是刻意,怎麼樣都不會是真的感情。就像星星還是同樣的星星,可是那時候的心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一樣。嘛,大概就是所說的‘物是人非’吧~”
說到最後,我有意地上挑了下語氣,想把這個冗長而沉悶的談話變得輕鬆些。
“小時候的願望麼……”恭彌嘴裡喃喃地念叨著。
“怎麼了?”
“如果你想實現(xiàn),可以試試。”他說著下了牀,拿起搭在一邊的外套披在我身上,“跟我來。”
“算了,不可能的。”雖然被他拉起來,我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往前走,“我不是沒試過,結果就像剛纔那些讓我自己都受不了的嬌滴滴的話一樣。”
“最後一次……”他握著我的手,像給我打氣一樣緊了緊,“跟著我一起試試看。”
“恭彌……”
我低著頭看著他白皙修長的手不帶猶豫地握著我的,被握緊的手背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手掌略顯粗糙的繭子,平實沒有雕琢,讓我根本沒有理由拒絕自己似乎與生俱來對他的信任。
“好。”我終於決定也給自己最後一個機會,去試試點燃心裡那個早已被冷水打磨地無法明火的燈芯。
“那先閉上眼睛,我沒說睜開就一直閉著。”他說。
“閉眼?爲什麼?”
“只是讓你離那時的感覺近些罷了。閉上眼睛,腦子裡想著你小時候看星星的情形,把一會兒要走的路當作你當時摸黑往天臺走的路,儘量做到當時想什麼一會兒就想什麼,明白嗎?”
我呆呆地聽著他好像很有理的話,點了點頭。
“很好。去陽臺的路我會拉著你走,所以不用擔心磕磕絆絆什麼的,你只要集中精神回憶那時的心情就好。”他說著左手換握到我的左手,而右手從身後摟著我的右臂,“那麼,閉上眼睛,跟我來。”
緩緩深呼吸了一輪,我閉合了眼睛,把自己放在黑暗裡,意識極限地往那個黑夜裡靠攏。
看不到東西,心裡害怕,害怕會被腳下突然冒出的東西絆倒,害怕出動靜,於是一步一步邁得很小,走得很輕,小心翼翼……
屏著呼吸,走過大廳,扶著樓梯的把手往上走,像走貓步一樣安安靜靜,一點一點往那個空曠的地方接近……接近……接近……
我心跳還是不規(guī)則起來,一種突然而來的悸動讓我空落的右手胡亂地抓著什麼,最後才攥住了恭彌的衣服,而步伐也停了下來,靠著他讓自己平靜。
似乎,真的慢慢能找回當時的感覺了。
那種心跳到不行,之後我把自己整個貼在冰涼的牆上讓自己冷靜下來的感覺。
星星,我想看星星,漫天的閃耀,調皮地眨著眼睛,躍動的頻率,細微的光拼接成無限遐想的夜卷。
我的夢……
只覺得後面的腳步邁地越來越輕,每接近陽臺一步,我就多一份悸動與期待,於是就算步子小到無窮接近於零,我也壓制著心裡那份不可言說的顫動往前走著。
終於,恭彌的腳步停了,我能感到有絲絲的風。
應該沒到陽臺,但是已經(jīng)離得很近了,就像我當時站在天臺的門外一樣。
“恭彌……我……”我已經(jīng)忍耐不住想要快點走到終點。
“……我們換一天,今天回去……”他的話突然轉了180度,身體的方向也開始向後轉。
“不!”我不顧一切地喊了出來,閉著眼睛死死拽著恭彌,“我不要再和上次一樣!”
那種滿懷期待卻沒有結果、火種還沒完全點燃就被完全熄滅的感覺,這輩子我都不要再去體會第二遍了!
“恭彌!帶我過去,求你了!”我搖晃著他的身體哀求著。
現(xiàn)在我根本都沒有那個時間去思考到底發(fā)生了什麼,只知道我腦子裡一片黑暗的世界中,有自己冥想的星星,如同血液和心臟一樣密不可分。
“流離,你確定……?”他有些試探地問。
“確定!”我猛烈地點頭。
“是麼……”他終於在輕微嘆息之後又轉正了身體,拉著我往那個有風的方向走。
終於在我忐忑不安地走了七步之後,我碰到了前方?jīng)鰶龅嘏_壁。
到了。
“恭彌,我……能睜開眼睛了麼?”我雙手扶著臺壁上的橫欄,身體離開了他。
“……”他安靜極了,讓我都快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恭彌?”我偏了偏頭,大概衝了個他應該在的方向叫著。
突然,雙肩被他都輕輕從後按住。
“不管怎麼樣,我都在……”他悠遠的聲音有點不實在,可是還是給了我最後的回答,“睜開眼睛吧。”
我捏緊欄桿,頭慢慢地仰起,呼吸著來自天際的空氣,最後張開眼睛。
黑暗,一絲縫隙,模糊,之後是極目的一切。
我的星星……
那一整片的夜空,漆黑無比,只有若隱若現(xiàn)的陰雲(yún)讓平滑的層面有些迭起,沒有一點光,沒有一點調皮的眨眼的小東西,甚至連月亮都看不到。
我的星星……
它不在……
狠狠地開始咬著自己的脣,手捂著鼻子和嘴,一直一直保持著頭向後輕仰的姿勢,只爲能讓溼漉漉的眼眶裡,不流下一滴液體。
可是鼻子好酸啊……
牙根都覺得疼……
開始又變模糊了,不論我怎麼想睜大眼睛……
鼻子開始吸了,我能聽到那是草食動物纔會發(fā)出的聲音……
心裡……
我心裡的星星、夢,一切都沒了……
“恭彌……”我突然轉過身去,頭也不在仰著,牙也鬆開了脣,讓微笑露出最好看的弧度。
“對不起,我沒想到今天是陰天……”
“不……”我甩著頭,頭髮都有點散亂地鋪在臉邊,“恭彌,謝謝你,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開心得幸福……”
“可是你哭了。”
他擡起手將我的頭髮捋到耳後,手輕擦過我的臉頰,我看到他手中的透明液體。
“傷心的話就大聲哭出來,在我面前不用勉強自己笑。”他垂著眼睛,看著我的感覺有種心疼感。
“不……我……沒有勉強……我是真的想笑……我真的……感到很幸福很幸福……就是小時候那種……夢想著的幸福……”
不停往下淌的淚水讓我都聲音都明顯走了音,斷斷續(xù)續(xù)伴隨著吸鼻子的聲音柔弱地自己都覺得驚奇。
“我說過的……我從來都不是想看星星……只是想有個童年……有個可以做夢、可以爲了夢想實現(xiàn)而放肆的童年……就在剛剛我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體會到了那個我一直惦記與憧憬的童年……”
越說越激動,哭泣地就越來越厲害,我嗓子裡都是迴流的苦澀的液體,隱隱地疼著就像快要發(fā)燒一樣難受。
“盼了一天又一天……看到星星高興地拍手……之後比賽著數(shù)星星……數(shù)著星星甜甜地睡著了……這樣童年的夢我知道,我也期盼,可是你知道嗎?有夢的童年,不只那一個……”
我雙手抓著恭彌的雙臂,嗚咽聲愈加猛烈。
“恭彌,我哭了,我可以因爲看不到星星傷心地哭了……”
“不再是那個成天坐在窗櫺上呆呆望著星空卻沒有感情的我了……”
“我能哭了……”
“所以……真的……好開心……”
我踮起腳尖湊到他面前,看著他凝視著我的面孔,笑著告訴他:
“有時候夜晚看不到星星,眼淚就掉下來了……”
“恭彌,你知道這樣的感覺對我來說多麼珍貴麼……這就是我的童年、我的夢、我失落的一切……”
“所以……謝謝你……”
說完我摟住他的脖子,貼上了他的脣。
這是我從認識他以來,第一次主動去親吻他。
並不清淡,這個吻一上來就是纏綿到極致的糾纏。他在我主動貼上之後,就將手箍在我的腦後和腰間,並開始以和我同樣的頻掉迴應著深吻。
舌頭激烈的纏繞,脣齒在不停地碰觸,窒息、窒息,窒息都不想鬆開,感覺靈魂都在激盪著、融合著,恨不得就這樣揉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分開。
可這樣的激吻沒有一點慾望。
那是名爲青春的建構、破裂、重組、涅槃。
我們都缺少一個只有夢、只有單純的過去,於是在現(xiàn)實的重負與塵埃中迷濛了那個曾經(jīng)追求的美好,於是勞累、痛苦不堪,只能靠著彼此的依偎取得支持下去的溫暖。
而在親吻的這一刻,我感覺不光我找回了,恭彌也找回了那個他不願回顧的童年。
那個被現(xiàn)實掩蓋的童年,名爲青春的童年。
不完美的終究不完美,我們誰都無力改變,就如我們頭頂?shù)倪@片夜空一般,黯淡無光。可是我們的心可以有感情、可以有期待、可以有無數(shù)看似荒誕不堪的夢想。
就算最後夢想砸成碎片,我們擡頭依然只是沒有星星的夜晚,可是心卻不是空虛而是哭泣。
如同與喜悅對立的哭泣,那都是我們心中無限期待與憧憬的證明。
別人的青春有歡笑,我的青春有落淚,那是因爲我們都有一顆同樣渴望滿目繁星的夜空。
我們的心如此相同。
那麼我就可以這麼告訴自己,我的童年,也曾來過。
恭彌,是你給我了完整的童年,完整的過去,填補了一個心裡一角空落的我。
謝謝你,我的丈夫,我此生最喜歡的人,恭彌。
狂放的吻依然沒有停歇,我們彼此都在享受,那如同年少奔馳在曠野一般,只要追求、只要過程,直到筋疲力盡,無論結果時好時壞,我們都無怨無悔。
直到我們都可以笑著無怨無悔。
時間凝固,這個火熱的親吻也慢慢淡了下來。我靠在他懷裡,感受著他的脣緩緩從我脣間移開,滑向臉頰。
輕輕地如同蜻蜓點水,他的舌尖舔著我的眼淚,脣像輕啄一樣碰著我的淚痕,細碎而細水長流。
而我則半睜著眼睛,看著他和我一樣半開合的眸子。
長挑的眸子裡,泛著一種淡淡的光,灰煙一般的透明色那麼飄渺無法捕捉,卻恆久得可以把任何凝視他這雙眼睛的人吸進去,常伴、沉淪。
“恭彌……知道我覺得你的眼睛像什麼嗎?”
他的臉離開我之後,我瞇著眼睛問道。
“別告訴像星星。”
我們一直對視著,彷彿不是在用語言交流,而是在用連成一條線的目光在對話。
“當然不是……你的眼睛,像銀河……夜幕中的銀河。”
“……”
“它在黑夜背後,永遠都在背後,那個讓世人都期盼矚目,卻甘於在漆黑無光的夜幕背後的銀河。最後那個透明色,只用來照亮夜幕,也只讓夜幕看到……”
說著,我的手指輕抵他的眼角。
“你的眼睛,就是那個銀河……”
“真是拙劣的比喻。”他勾起一抹笑,拉緊了我的披著的衣服。
“拙劣就拙劣吧,反正我就是草食動物。”我語氣恢復了輕緩。
“不哭了?”
“恩,哭夠了。”
“如果想看……”他擡頭看了看天空,“以後我們再在找機會。”
“不用了。”我搖了搖頭,“已經(jīng)夠了,沒有遺憾了。”
我的夢已經(jīng)圓滿了。
我的星星沒有,可是有恭彌在我身後。
就像夜空背後還有銀河,只爲我閃亮的高傲的透明色。
就像他在我睜眼前說的那句話。
【不管怎麼樣,我都在……】
“恭彌,你又是給我衝紅糖水、又是陪我看星星,我好像沒回報什麼呢。”
“我並不需要。”
“那怎麼行……”
“那你想回報什麼?”他有些魅惑地一笑,“這個時候,我動不了你。”
“恩……雖然那個不行,不過剛剛的親吻還是可以的。”
我右手曲著抵著下巴,裝作思索的樣子,卻自顧自一樣地傻笑起來。
“笑什麼?”
“想到了一個能回報你的事兒。”
“哇哦。”他饒有興趣。
“雖然現(xiàn)在是夏天可能不需要,不過其他時候,尤其是冬天還是沒問題的。”我擡起頭對著他說道,“以後讓我?guī)湍闩蛔影桑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