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趕話,虞豐年把錢貴趕進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圈套。他怕錢貴反悔,先將半桶泔水拎到了人羣中間,又拿話架住他:
“各位鄉親父老,錢貴錢掌櫃在這條街上算得上響噹噹的人物,向來一言九鼎,吐唾沫是個釘。大家都聽到了,如果我能拿出四百兩銀子,他就當衆把泔水喝掉,還要倒貼我十八兩!請大家爲我們做個見證,做見證不白做,十八兩銀子我也不要,列位圍觀的見者有份,每個人都能分個十文二十文的!”
虞豐年骨子裡透著一股痞性,他爲什麼要把十八兩銀子許給看熱鬧的,你想啊,他這麼一說,看熱鬧的爲了賺錢自然站在他這一邊!
虞豐年接著說道:“當然了,我的意思絕不是爲了讓他喝泔水,更不願意羞臊於他,而是爲了給大家一個真相,看是我和這對父女說謊,還是錢貴錢掌櫃在說謊。錢掌櫃,只要你當衆承認謀財害命,承認居心不良,誣陷了這對父女,現在反悔還來得及。你要反悔嗎?”
剛纔虞豐年搬來泔水的時候,錢貴還真有些動搖,暗想,這小子一天不見真能弄來四百兩銀子?那可是四百兩!不是個小數目,我這客棧都能買下來。要說沒有,他爲何如此煞有介事、胸有成竹?這麼一猶豫就有些後悔,可是後悔也晚了,沒想到眼前這個窮酸結巴秀才,一天不見變了個人,每句話都燒油挖坑,不按他說的辦都不行,只好硬著頭皮、咬著牙:“我——不!有本事四百兩銀子你拿出來看看!”
“錢掌櫃,你當真不反悔?寧願喝泔水,也不願承認謀財害命?”
“我……我……你少廢話!”一貫伶牙俐齒的錢貴差點憋死,憋了半天發現這個問題根本沒辦法回答。
“好!既然錢掌櫃抵死不認,諸位,請看,這是我表哥剛兌換的四百兩的銀票,昌盛銀號!”虞豐年手舉著銀票走了一圈,衆人一看,可不是嗎,五十兩一張的銀票一共八張,蓋著昌盛銀號的戳。虞豐年逼問錢貴:“錢掌櫃,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泔水,喝吧!”
“你?……我……你們……”錢貴腦門頓時見了汗,乾嚥著唾沫,一個勁兒拽他的襖領子。
評價一個人,人人心裡有桿秤,這條街上,誰都知道錢貴爲富不仁,壞事做盡,也看得出來他剛纔是欺壓那對父女,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沒人願意爲了賣唱父女得罪他,也不敢打抱不平。此時看年輕的秀才佔了上風,立刻鼓譟起來,個個夾在人羣裡起鬨:“喝泔水咯,喝泔水咯……”還有人喊:“錢貴開店謀財害命”;“錢貴爲富不仁,罪有應得……”
再看錢貴,一張大臉都憋紫了,橫肉直蹦,看看泔水桶,看看賣唱父女,又看看虞豐年,咬牙切齒、惱羞成怒,“咣”一腳踹翻了泔水桶,又髒又臭的泔水流得滿地都是。他衝店裡的夥計大喊一聲:“你們這幫廢物,還愣著幹嘛,欺負人欺負到錢某頭上,給我打。”
店裡的夥計能不聽老闆的嗎?錢貴一聲令下,四五個夥計抄起笤帚、板凳,如狼似虎撲過來,三個撲向虞豐年,兩個直撲賣唱父女。
那父女看虞豐年變得伶牙俐齒,先是替他高興,可越往後面越害怕,等錢貴一聲令下四五個人撲上來的時候,可把他們嚇壞了,老漢驚叫一聲,像只老母雞一樣張開雙臂護住女兒,眼睛一閉,把渾身上下交給了這幫惡奴,隨他們去打,同時暗想,秀才完了,非被打死不可。
可是,耳輪中就聽“噼裡啪啦”,“哎喲,媽呀”一陣大亂,也就三五秒的功夫,睜眼一看,哈,四五個惡奴橫七豎八、捂胳膊抱腿倒在地上,“哎喲”直叫,再看虞豐年,樂樂呵呵,一隻手正將錢貴的肥頭按在髒臭的泔水之中。
片刻之前,誰能想到會是這種局面?誰又能猜到,一個文弱的秀才其實是泰拳王重生?出手膝肘並用,招數狠辣。
虞豐年按著錢貴的頭把前世今生的怨氣都撒了出來,想到自己不明不白被歹毒的大師兄毒死,想到再也見不到前世的父母,越想越氣,怒斥錢貴:
“錢貴啊錢貴,你開你的店,掙你的錢,卻不該逼死我還要將我拋屍,你爲非作歹的時候可曾想到,我的父母正日思夜想盼我回家?你更不該欺壓良善爲難這對父女,他們何曾得罪過你?你要有一點悲憫之心,心存一點善念,都不可能做出今天這樣的事,乾脆老子今天廢了你……”
錢貴半拉臉浸在泔水裡拼命求饒:“不要!好漢饒命,好漢饒命……賬房,快,快拿十八兩銀子來!”
不大一會兒,賬房先生取來十八兩散碎銀子出來,怯生生遞到虞豐年面前。虞豐年鼻子裡哼了一聲:“算你識趣兒!今天我就饒你一次,如若再讓我知道你爲非作歹,當心你的狗命。滾!”
虞豐年抓住錢貴後脖領子,一使勁將他摜進了客棧,正砸飯桌上,摔了個稀里嘩啦、杯碎盤裂、湯汁四濺。然後將十八兩銀子往空中一撒,看熱鬧的紛紛哄搶,一陣大亂。
虞豐年這才走到賣唱父女身邊,將受驚過度的他們攙扶起來,安慰再三:“老人家,小妹妹,這家店咱不住了,省得髒了身子。前面有一家大客棧,我已包下兩間上房,走,跟我去住,我要報答你們的三文錢、半張餅的大恩大德!”說完,帶著父女分開人羣,消失在暮色之中。
他們一走,錢貴一手捂臉,一手捂腰,“哎喲”連聲,一招手叫過來一個夥計:“哎喲喲……那個活祖宗走了嗎?”
“走了。”
“好,有仇不報非君子,你!快去到臨安府擊鼓鳴冤,就說結巴秀才虞豐年是江洋大盜,偷盜官府四百兩銀子,請他們快派官差抓捕!還有那對父女,是江洋大盜的眼線,也要抓起來!”
“是!”夥計剛捱了打,把虞豐年恨之入骨,一遛小跑直奔臨安府衙。錢貴瞅著哄搶銀子的人羣,往地上一座嚎啕大哭:“搶的都他|媽我的錢……”
……
不提客棧夥計到官府報案,單說虞豐年和賣唱父女。三個人去往臨安府最大的客棧臨安客棧。此時雙方纔互通了名姓,老漢姓劉,按家中排行,喚做劉七。姑娘名喚劉飛燕,小名燕兒,他們父女是汴梁陷落後一路逃過來的。
一路之上直到客棧,燕兒姑娘都神采飛揚,看虞豐年的眼神帶著七分崇拜、三分疑惑,還夾雜著說不清的情愫。一說話兩腮緋紅,羞赧不已:“公子,你大病初癒,早上還結結巴巴,一天不見,你如何變得這般……”
“這般英明神武對吧?”
“嗯嗯……”燕兒“撲哧”一樂,眼帶秋水頻頻點頭,心道哪有這般自己誇自己的?不過他自誇起來卻並不令人討厭。
虞豐年當然不想大費脣舌多作解釋,只含糊地說,“早上都是我裝的”,然後將四百兩銀票取出來,拿出其中的三百兩往父女面前一遞,輕描淡寫地說:“給你們的,拿去買房子買地,不用再街頭賣唱遭人刁難了。”
“啊”,老漢大驚失色,他這一輩子慢說三百兩銀子,三十兩也沒見過,慌忙擺手:“這這……這小老兒哪敢承受,使不得使不得。”
虞豐年不以爲然:“哎,小妹,他不拿著你拿著,我這些錢是報恩的,要不是你們給我三文錢、半張餅,我早已餓死街頭,哪能掙這麼多錢?”
燕兒也不敢接,疑惑地問:“早上你不是裝的嗎?既然如此,我們對你並沒有恩情。”
“這個……嗨,三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給你們你們就拿著,有恩情就是有恩情,我必須得報半餅之恩。”
“可是你這些錢從哪裡來的?怎麼能一下子拿出那麼多錢?”
“賣字掙的,碰到了一個富家公子,開口就給了五百兩,想不要都不行!”
“公子又說笑了。”
“這麼說你不信?哦,確實有點不大現實是吧?算了算了,反正你們拿著就是了。一天下來累壞了,還是早些休息吧,我穿越一趟,時差還沒倒過來。”
“穿越?”
“哦……睡覺睡覺……”說著把銀票硬塞進劉飛燕的手裡,轉身回房睡覺了。
這一天實在太累,腦子太亂,被窮結巴秀才和泰拳王的身份轉換搞得腦仁兒疼,躺下來不久便進入了夢鄉。
就在他睡下不久,客棧外馬掛鸞鈴、人喊馬嘶,亂作一團,緊接著“咣噹”一聲巨響,客棧的大門被撞開,十多名官差高舉燈油火把闖了進來,爲首的一人騎著高頭大馬,將手中斬馬刀一揮:“給我搜,別讓江洋大盜虞豐年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