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安安被送到醫院的時候，生命跡象已經很微弱了，如果說之前的簡安安還多少有一些生氣在的話，現在的簡安安幾乎已經是生死一線了。
易千率站在急救室門外，背脊低著牆，白冷的燈光打在易千率的碎髮上，在清俊的臉上打下一小片陰影，張薰羽看不明晰易千率臉上的表情。
但多少也可以想象的到了。
張薰羽看著門上“手術中”的字樣，說不清自己是怎樣的情緒，既想要手術室的門早一點打開，也希望手術室的門永遠都不要打開。
易千率抵著牆壁沉沉的吐出一口氣，摸了摸口袋下意識的想要摸煙，觸到空蕩的口袋時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很少抽菸了。在張薰羽回來以後，這似乎是第一次找煙。
微微擡了擡眼，看著安靜的坐在那裡的張薰羽，簡短的一眼對視裡彼此的眼裡是相似的複雜。
易千率走過去，逆著光站在張薰羽身前，垂了垂頭正想說些什麼，身後手術室的門忽然響了一下。
易千率頎長的身子在一瞬間僵直，猛然回過身看著身後的手術室。
醫生從手術室裡出來，眼裡並沒有多少手術成功之後的輕鬆情緒。
“易先生，我們盡力了，但是患者現在沒有任何求生的意識。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我也不確定。”
易千率的身體重重的震了一下。
沒有任何求生的意識……
納瓦什究竟是對安安做了怎樣殘忍的事情，才能讓安安連求生的意識也沒有了？
易千率的大腦有著一瞬間的空白，片刻之後纔回了回神，眼裡有些空茫的看著醫生：“你的意思是，現在就算搶救過來了也只是暫時的？”
就算現在搶救過來了，但是生命的跡象還是會繼續的衰減下去，這樣嗎？
醫生沒有說話，眼裡的沉重說明了一切。
簡安安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易千率連看一眼現在的簡安安的氣力都沒有。
夜漸漸的深，空氣漸漸的冷，夜的涼氣淡淡的沾了一身。
易千率坐在病房外，久久的沒有動，沒有去病房裡看簡安寧，也沒有和張薰羽一起離開。
張薰羽就坐在易千率的身旁，沉默的，無言的陪著他。
易千率脫下身上的外套，仔細的披在張薰羽的肩頭，墨黑的眼深深的看了張薰羽一眼，潛藏著某種張薰羽一眼就能看懂的情緒：“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讓醫院安排司機送你回去。”
張薰羽抓緊了易千率披在她肩頭的衣服，沒有說話。
易千率舀出手機撥了個電話，然後低頭向著張薰羽伸了伸手。
張薰羽的手卻沒有如易千率所想的搭上易千率的，對易千率很淺很淺的笑了笑：“不用了，我自己出去就好了。”
張薰羽攥了攥易千率的外套，起身沿著長廊出了醫院。
張薰羽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易千率安排的司機已經等在門外了，遠遠的看著張薰羽過來就鞠了一躬：“張小姐，請上車。”
“不用了。”寒氣迎著面撲過來
，張薰羽緊了緊身上的外套，“這附近哪裡有買菸的地方？”
易千率坐在病房外，依舊像之前張薰羽在的時候一樣，唯獨不同的是，易千率臉上的表情比起之前更加沉鬱。
眼前的光亮忽然被一片陰影遮蓋住，易千率依舊沒有什麼反應，直到一包煙被遞進易千率的視線裡。
一包很普通的煙，應該是在醫院外的小店隨便買的，顯然不是易千率以前慣抽的牌子。
一隻纖素好看的手握著那包煙，易千率一擡頭，就看見張薰羽臉上極淡的笑。
原本很沉鬱的眼底霎時就清明瞭一些。
“不回去？”易千率接過張薰羽手裡的煙，卻沒有拆開，只是捏在手心裡，像是捏著什麼極其重要的東西一般。
張薰羽順勢在易千率旁邊坐下，滿臉的理所當然：“你沒有回去，我爲什麼要回去？”
易千率的眸色暗了暗，卻已經不是像之前一樣的一片陰霾：“我現在不想回去，也不想離開，時間不早了，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不想回去面對簡安寧，也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簡安安。
張薰羽只是看著易千率：“我現在也不想回去，也不想離開。”
張薰羽執拗的和易千率對視了，看著易千率眼裡的沉鬱和無可奈何，聲音緩下來：“易千率，我們回去吧？告訴安寧現在安安的情況。安寧是安安的姐姐，總歸還是要讓安寧知道的。何況之前醫生的意思……如果安安真的時日無多，所剩無幾的時間裡還要一個人躺在病牀上，連一個親人的陪伴都沒有，也是很殘忍的事情。與其這樣，倒不如早一點告訴安寧。”
張薰羽說的易千率不是不明白，只是很多事情也只是明白而已，明白不能代表什麼。
張薰羽說的沒有錯，如果簡安安真的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了，爲什麼要讓簡安安一個人躺在病牀上，直到時間流逝乾淨？只是易千率還是沒有想好應該怎樣去面對簡安寧。
如果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把簡安寧牽扯進來，這所有的一切都根本不會發生。
易千率深深的呼吸了一次，還是牽著張薰羽起身：“我們回去吧。”
不論什麼，總還是要去面對的，沒有什麼是能一直逃避下去，一直逃避只能讓事情不斷的變成更糟糕的樣子。
張薰羽遞給易千率的煙依舊被易千率珍重的捏在另一隻手裡。
張薰羽嘴角揚了揚，回過身看見簡安安所在的病房時又微微的嘆息了一聲。
張薰羽和易千率回到易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家裡只剩下傭人還醒著。
“易先生，易太太。”傭人拉開門，恭敬的立在一旁。
張薰羽隨手取下身上易千率的外套遞給傭人，跟著易千率上了樓。
簡安寧應當是已經睡了。張薰羽掃了一眼簡安寧的房門門縫，漆黑的沒有透出一絲光亮。
不過也好，至少讓簡安寧再這樣無知無覺，好好的睡一晚。其餘的事情，等著簡安寧醒過來之後再告訴簡安寧也不遲。
“睡吧。”易千率擁著張薰羽進了臥室，同樣的疲憊
。
以往就算盛世的公務再忙，易千率回來的再晚，張薰羽都從來沒有見過易千率現在這樣的神情。
易千率這一次是真的覺得疲倦了吧？
張薰羽在心裡默然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洗完澡之後，張薰羽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臥室裡的燈就被易千率摁滅了，只剩下一盞壁燈，在夜暗的室內發出微微的光。
張薰羽纔剛剛回到牀上，就被易千率直接攬進懷裡。後背貼著易千率溫熱的胸口，而後是易千率的呼吸。
張薰羽感受著易千率的每一下心跳，感受著易千率的所有心緒。
“安寧不會責怪你的。”張薰羽的聲音在夜色裡顯得格外的輕。
易千率輕嘲的笑了笑：“我知道。安寧也許不會責怪我，但是總還是有責怪的。”
責怪易千率最多的，其實是易千率。也正是因爲這樣，才更難以令自己去原諒和接受。
幾乎是斷送了兩個女孩子的一聲啊。簡安寧和簡安安，她們原本是不可能過著這樣的生活，有著這樣的下場的。然而現在一切都早已失去了控制。
易千率更緊的抱著張薰羽，像是在尋求某種寬慰。
張薰羽回過身，緊緊回擁：“我陪著你。”
我陪著你，很簡單的四個字，很沉重的一聲許諾。
不論你做了什麼，不論你現在處在怎樣的境地，這些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你還在，我就陪著你。
易千率的眼裡有片刻的動容。
下顎抵著張薰羽的發頂蹭了兩下，易千率順了順張薰羽的背脊：“那我就好好的讓你陪著。睡吧。”
張薰羽點了點頭。在易千率懷裡尋了個更舒服的位置就閉上了眼。
但是怎麼可能睡得著呢？
張薰羽攬著易千率的腰，在易千率看不到的角度悄悄的睜開眼，注視著眼前的一片夜色。
根本沒有辦法睡著。
張薰羽知道，易千率也沒有睡著。
一夜無眠。
第二天張薰羽從牀上起來的時候有些懨懨，眼下一團淺色的青灰。
張薰羽替易千率整理衣領時，易千率垂了垂頭，看著張薰羽眼下的青灰，默了默還是沒有說些什麼。
今天早上簡安寧依舊沒有從房間裡面出來，樓下的餐桌上只有Mion一個人坐在那裡，安靜的剝著一個煮雞蛋，聽見張薰羽和易千率下來的聲響時仰了仰頭，舉著手邊的一杯牛奶聲音清澈：“媽媽，給你。”
真正對一切無知無覺的，真正乾乾淨淨和所有的這一切都沒有任何關係的，大抵也只剩下Mion了吧？
張薰羽伸手摸了摸Mion的頭，接過Mion遞過來的牛奶：“謝謝Mion。”
有些時候，張薰羽無比羨慕Mion孩子的身份。還是個孩子，不會知道一切，也不用去考慮一切，就算再早熟再早慧，歸根結底扮演的依舊是孩子的角色。
如果他們也還都只是孩子就好了，可是怎麼可能呢？他們到底要面對一切承受一切，無從躲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