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
費加洛望著溫簡言,語氣費解地重複了一遍,他皺著眉頭,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著對方,似乎在想要確認他是不是被刺激過度以至於腦子出了問題。
溫簡言沒理睬他,而是直接扭頭向著後方看去,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站在不遠處,仍在端詳著指尖鮮血的巫燭心有靈犀般擡起頭,他指尖一收,徑直走上前來:
“怎麼?”
雖然列車本不屬於這裡,不會因副本重組而被改變,但是,這並不代表找到它是什麼容易的事——畢竟,溫簡言能想到的東西,夢魘也能輕易想到,正因如此,它是絕不會讓他們輕易找到列車的位置的。
除非……他還有什麼別的手段來定位。
溫簡言順手拽了下巫燭因剛纔動作散亂的袖口:
“去找找我血的氣味?!?
沒錯。
在列車衝入甲板的過程中,溫簡言在車裡受了不輕的傷,在從中爬出的過程中,玻璃碎片更是將手臂劃傷,帶出淋漓的鮮血。哪怕夢魘能改變列車的位置、能藏起它的存在,但只要它無法真正影響它的內部,就不能穿透車體、抹除溫簡言殘留於其中的痕跡。
“需要樣本嗎?”
溫簡言無聲笑笑,睨了對方一眼。
“……”類獸的眼眸短暫縮緊。
巫燭的喉結上下滾動一瞬,他凝視著青年的喉嚨,嗓音低沉,緩緩道:
“不用?!?
不會有人比他更熟悉溫簡言鮮血的氣息了。
他曾從對方的脖頸、指尖、嘴脣、舌尖……中將其吮吸、品嚐、飲下。
那滾熱的、粘稠的、似乎長久散發著夏日醇香的血腥味。
早已長久地烙入喉嚨,成爲了他靈魂和記憶的一部分。
“我猜也是,”溫簡言收回視線,十分輕鬆地聳聳肩,“那就帶路吧?!?
“……好的,我現在終於明白祁潛之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嗯。”
“不過只有我好奇他剛剛說的’列車’到底是什麼嗎?”
“對對對我也想問這個……”
“難道是什麼東西的代稱?——或者是什麼道具?”
“我也覺得可能是,畢竟說到底,遊輪裡怎麼會有列車?。俊?
在直播間裡對於這個話題議論紛紛,甚至開始捕風捉影地胡亂猜測時,屏幕裡的一行人也始終步伐未停,他們跟在巫燭身後,用自己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向著走廊的盡頭奔去,似乎生怕浪費一分一秒。
不知道趕路趕了多久,忽然,巫燭毫無預兆的停下步伐。
他擡起眼,用評估的視線端詳著面前凝實的牆壁,然後說道:“就在裡面?!?
“啊?裡面?”
“什麼意思,我好像沒有搞懂……”
“好,我知道了。”
溫簡言點點頭,沒有對巫燭給出的答案提出任何疑問,只是深吸一口氣,對衆人道,“無論用什麼手段,都要把它今天給我砸開?!?
像溫簡言對巫燭深信不疑一樣,屏幕裡的衆人也毫不猶豫地開始行動了。
然而,眼前的牆壁都像是完全無法被破壞一般。
無論他們拆牆的速度多麼迅速、手段有多麼極端,每拽下一塊牆皮、拆下一塊磚頭、牆壁就會在下一秒自動將失去的一部分補充回來,源源不斷、生生不息,似乎永遠也無法突破它的阻攔。
注視著牆壁上飛快癒合的縫隙,巫燭擰了下眉,眼底閃過一絲戾氣。
“讓讓?!?
他上前,手掌抵住牆面,下一秒,金色的血流凝注如線,彷彿有意識般涌入其中,細細的淺金色脈絡延展開來,深深嵌入縫隙深處,就如同當初阻止遊輪崩毀時一般,這一次,他用同樣的手段,生生遏制住了牆壁的再生。
溫簡言先是一怔,然後立刻反應了過來。
他扭過頭,厲聲道:“快,抓緊時間!!”
就這樣,以那道再也無法自行恢復的牆壁縫隙爲突破口,衆人用自己所能想到、所能驅策的各種手段砸著眼前的牆壁,不過眨眼間,剛剛還堅不可摧,似乎永遠無法被破壞的牆壁上,就被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洞。
忽然,最深處傳來“當”的一聲金屬碰撞聲。
陳默一愣,扭頭大聲道:“——找到了!”
透過不規則的深洞,赫然可見被困在其間的一架列車,猶如被囚禁的鋼鐵巨獸,它靜靜地躺在牆壁深處,像是已經和遊輪融爲一體。
注視著這突兀的存在,所有觀衆都齊齊失語,彈幕罕見地陷入短暫的空白。
他們沒想到,溫簡言說的居然是真的……
遊輪之上竟然真的有一輛列車?。?
列車深深嵌入船體,車身歪斜,外面佈滿劃痕、滿目瘡痍,在砸入遊輪的過程中早已被撞得面目全非。
“走,一個一個進去,”溫簡言轉過身,指引著其他人順著破損的車窗進入車廂,順便警告道,“小心一點,裡面的地面是傾斜的,座位也都亂成一團糟了,別滑下去!”
望著其他幾人順著車窗魚貫而入,費加洛假笑著,不著痕跡地退後一步:
“既然你們已經找到了想找的東西,那我就——”
他還沒來得及再退第二步,就感到腳後似乎撞到了什麼。
費加洛笑容一僵。
黑色陰影凝實成牆,牢牢堵住他的去路。
前方不遠處,身材高大的異類一動不動,那雙似乎沒有任何人類情感的金色眼瞳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帶來令人心悸的可怕威懾感。
費加洛:“……”
他乾笑一聲,話鋒一轉:“但是重新想想,我確實很擔心陳澄先生他們的安危,所以還是和你們一起行動吧……”
說完,他便加快腳步走向列車,一貓腰鑽進了車廂內。
溫簡言跟在他的身後,單腿跨入車窗。
巫燭緊隨其後,他擡眼看向溫簡言,雙眼閃亮,像在說——怎麼樣,我做的不錯吧?
溫簡言動作一頓,他轉過身,託過巫燭的下巴,在他的嘴脣上很快地印了一下。
“嗯,幹得好?!?
“我進去車廂之後你就不需要再維持牆壁的開放了,跟我進來就可以?!?
他貼著巫燭的脣,低語道,
“放血的事以後再找你算賬?!?
說完,溫簡言毫不留戀地撤開,轉身鑽進了窗子裡。
和他一開始提醒的一樣,整個車廂內部都亂成一團糟,以超過四十五度角的巨大傾斜度數深深向下栽去,稍不注意就可能一路向下滑去,消失在無底的深淵。
衆人緊抓著牆壁,好維持平衡。
溫簡言身後傳來“隆隆”聲響,猶如巖石內部發出的轟鳴,伴隨著最後一聲沉重的哀鳴,最後一絲光線從他的身後消失了——失去了巫燭的維持,牆壁已然恢復了原狀,將虛假副本中的光線徹底留在了列車以外。
四下裡一片死寂,就像是進入了一個獨立於一切之外的異常空間。
“真有趣……”費加洛擡起頭,驚歎道,“一進入到這裡,我的直播間信號就消失了……這是這架列車的作用嗎?”
他邊撐著牆壁,維持著站立的姿勢,一邊饒有興致地四下觀察著,“我以前從未聽說過類似的存在,而且這裡的所有風格都和外部格格不入,不像是原本就存在著的——外部侵入進來的?怎麼做到的?”
在他四處端詳時,溫簡言已經越過他,向著其他人看去:
“往深處走,但是要小心,千萬別滑下去?!?
列車內部呈環裝相接,並無收尾之分,溫簡言不確定在它停止運行之後這一規則是否還成立,但無論如何,小心總不是壞事。
*
在溫簡言踏入列車的瞬間,祁潛步伐一頓,若有所感。
他擡頭向上看去。
由走廊和艙房堆迭而成的虛假遊輪內,燈光於頭頂斷續閃爍著,似乎受到了某種程度的干擾,腳下的地面深處,似乎傳來了微不可查的震感——雖然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和五分鐘之前沒什麼變化,但是,鍛煉出來的敏銳直感卻告訴他們……
有什麼改變了。
“怎麼回事?”安辛的眉頭緊皺,四下環視著,“發生什麼了?”
“……”
祁潛沒有回答,眸光警惕地閃動著。
下一秒,他們的手機毫無預兆地齊齊震動了起來,“嗡嗡”的劇烈震動聲在死寂的走廊中迴盪著,顯得分外刺耳。
兩人交換了一個驚愕的眼神。
他們的手機在進入副本之後都開啓了勿擾模式,除了同一小隊的隊友之外,其他人的信息都會被一併屏蔽,可是,闇火小隊現在已經全軍覆沒了,究竟是誰纔會有權限給他們打來電話,而且還是同時?
某種不祥的預感在心底發酵。
祁潛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接通後放到耳邊。
“……是?!?
“是?!?
昏暗斷續的燈光灑下,落在他線條深刻的眉弓,越發顯得神情莫測,眼神陰戾。
“我明白了。”
“會長?!?
*
一行人順著大幅度傾斜的列車向著下方行去,一邊向前走,溫簡言一邊確認車廂的序號。
他們是從第六節車廂的窗戶進入到列車內部的,再往前是第五節、第四節——
雖然整個遊輪表層都被重組過了,但是,列車本身是無法被夢魘影響和侵入的,那麼,與其相關的一切“影響”自然也就無法被抹除,那麼,【列車撞入甲板,將甲板以上和甲板以下之間的規則壁壘破壞,並將二者連通起來】這一事實也將無爭地存在著。
也就是說,只要他們順著車廂的內部儘可能地向下深入,就能進入到甲板以下,即被夢魘刻意隱藏起來的區域。
一行人持續向下。
忽然,陳默的腳步頓住了。
“怎麼?”
一旁的季觀疑惑地扭頭看去,開口問道。
陳默單手扶著牆壁,低下頭,掌心之中停著一隻紙鳥。
他將紙鳥拿到耳邊,表情逐漸凝重。
不遠處,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異況。
“是祁潛說什麼了嗎?”溫簡言站定,眉頭皺了皺,詢問道。
由於被夢魘針對的關係,他們的所有通訊手段都報廢了,所以,在和闇火那邊分開之前,祁潛給他們留下了一隻紙鳥,以作緊要關頭最後的聯繫手段。 wωw.тTk án.C〇
只不過……他們誰都沒想到,它會這麼快就被用上。
“嗯?!标惸瑪E起眼,眉眼間滿是凝重,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一句話,“闇火的會長,耶林進入副本了?!?
“什麼?!”聞言,衆人都是一驚。
黃毛愕然道:“可、可是,這個副本不是已經開啓很久了嗎?爲什麼還能中途再進入——”
“在夢魘裡爬的越高,特權就越多,”一旁的費加洛開口了,他嘴角噙著笑,優哉遊哉地站在一邊,似乎身邊發生的一切都和自己無關似得,“以耶林現在所處的位置,中途進入已經開啓的副本這種小事,想做到的難度還是不算很大的?!?
似乎意識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費加洛聳聳肩,補充道:
“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但很可惜,耶林的天賦和能力我也知之甚少,怕是幫不上你們什麼,他深居簡出,低調的很,身上除了和丹朱女士的那些桃色緋聞之外,其他的也都沒什麼好提——”
溫簡言的眉頭一動,扭頭看去:“你知道他和丹朱的事?”
“你該問,誰會不知道。”
費加洛眨眨眼,以一種表演戲劇般的華麗腔調說道,
“‘闇火公會會長迷上夢魘顏值榜榜首,從此成爲愛情奴僕,裙下走狗——’”
溫簡言皺皺眉,打斷了對方過於浮誇的敘述:“行了?!?
他看費加洛,專注的、彷彿帶有穿透性的目光凝注在他身上,道:
“你知道的,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這樣的傳言他以前自然也聽說過——關於闇火協會會長對永晝協會會長毫不掩飾的強烈迷戀、以及無論對方態度多麼惡劣都持之以恆的追求,這件事並不是秘密,也讓爲丹朱那魔性的美貌、令人恐懼的魅力流傳更廣。然而,溫簡言卻總覺得……情況似乎不止於此。
事實上,在很早之前,在他正式成爲秘密議會成員之時,就已經產生了類似不協調的感覺——無論是丹朱的惡意針對,還是耶林的慣性包容,都帶著幾分不足爲外人道的秘密意味——而在遊輪之中,真正目睹了丹朱和耶林的相處之後,這種不協調的感覺就更強了。
他們之間似乎遠不止是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關係。
“看來您是一個十分挑剔的看客啊,居然連這種級別的八卦都滿足不了,”費加洛脣邊的笑意加深,“那麼好吧,我就稍微多說一些我所聽說過的情況吧……”
他眨眨眼,以一種故弄玄虛的方式說道:
“在很久之前,他們曾經真的在一起過?!?
“什麼?”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由得一驚,完全沒想到耶林和丹朱之間還有過這樣的過往。
“當然了,那是在闇火公會剛剛建立,還沒來得及成爲夢魘第二的事情了,”費加洛聳聳肩,“在那之後,夢魘裡的主播至少大換血了四次,基本上沒留下幾個知情人了?!?
“可,可是,”黃毛猶豫了一下,低聲道,“耶林會長他,不是有點——”和麪容妖異的丹朱比起來,耶林的模樣很難和他對等,異於常人的身高和壯碩,讓他看起來猶如一堵極具壓迫感的牆壁,那麻木冰冷的臉孔,以及青灰色的、不似活人的眼珠,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讓他和丹朱看起來遠算不上般配。
更何況,丹朱本人更是著名的容貌至上主義者。她對長得好看的人向來會更加寬容,甚至會毫無來由地出手相助,而長得不夠好看的人,甚至連和她對話的機會都不會有,也正因如此,能進入永晝的人長相的很是姣好,顏值主播佔比更是是所有公會中最高的。
“曖,”費加洛笑了,“你們不會以爲,耶林從一開始就長那個模樣的吧?”
他點了點自己的下眼瞼,道,“就像你的眼睛,難道一開始就是紅色?”
此言一出,四下都是一靜。
確實,那樣異於常人的樣貌,並不像是一個人初始的長相,反而像是被夢魘侵蝕、天賦使用過度所付出的代價。
似乎十分滿意於自己話語所帶來的影響力,費加洛收回視線,繼續說道:
“至少據我所知,他們二人的確曾是真正的金童玉女?!?
闇火公會的創立者,聲名鵲起、實力強大的英俊領導者,以及豔光四射、如太陽般善良溫暖的美麗強者,他們一同戰鬥,成爲對方最堅實的後盾,毫無保留地交付後背,最後相愛。
他們的名字在排行榜之上高高並肩,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聽著費加洛的描述,衆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產生了一種奇異的荒謬感。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
這些形容詞似乎都和現在陰冷魔魅的丹朱,以及可怖醜陋的耶林毫無關係。
“那麼……後來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季觀皺眉追問到。
“很可惜,”費加洛頗有歉意地欠了欠身,“這個問題我也不是很清楚——”
溫簡言瞇起雙眼:“你說你一無所知?這我可不太相信。”
他上前一步:“告訴我你知道的所有事,無論是正面還是側面,事實還是傳言,都說一遍?!?
“曖……”費加洛有些犯難,但還是嘆了口氣,“好吧好吧……”
在這傢伙面前想藏點什麼還真是很難……
“我只知道,變化大概發生在三四周內?!?
只不過,主播大廳裡的三四周,就不知道中間經歷了多少個副本了。
“從某一天開始,丹朱的名字變成了灰色,直接消失在了排行榜上,緊接著,闇火公會在排行榜上的排名就開始一路飆升,大約四周之後,丹朱的名字再次出現在排行榜上。”
費加洛瞇起雙眼。
“緊接著,丹朱帶著闇火的一半人馬離開,創立了永晝,公會從此分裂,王不見王。”
永晝,闇火。
一光一暗,本就誕生於同源。
“不過,我現在說的也不過只是一些側面的猜測罷了……”費加洛聳聳肩,“您要知道,我在那個時候也不過只是一個剛剛進入夢魘的新人,也很難弄清楚他們這些高級主播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而在我開始找到自己的事業之後,當初的那批知情人也都死的差不多了,恐怕除了他們二位之外,也沒人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車廂裡陷入一片死寂。
黑影憧憧,猶如每個人心中漸生的陰影。
“……”溫簡言深深看了費加洛一眼,“謝謝你的情報,這對我們很有用?!?
他收回了視線,看向其他人:
“走吧,我們停留的夠久了,該繼續往前了?!?
陳澄、橘子糖、聞雅三人位於真正的遊輪內,位置不知,狀況不明,他們沒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
再又向下走了數分鐘之後,一號車廂終於到了。
透過灰濛濛的、佈滿蜘蛛網般裂紋的車窗,隱隱能看到外面的微光。
和進入的時候不一樣,這一次,外面並沒有牆。
打破已經搖搖欲墜的車窗之後,陳默最先鑽了出去,然後他轉過身,拉住黃毛的胳膊,季觀則留在後方,託著黃毛的後背將他向上推。
黃毛被拽出了狹小的車窗,搖搖晃晃地站定。
空氣中浮動著潮溼的腥臭氣息。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似乎一下子就將他們帶回在傾頹的遊輪中狂奔的那個夜晚,溼冷的海水中倒著著主播們的死不瞑目的屍首,外面是漆黑暴怒的海洋、和瓢潑而下的陰冷大雨。
在他身後,費加洛也從窗戶裡爬了出來。
他低頭用力拍著身上塵土,試圖將自己身上過分考究的服裝維持在一個良好的狀態下。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扭過頭,向著身後的車窗看去:
“匹諾曹先生,需要我來拉您一把嗎?”
被叫到名字的溫簡言回過神來,他收回視線:
“……不用。”
他轉而看向一旁,伸出手:“幫幫忙。”
不知何時出現在列車外的巫燭俯下身,一手拉住溫簡言的手臂,黑色的陰影同時托住青年的後背,不過向上一拽,就將他輕輕地、毫髮無損地帶到了地面上。
費加洛看了看自己停留在半空中的手:“……”
就多餘問。
這下,所有人都出了列車,正式地站在了真正的遊輪內部。
離開了車體的庇佑,直播也跟著開始恢復。
“剛剛怎麼回事?爲什麼突然信號被幹擾了?”
“不知道啊……不過現在好像可以了。
“哦哦哦!出畫面了!”
伴隨著象徵信號缺失的雪花點消失,久違的畫面終於再一次出現在了屏幕之上,看著那陌生又熟悉的場景,觀衆不由愕然。
“……等一下,這裡是幸運遊輪?”
“呃,這裡之前看起來有這麼……獵奇嗎?”
昏暗的光線下,人體扭曲成桌、成椅,蒼白的肢體死氣沉沉地纏繞在一起,共同造就了一副宛如地獄的圖景。
地面和牆壁上佈滿細細密密的裂痕,讓整個空間都顯得十分脆弱、似乎搖搖欲墜。
忽然,巫燭擡起眼,金色的眼眸定定落在空氣中:
“那兩個人身上鮮血的氣味……”“又出現了。
*
“背後?。?!”
女人聲音嘶啞,因過度使用,幾乎已經很難分辨本音。
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伴隨著一聲破空的尖嘯,鏽跡斑斑的刀刃以一種刁鑽的姿勢向後斬下——下一秒,半條蒼白冰冷的臂膀被齊根切斷,旋轉著向後飛去,“啪嗒”一聲砸在了地上。
切面整齊,能清晰看到,被那死人般青白皮膚包裹著的,並非骨骼血肉,而是怪異蠕動著的花枝。
琥珀色的液體從斷面流淌而下,散發出腐敗的花香。
光線昏暗,地面傾斜。
佈滿屍骸的賭場之中,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兩道身影被死死包圍,無處可去,無路可逃。
聞雅按著已經過度使用的咽喉,眼神尖銳,急促地喘著氣。
布料覆蓋在她、和她身邊的橘子糖身上,牢牢護住他們的每一寸皮膚和口鼻,在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怪異的顏色質地——她的天賦能改變物體的表面特性,用作在地面牆壁之上能將其化爲沼澤,用作在布料之上,就能變成無法被輕易穿透的保護膜。
在這樣的羣站之中,她的天賦十分合適,完全可以作爲控制系來使用,十分輕易地把控戰鬥節奏。
但問題是,他們的敵人是丹朱。
倘若有一粒花粉侵入到身體之中,就能直接讓他們慘死當場。
所以,聞雅只能放棄最大程度地使用自己的天賦,而是讓橘子糖一人負責進攻和防禦,自己將全部精力放在維持二人性命這件事上。
“呵呵……”
滾落在地上的其中一顆頭顱咯咯歡笑著,口脣中發出熟悉的笑聲。
“聞雅……對麼?真是有用的能力,如果你留在永晝,完全是可以勝任我副會長的實力,真是可惜……”
“你給我閉嘴?。?!”橘子糖拎著刀擋在聞雅前方,那鏽跡斑斑的柴刀已經卷了刃,鮮血順著刀尖滴滴答答地淌落下來,在地面上聚成一個小小的血泊,她擡起頭,死死盯著半空中,眼神如見血出竅的寒刃,“丹朱,你他媽的縮頭烏龜……有本事出來單挑?。。。 ?
“哦,親愛的……別以爲是我不想出來?!?
左邊青白色的屍體張開嘴開口,發出聲音。
下一秒,聲音又從右邊傳來。
“如果不是身不由己,我是很想和你們見面的……”她的尾音稍稍上揚,似乎帶著魔魅般的笑意,令人只覺得寒意漸生,後背發涼,“不過現在嘛,就只能委屈你們和這些小傢伙們玩玩了?!?
聞雅喘著粗氣,看向前方。
橘子糖背對著她,小小的身體看起來分外單薄,手裡拎著足有她一人高的柴刀——細如紅蛇的血自她緊握著刀柄的手指流淌下來,沿著鏽跡斑斑的血紅色刀身蜿蜒而下。
屍體是沒有血的。
它們的皮囊裡裝著的,是流淌著琥珀色稠香的植物莖條,上面的血,幾乎全部來自於持刀者的身體。
自進入副本起始,他們所遇到的戰鬥就沒有停止過,一次比一次更緊迫,一波比一波更漫長,敵人一個比一個更強大。
在經過了如此高強度的、幾乎毫無半點休息時間的車輪戰之後。
橘子糖已近強弩之末。
她卻依然是笑著的,臉上毫無懼色:“丹朱,你最好這次真的弄死我?!?
小女孩的嘴角掛著大大的微笑,眼底是濃得令人心悸的瘋狂血色:“不然等我真見到你,一定把你的那身美人皮剝下來,給我做擦刀的布?!?
“咯咯……”四面八方響起被逗樂般的嬌笑聲,“好啊,我等你。”
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四周被花粉驅動的屍體再一次動了起來。
而這一次,能看出來,丹朱也動了真格。
空氣中,是濃得令人窒息的腐敗花香,如同潮水般向淹沒了整個世界。
屍羣以前所未有的瘋狂撲了上來,一張張青白的臉孔上帶著惡意的微笑,灰暗無光的瞳孔緊緊注視著被自己包圍的獵物,森森鬼氣蠢動著,危險的氣息幾乎化爲實質。
捲刃的刀舔上屍體的脖頸。
但這一次,它沒有像往常那樣將骨頭如豆腐般切開,而是以一個奇詭的角度被深深卡在了其中。
wωω ttKan C ○ 近在咫尺的臉轉動了過來,向著橘子糖露出一個怪異的微笑。
“——?。?!”
一股強烈的危機感襲來,橘子糖瞳孔瞬間緊縮。
不好!??!
在她手中刀鋒被制的瞬間,餘光裡捕捉到了身旁的異變。
左邊的屍體仰起頭,以近乎下巴脫臼般的態勢張開嘴巴,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咔”骨裂聲,下一秒,一根粗壯的血紅色荊條從它的喉嚨間猛地竄出,然後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向著這個方向襲來,快到幾乎在空中留下了殘影!
糟糕——
橘子糖咬緊牙關,嘴巴里幾乎嚐到了鮮血的味道。
纔剛剛轉過頭,花莖就已經襲至面門,再也沒有可以逃開的機會!
下一秒,黑影擋在了她的面前。
“……………………”橘子糖的瞳孔瞬間緊縮,她仰起頭,望著眼前的聞雅,所有的神情都凝固在了臉上。
聞雅幫她擋下了這一擊。
她低下頭,望望自己胸口擴散出的血跡,臉上掠過一絲近乎溫柔的遺憾。
她本想離開這裡之後,去莉莉的老家看看的。
可惜……
沒辦法履行承諾了。
“我……”
“閉、嘴??!”
橘子糖的眼瞳深處血色擴散,下一秒,時間倒轉?。。?
時間倒回十秒之前。
“啊啊啊啊——”
橘子糖咬緊牙關,喉嚨中爆發出一聲嘶吼,死死握著刀柄,虎口震裂開來,鮮血爆出,居然就這樣硬生生將刀刃從屍體的脖頸中抽出,半片頭顱被狂暴的力量掀飛出去,尖銳的顱骨深深嵌入牆壁。
左邊的屍體還未來得及仰頭,就已經被鈍刃生生扯碎成兩半。
“時間倒流……好可怕的天賦?!?
倒在地上的半個頭顱轉動著視線,眼球凝視著不遠處的橘子糖,僅剩一半的嘴脣彎出一個險惡的弧度。
“我只是聽說,還沒真的見過呢?!?
“不過,你還能這麼做幾次呢?”
和二十秒之前比,橘子糖變得更年幼了。
她之前看上去還有差不多九歲的模樣。
現在最多隻有七歲了。
原本和她等高的柴刀,此刻已經比她高出半頭了。
“五次?”“三次?”“兩次?”
屍體張開嘴,發出愉快的輕笑:“沒關係……我們很快就知道了?!?
是的,沒錯。
哪怕橘子糖的天賦強悍,能夠倒流時間——但那又如何?
在這裡,屍體是無窮無盡的,只要拖得夠久、等得夠長,他們遲早就犯錯,遲早會受傷,遲早會油盡燈枯。
哪怕丹朱不出現,他們也能在這裡生生耗盡而死。
望著比剛纔更矮小幾分,衣服只能鬆鬆垮垮掛在肩膀之上的橘子糖,聞雅的瞳孔緊縮:“你——”
“閉嘴!”橘子糖握著刀,咬牙道,“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你死!”
她踉蹌一下,擡手抹掉下巴上的血:
“但我們不能耗在這裡了,得想辦法——”
忽然,一道聲音從背後傳來:
“——離開這裡?”
什麼?
兩人一震,猛地扭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剛纔還空無一物、完好無損的牆壁之上,不知何時敞開了一道足以供兩人同行的通道。
身穿制服、表情緊張的no.8站在後方,看上去宛如驚弓之鳥,他伸手抵著牆壁,顯然是負責開門之人。
而在他的身邊,站著一道格外熟悉的身影——
半長的發在腦後紮起,溫和而帶著書卷氣的面容。
早已消失許久的塔羅師站在通道深處,用那雙深不見底的黑色雙眼凝視著他們,似乎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什麼都沒有改變過。
蘇成笑了笑:
“看樣子,我來的還算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