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溫簡言看向其中一個握著自己腰的“住客”,臉上漆黑的面具被巫燭剛剛摘下,消失的五官深處是一片混沌的黑暗,看著令人頭皮發麻,他不由得一陣惡寒。
喜歡個鬼啊!
他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沒意識到自己貼回了巫燭的身上,語氣難掩嫌惡:
“讓它們滾。”
感受著懷裡暖烘烘、熱乎乎的軀體,巫燭抿了下嘴脣,遏制住那一絲上揚的弧度,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嗯,好。”
那兩個“住客”十分配合地齊齊鬆了手,但卻退也沒退,仍舊站在原地。
溫簡言雖然覺得自己的活動範圍變得比剛剛窄多了,但至少那兩個“住客”不再有什麼出格行爲,看著也不至於那麼令人生厭了。
【誠信至上】直播間:
“……”
“……”
“…………哥們兒你。”
“操!對面算盤珠子都快崩我臉上了,你還擱這兒滿意吶!”
“對那倆住客你不是挺排斥的嗎你!怎麼源頭你就不排斥了?!他媽的!給我氣撅過去了!”
溫簡言對當下直播間裡的動靜一無所知。
他問:“其他人呢?”
“在隔壁。”巫燭說。
雖然他不太滿意溫簡言一甦醒就問其他人的事,但比起這個,此刻他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他環上溫簡言的側腰,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下角度,讓對方靠的更近點。
“沒人掉隊吧?”溫簡言問。
先前在樓下和“卡爾貝爾”對峙的時候,他的狀態太差,幾乎是撐著最後的氣力才阻止了可能的紛爭——巫燭和卡爾貝爾開戰不會有任何好處,只會無意義地消耗他們的實力——在意識消散前,他並沒來得及確認其他人是否安好。
“嗯。”巫燭還在忙著讓溫簡言貼到自己的身上。
溫簡言不太舒服地慫了下肩,曲起手肘把他格開:“太近了。”
“……”
巫燭掃了眼自己空蕩蕩的懷抱,眼底閃過一絲不太明顯的遺憾。
……做的有點太明顯了。
下次得更隱蔽點。
【誠信至上】直播間:
“……”
“受不了了。”
“誰進去把他殺了,我懸賞十萬積分。”
“我換一下衣服,去隔壁和他們會和,”溫簡言扭過頭,看了眼巫燭:
“——你留下。”
“爲什麼?”
巫燭忽然問。
“……”溫簡言一怔。
這能有什麼爲什麼?
巫燭突地上前一步。
兩人之間剛剛還很安全的距離驟然縮短。
男人金屬質地的雙眼近在咫尺,以一種幾乎令人能感到強烈壓迫感的方式凝視著他。
他稍稍俯下身,溫簡言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剛剛纔安靜下來的“住客”此時再一次動了起來,它們幾乎是同時欺近,本就緊張的空氣頓時稀薄起來,狹窄的空間迫使溫簡言停留在原地。
只一瞬,兩人之間剛剛還算平和的氛圍就消弭殆盡。
空氣中繃緊了無形的弦,劍拔弩張。
溫簡言回望著他,肩背緊繃,眼神裡的攻擊性藏的很深,嗓音平靜而壓抑。
“你離得太近了。”
“爲什麼?”巫燭再次問了一遍。
“我有我自己的計劃,和你無……”溫簡言冷靜道。
“不夠。”巫燭打斷了他。
溫簡言一怔。
“我是作爲你的盟友進入這裡來的,”巫燭低下頭。用那雙沒有情緒的雙眼逼視著他,“而現在,我佔據了拍賣會的幾乎半壁勢力,且已無需隱瞞任何人——作爲你的盟友,你還有什麼原因能將我排除在計劃之外?”
“……”
溫簡言被他逼問的有些狼狽,他張張嘴,想像往常一樣說出一些冠冕堂皇無從駁斥的理由——可巫燭論據太過充分,他居然罕見地……無言以對。
“還是說……”
巫燭用手指扳過溫簡言的臉,眼底略過一絲沉沉的殘酷笑意。
“你只是單純不想借我的力?”
他用大拇指摩挲著溫簡言的臉頰,帶著幾分令人頭皮發麻的詭異親暱。
“——你怕什麼?”
【誠信至上】直播間:
“……”
“……”
“啊這……不是……你們的距離……”
“你們這盟友真是正經盟友嗎?”
溫簡言瞳孔微微一縮,似乎有短暫的失態。
但幾乎只用了短短一瞬,他就已經恢復了尋常的模樣。
“怕?有什麼可怕的?”溫簡言瞇起眼,冷笑出聲,“既然你那麼上趕著想被利用,那我也不會阻止你——但你最好有你說的利用價值。”
他捉住巫燭的手,緩慢而強硬地拉離了自己的臉頰:
“還有,我剛剛說過了——你離我太近了。”
是的,巫燭滿意了。
於是他收回手,拉開了距離。其他兩名“住客”和他一同行動,向遠處退去。
“……”溫簡言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冷淡地瞥他一眼,便開始利落地更換衣服。
離開負五層離開的太匆忙,他仍舊穿著那身玩具廠廠長的裙裝,經過了剛剛的一系列事件,其上佈滿了大片大片乾涸的血跡,角落更是破破爛爛,幾乎已經看不清原本的樣式了。
無論出於什麼目的考量,他都得換掉它了。
對於這種事情,溫簡言向來不怎麼避諱人,即便開始直播的時候或許還有些不太自在,但在夢魘待久了也習慣的差不多了。
更何況,他一向自知體態優美,身體漂亮,反正隱私部位不會暴露,其他位置自然大方展示。
破爛沾血的布料褪下,露出大片皎白的背。
背部的皮膚感受到清晰灼熱的視線,存在感強烈至極,肆無忌憚地遊走著,猶如某種無形的撫摸。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不著痕跡地加快了速度。
幾分鐘後,溫簡言已經用最快速度換好了衣服,他整理著衣襟,雖然臉色還稍微有些失血過多的蒼白,但看上去已經和往常一般無二了。
剛剛劍拔弩張的氛圍已經消失,至少在溫簡言的臉上再看不出分毫痕跡,不過更換了一次衣服,所有殘餘的情緒都跟著褪去了,就像剛剛的一切都從未發生——
至少在這方面,他天生是大師。
“哦,對了,”溫簡言看向巫燭,無論神情還是姿態,都早已恢復了一如既往的風度:“在離開這裡之前,我還有一些問題需要你回答。”
“首先,這些‘住客’究竟是什麼?”
“在你們人類的定義中,”
巫燭的回答簡單、迅速,幾乎沒猶豫。
“是鬼。”
對於這一答案溫簡言心中早有預期,但在真的聽到它從巫燭口中說出的時候,還是不由得心底一沉。
要知道,這些“住客”先前始終被囚困於負十八層的走廊之中,直到幾天前才被他從中釋放出來。
副本之中的鬼向來不會憑空產生,即便是新生的副本也一樣。
也就是說……
幸運遊輪,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一條載滿乘客的鬼船。
並不明原因地、長久地停泊在主播空間裡。
溫簡言的目光落在巫燭手中的黑色面具上,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猛地怔了下,擡起眼:“等等,這個……我好像見過類似的東西。”
在【興旺酒店】副本之中,鬼的臉上會戴著白色的、沒有五官的面具。
而幸運遊輪中的面具款式相同,顏色卻相反。
既然,白色的面具能讓人混跡於鬼之中,那黑色的……豈不就是能讓鬼混跡於人羣之內?
這個猜想令溫簡言不寒而慄。
心底裡,一個糟糕的猜測開始成型。
他深吸一口氣,問:“這個拍賣會拍賣的是器官,而買家是‘住客’,沒錯吧?”
巫燭:“嗯。”
溫簡言攥了下潮溼的掌心,緩緩問出下一個問題:“那,以你所見,這個形式的拍賣會……會不會已經不是第一次舉行了?”
巫燭略一思考,回答道:“嗯。”
溫簡言只覺得一股悚然的冷意爬上脊背。
一下子,所有的答案都清晰如白日。
他以前也見過類似的副本。
【昌盛大廈】。
沒有實體的存在通過人體部件,一點點組構完整的身體,最終變成能夠入侵到現實世界的厲鬼。
而幸運遊輪顯然也擁有這一屬性。
他們現在所處的、爲鬼所舉辦的“拍賣會”,他原本以爲是因卡爾貝爾重創而異化出來的產物,但實際上……比起“異化”,“暴露”這兩個字要來的更加貼切。
這個拍賣會很早就開始舉行了,並且始終在舉辦,只是無人知曉,無人瞭解。
直到卡爾貝爾受傷,失去了將它繼續隱藏起來的能力,才導致他們進入到這裡來。
而掛在走廊上的油畫,就是進入到這裡的【門】。
見鬼。
真的見鬼。
溫簡言把手指按在突突直跳的太陽上,深呼吸著,試圖讓自己有些過載的大腦冷靜下來。
……這個所謂“新”副本的深度恐怕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可怕,其地位甚至對於夢魘都舉足輕重。
冰冷的手指落在了滾燙潮溼的前額上。
“——!”
溫簡言一驚,猛地擡起頭。
巫燭不知何時已經走至近前,漆黑的長髮自頰側垂下,那雙不通人情的金色雙眼直直注視著他。
“不舒服?”
溫簡言向著巫燭投去複雜的一瞥——在這個循環之中,這位‘神’又位於哪個環節,扮演著什麼角色呢?那些來自異端的崇拜、對待人類的憎恨,都來源何處?
一旦副本結束,夢魘垮臺。
巫燭會變成什麼?
被釋放後的他,會做些什麼?
——但是,溫簡言最終還是把所有的疑問壓回心底,只是緩緩說了一句:
“……沒有。”
他站起身,在剛剛短暫的幾秒內,他似乎已經整理好情緒。
溫簡言甚至衝著巫燭笑了一下:
“走吧,其他人在等我們。”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包廂,沉默寡言的“住客”紛紛讓開,請他們經過。
*
在踏入隔壁包廂的瞬間,空氣似乎一下子靜了靜。
無數道情緒莫名、複雜至極的視線落在了溫簡言、以及溫簡言身後的巫燭身上。
費加洛一臉興味,安辛欲言又止,黃毛則目光飄忽,看天看地看上看下就是不看溫簡言。
溫簡言走到衆人對面坐下,在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壓力之下仍然十分平靜:“介紹下,這是我的一位朋友,巫燭。”
“幸會幸會。”費加洛最先露出狐貍一樣的微笑。
巫燭理都沒理他,視線沒離溫簡言。
自從進門開始,他就始終落他幾步的位置,明明也沒什麼接觸,但就是莫名其妙給人一種……不太清白的感覺。
“如你們所見,他不是人類,”溫簡言面不改色,“但暫時和我們利益趨同,可以作爲助力。”
公會的幾名老成員倒是早有準備,畢竟這些內容溫簡言早就告訴過他們了。但對於其他幾人來說,這卻還是嶄新的消息。
他們全都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不過,這個重磅炸彈扔下,至少短暫地將衆人的注意力從巫燭和溫簡言的關係上轉移了——既然都不是人類了,那在和朋友相處的時候表現奇怪一點,應該……
也有可能吧?
“在你不在的時候,”陳默開口,十分冷靜地彙報情況,“拍賣會一直在舉行,但拍賣的部件已經不只侷限於闇火小隊的成員了,據我們的觀察……應該來自於其他主播。”
溫簡言心裡一沉。
這和他先前的猜測不謀而合。
這一陰毒異化的拍賣會絕不是第一次舉辦,而是早已形成了完整的規則和鏈條。
“我們進來前,拍賣會的大門被打開過,當時費加洛讓我們不要直視,記得嗎?”溫簡言深吸一口氣,道,“我想,那個時候應該就是‘卡爾貝爾’的陰影離開這裡,收割截取更多的‘拍賣品’去了。”
“是的,我們也是這麼想的。”陳默道。
“我們什麼時候出擊?”安辛問,“我可不想等祁潛的肢體碎片出現在拍賣臺上。”
“不會。”巫燭說道。
這是他進入包廂以來第一次開口,一下子,所有人的視線都向他投去。
即便一言不發,他仍然顯現出無可匹敵、近乎能將周遭氣場扭曲的存在感。
“不同的……”巫燭頓了下,臨時改換了措辭,“你們,有著不同的價位。”
“低劣的會切分出售,高等的則會維持完整。”
即便已經有所收斂,但從字裡行間,仍然能感受到獨屬於非人異類的殘酷與漠視。
“肢體廉價,而靈魂昂貴。”
像是要應證巫燭所說內容一般,透過垂下簾幕的飄窗,傳來卡爾貝爾怪異而高亢的聲音:“……諸位貴客,今晚的珍貴藏品之一即將拍賣——”
安辛低下頭,掃了一眼什麼,他微微一怔,猛地衝去窗前,掀開簾子,向著一樓的拍賣廳看去。
下方,燈火通明的拍賣臺上,正中央的鐵製籠子裡,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高大的身材,略帶陰戾的眉眼,赫然就是他們正在找的祁潛無疑!
卡爾貝爾的聲音在大廳內迴盪著:
“本藏品質量優異,肉/體強度較高,排名靠前,靈魂質量爲A+級別,捕獲難度較高,無論食用還是使用都有極高的價值。”
祁潛半倚靠在鐵籠上,狀態看上去並不算太好,臉色在過強的燈光下呈現出難看的慘白,身上的衣服滿是半乾涸的血跡,似乎是受了不輕的傷。
“起拍價100■■!”
話音剛落,下方死寂一片的座位上,就已經有“住客”開始競價,或許由於尚未獲得足以現世的身體,它們並不做聲,只是悄無聲息地舉起牌子。
一個。
兩個。
三個。
……
安辛咬緊牙齒,眼神壓抑動搖。
倘若類比的話……現在和先前拍賣溫簡言時,悄無聲息的競價場面十分類似。
不過這一次,“卡爾貝爾”並未根據舉牌次序報價。
溫簡言不知道祁潛的價格究竟升到了什麼程度,但他能感受到,其數字絕不算低。
他扭頭看向巫燭,伸出手:“你的競價牌。”
巫燭十分自然地將競價牌遞給他。
【誠信至上】直播間:
“…………我靠,等等,他這就給出去了?”
“啊?給出去怎麼了?”
“主播不是賓客,沒資格競拍,那個……巫燭,對吧?他把自己的競拍牌給主播,就代表著他會爲主播拍下的東西全權付款,簡單翻譯一下,差不多就是資產隨便你揮霍的意思。”
“……”
“行,盟友。”
“行,盟友。”
溫簡言接過競價牌,從窗口探身出去。
“卡爾貝爾”空洞的臉孔扭轉過來——而這一次,脫離了獵物行列、坐上了“賓客”席位的溫簡言不再擔心與他對視——他微微一笑,輕飄飄地舉了牌。
“我沒有無聲傳話的能力,所以我就直接說我的報價了。”
溫簡言道。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您現在之所以變成現在的樣子,甚至無法恢復本體,是因爲一次愚蠢的偷襲,一個小小的事故——而這些傷害您的人之所以能找到這裡,直接導致您身心受創,一切的源頭,是一場無恥的出賣和背叛。”
“……”
包廂裡,費加洛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等等?
青年倚著窗,臉上帶著漫不經心的微笑,指尖隨意把玩著拍賣品:
“所以,我出的價格爲——一個背叛者。”
話音未落,被點名的奸商就突兀起身,猶如一尾滑不留手的魚,以一種無法捕捉的速度向著包廂門外竄去。
溫簡言曲起胳膊,頂了下巫燭的手臂,懶洋洋地吩咐:
“擋住他。”
“好。”明明是對方使用的是命令的語氣,但巫燭卻無聲地笑了下,似乎十分愉快。
在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數名戴著漆黑麪具的“住客”出現在包廂門外,硬生生擋住了向外逃竄的費加洛,其中兩名“住客”剛打一照面,就被某種莫名的手段粉碎,漆黑的暗影從面具下消散,但卻並未遁入陰影之中,而是自下而上絞死了目標,與此同時,更多的“住客”從後出現,絲毫不給人喘息的空間。
這裡的空間狹小,費加洛的天賦不易施展。
而巫燭的手段則更是歹毒,幾乎沒有給他絲毫反擊的機會。
一切只發生在瞬息之間。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費加洛被捆的嚴嚴實實,壓回了原位上。
他一臉呆滯地看著溫簡言,似乎還沒從剛纔發生的事情之中緩過神來。
“……”
啊?等等,剛纔發生了什麼?
這次輪到他被人賣了?
不,不會吧?
【誠信至上】直播間:
“我操。”
“我操!”
“靠靠靠,這轉進如風的進度,爽的我站起來直接打了一套拳!”
“我操,我多長時間沒看這個死奸商吃癟了,哈哈哈哈這個感覺!真特麼的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好傢伙,這還真是風水輪流轉,費加洛當初翻臉不認人的時候絕對想不到今天吧!”
溫簡言撐著下巴,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姿態,眼珠裡含著笑意:
“他跑不了了吧?”
“當然。”
巫燭擡眼看向坐在對面的費加洛,眼神裡帶著異類獨有的殘酷,無形的陰影依附於腳下,猶如忠實的鷹犬,他低沉沉地笑了一下。
“跑不掉的。”
【誠信至上】直播間:
“……”
“媽的,這倆東西,怎麼莫名其妙有點狼狽爲奸的味道???”
下方,“卡爾貝爾”一言不發地站在拍賣會的臺子上,它仰著頭,空洞的五官正對著上方的包廂,似乎正在默默注視著上方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而在這個過程之中,下方座位上的“住客”們也不再舉牌。
很快,費加洛被捉,一切塵埃落定。
“卡爾貝爾”不再關注其他報價的“住客”,它的腦袋直直對著上方的包廂內,聲音之中帶上了幾分詭譎的快意:
——“成交。”
小錘落下,重重敲在拍賣臺上,發出“咚”的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