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地動山搖。
整個世界都震顫起來,牆壁傾倒,地面歪斜,猶如一場颶風襲來。
橘子糖的聲音被淹沒了。
整個世界似乎都陷入了寂靜中。
搖晃的視線中央,孩童孤獨地站在滿地屍體之中,他遙遙望著這邊。
黑暗襲來的前一秒……
那滴眼淚落了地。
滴答。
一滴鮮血從彎月形的傷口中淌出,順著指尖墜落,在黑暗中發出滴答一聲輕響。
溫簡言恍然驚覺,這才發現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時劃破了掌心。
“嘶。”他輕輕地吸了口氣。
“喂,你們都還好嗎!”隨著震動停下,前方傳來黃毛焦急的聲音。
“……沒事!”
不遠處,陳澄在黑暗中咬牙回答。
溫簡言回過神,撐著牆壁站了起來,扭頭看向身後轟然閉合的大門。
他伸手推了推它。
剛剛還開啓著的大門不知何時重新閉合了起來,門板像是被死死嵌合進了門框內,在他的力道下紋絲不動。
“怎麼回事?”距離他數步之遙的陳澄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語氣凝重,“門關上了?”
“嗯,打不開。”
溫簡言頓了頓,說,
“我想,那邊應該剛剛結束了一個周目。”
否則的話,很難解釋剛剛還打開的大門現在爲何閉合的如此嚴實。
很顯然是橘子糖那邊的周目重啓,於是建築物的狀態也跟著一同刷新了。
“這可糟糕了……”黃毛低聲道。
他們幾個裡,除了溫簡言還勉強算得上可以完好無缺之外,他和陳澄都已經消耗過度,幾乎很難派的上用場。
唯一能開啓通訊的白雪跟著祁潛一起離開了,他們在這邊無法和任何一方取得聯繫。
而祁潛那邊也並不樂觀……
建築更新也意味著之前開啓的多扇大門也跟著關閉了,他們需要在愈發狹窄的空間內和“乘客”進行周旋,其難度可想而知。
“……只能繼續向前了。”
溫簡言說。
顯然,在這個副本里,巫燭仍然是讓一起運行起來的爐心,那麼,如果他能找到他,就能將一切提前結束——無論是橘子糖那邊,還是他們這邊。
陳澄捏了捏眉心,深吸一口氣:“……說的對,走吧。”
於是,三人在黑暗中繼續向前。
四樓遠比想象中大的多。
這一層沒有走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無一物的空地。
四面都接觸不到牆壁,只能摸黑向前走去,空氣中能嗅到越發濃重的血腥味,鐵鏽味沉甸甸地壓在人的鼻腔和舌面上,令人窒息。
即便是陳澄這種向來習慣和血腥味打交道的,都
有些不適地皺了皺眉頭:
“這裡的血味怎麼這麼濃……”
而且非常新鮮。
明明整棟樓看上去這樣破敗,好像已經廢棄了幾十年的樣子,但卻仍然保有如此濃重的血腥味……實在是不合理。
黑暗如此濃重,走在其中,莫名給人一種自己並不單獨的錯覺。
“所以,我們接下來要往哪裡走?”陳澄問。
“……我不確定。”
溫簡言一頓,答道。
“你不確定?”陳澄的聲音揚了起來,“不是你帶我們到四樓的嗎?”
“是這樣的,但……”
說著,溫簡言擡手摸了下墜在鎖骨處的心臟,自從剛剛的震動結束之後,剛剛還隱隱發燙的心臟居然沉寂了下來,再無任何動靜。
“!”忽然,前方的黃毛猛地倒吸一口涼氣。
“怎麼?”陳澄問。
“前面……好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黃毛吞了吞唾沫,嗓音有些微微發抖,“我看不太清,但……感覺像是……鬼影。”
由於天賦消耗過大,他的視力降的厲害,這裡光線又很昏暗,所以也很難確定究竟看到了什麼。
“鬼影?”
陳澄的表情凝重起來。
雖說白雪曾說過,他們所在的建築物並非副本本體,而只是副本之外延伸出來的一部分,所以沒有危險存在——但當時他們還沒有來到四樓。
而這裡明顯很不對勁。
“在哪個方向?”陳澄問。
“那邊……”黃毛向著右前方指了指。
陳澄“嘖”了一聲:“行,那就去那個方向。”
“什麼?”黃毛一怔。
按照一般的邏輯,難道不應該避開有鬼影的地方嗎?
“避開有什麼用?我們都已經被關在這一層了。”
除非橘子糖那邊能在新周目裡再一次進入第四層,否則的話,他們是無法離開這裡的。
陳澄將從白雪那裡拿到的止痛劑全都嗑了下去,用牙齒咬緊了手腕上已經被鮮血徹底浸透的繃帶,然後扭頭啐出一口血沫,露出一個尖銳的冷笑。
“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去探探。”
“更何況,以外面闇火那幾個的水平,可撐不了多久……”陳澄語氣嘲弄,幸虧祁潛不在附近,不然恐怕又是一場紛爭。
他用手肘頂了下溫簡言:“你說對吧?”
“……嗯?”
溫簡言似乎纔回過神來。
“嗯。”
他輕應了聲。
“怎麼了?”陳澄蹙了蹙眉,注意到了溫簡言的反常,“你從剛纔開始好像一直很安靜。”
不僅僅是剛剛。
事實上,自從進入四樓,溫簡言就顯得有些反常。
就像……整個人沉浸在什麼中似得。
“……沒什麼。”
黑暗中,他語氣平靜
,似乎聽不出什麼異樣,“你判斷的是正確的,反正已經被困在了這裡,跟上去是最好的選擇……我們走吧。”
“那行吧。”
陳澄狐疑地向著溫簡言的方向掃了眼,最終還是沒有追問下去。
三人在黑暗中向前走去,神經在越發濃重的血腥味中逐漸緊繃,四層仍然一片空蕩,黃毛先前看到的影子就像是一個從未出現過的話幻象,再也沒在他們的面前出現過。
“等等。”
忽然,陳澄停下步伐,他瞇起雙眼,將手中的手電筒向著前方照去:
“……那是什麼?”
暗淡的光柱勉強穿透黑暗,照亮了一張歪斜打開的大門,它看上去和整棟建築一樣陳舊腐朽,猶如行將就木的老人,門上貼著歪斜的金屬牌,上面蒙著一層黑色的灰塵,什麼都看不真切。
黃毛走上前去,用手擦去上面的灰塵,勉力辨認著上面的文字:
“院……長……室?”
“嚯。”
陳澄發出一聲簡短的驚歎。
“看來這個第四層我們還是真的來對了……走,進去看看。”院長室內空間很大,牆壁漆黑,遍地灰塵,扭曲歪斜的木頭、磚塊堆在一起,看起來猶如廢墟,然而,在這一片颶風過境一般的混亂景象中,卻有一張看上去十分老舊的木桌端正立在房間中央,它表面油潤,似浸了血一般鮮紅,看上去毫髮無損,和整個房間格格不入。一眼就能發現它的不同尋常。
“都退後,我去看看。”陳澄道。
他走上前,謹慎地打量著這張桌子——但什麼都沒發生。
桌子仍舊靜靜地立在原處,似乎只是一件普通的傢俱而已。
陳澄四下觀察一圈,然後伸手拉開抽屜,試圖找到讓這張桌子如此特殊的原因。
忽然,他動作一頓。
“你找到什麼了?”黃毛站在不遠處發問。
“一個盒子。”陳澄頓了頓,語氣添了點疑惑,“有些奇怪的盒子。”
溫簡言這時終於說話了:“……我看看。”
陳澄側身讓開,讓溫簡言走上前來。
那是一個十分眼熟的盒子。
和育英綜合大學中裝有怪異文字、以及平安療養院中裝有銜尾蛇戒的盒子一模一樣。
它的表面毫無塵土,漆黑的表面光潔如新,但卻莫名散發出一種怪異不詳的氣息。
很顯然,它來自夢魘。
並且只有足夠重要的東西,才能被夢魘使用這樣的盒子裝起來,且裡面裝著的東西,無一例外都和副本的根本成因息息相關。
溫簡言頓了頓,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緩緩地打開了它。
在盒子底部,靜靜地躺著一片玻璃碎片,不規則的表面折射出微光。
亮晶晶的。
正如小時候的他從孤兒院的灰塵中找到它時一樣潔淨而美麗。
*
震動結束了。
橘子糖睜開雙眼,很快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躺在了孤兒院那張狹窄的平板牀上。
強烈的無力混雜著憤怒在心中發酵,令她惡狠狠地一拳砸在了牀板上,本就沒有恢復的傷口滴滴答答地再次流血,很快將下方的牀單染紅。
“媽的,又來?”趙燃在旁邊的一張牀上發出咒罵。
又一週目開始了。
一切進度清零,他們又要重頭開始。
這種彷彿西西弗斯一樣沒有盡頭的苦力簡直令人心生絕望。
“不,不太一樣,”身邊的那張牀上,衛城的聲音很低,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地面上,“隊長,你看。”
橘子糖一怔,順著趙燃手指的方向看去。
靠近門口的地面上,殘餘著新鮮的血跡。
只這一眼,橘子糖就立刻意識到了其中所代表的可能性:“……等等,我們沒有回到來孤兒院的第一天?!”
“嗯,我想是的。”衛城幅度很小地點點頭。
他們雖然周目重啓了,但卻並沒有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回到最開始的時間點,而是回到了匹諾曹被拖去狗籠的那一天。
“奇怪,”衛城眉頭緊皺,“爲什麼會這樣?”
“可能是副本即將崩壞,很難維繫新的一週目了,”趙燃猜測,“我們上一週目明顯觸碰到了這個副本的核心,只要我們根據上一週目的線索持續深挖,這次一定——”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只見橘子糖像貓一樣迅捷無聲地掀開被子,跳下了牀。
“誒……”
他話還沒說完,橘子糖的身影就已經遁入了黑暗之中,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剩下兩人:“……”
唉,算了,習慣了。
橘子糖在走廊中快步穿行,這一路上的所有崗哨、可能遇到的一切危險她都已經爛熟於心,整個人彷彿已經融於黑暗,靜悄悄地貼著地面前進。
很快,熟悉的大門出現在眼前。
而橘子糖十分清楚,門後即將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什麼樣的場景。
橘子糖下意識向著口袋裡摸了一下,但卻摸了個空——原本滿滿當當的糖果隨著副本重啓消失了,口袋重新變得空空如也。
數分鐘之前發生的事,似乎已經變成了一場幻影。
永遠也得不到的糖果,永遠離不開的輪迴,永遠改不了的命運。
“……”
橘子糖眼神晦澀,從口袋裡收回了手。
大門發出“嘎吱”一聲艱澀的響聲,緩緩向內滑去,無邊無際的黑暗漫了出來。
她嗅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
橘子糖邁步走了進去。
前方不遠處,是窄小歪扭的鐵質狗籠,小孩正無聲無息地蜷縮在裡面,像是被全世界遺忘。
鐵鏽味更重了。
橘子糖不由自主地皺皺眉。
上一週目的時候她太過專注於關心對方的狀態沒有
細想,但這一次,由於有了上一週目的記憶,她注意到了新的細節。
小溫簡言身上的傷確實慘烈,但嚴格來說,卻沒有太多真正導致出血的外傷,這裡爲什麼會有這麼濃的血腥味
橘子糖步伐一頓。
這一次,她沒有立刻接近籠子,而是轉身遠處走了幾步。
還沒走出多遠,腳下忽然踩到一片滑膩。
她將手電筒的光亮調到最大,向著下方照去。
腳下是一片未乾涸的血泊。
手電筒一點點擡起,被黑暗壓制到極限的光柱緩慢向著遠處延伸——
“……!”
橘子糖的瞳孔不由得猛的一縮。
這一次,她總算找到了那過分濃重的血腥味的源頭。
整個房間的地面上是黏膩的鐵鏽猩紅,在血泊之中,橫七豎八地躺著孩童們沒有生氣的屍體——慘白的臉孔,空洞的眼珠,絕望的神情。
一張張臉孔如此熟悉。
眼前這近乎慘烈的一幕,和她在上週目四樓時見到的場景一模一樣。
橘子糖似乎猛的意識到了什麼。
她猛的扭頭,看向狗籠的方向看去。
在這裡,每個被關在這裡的人都將面臨他們最大的恐懼。
在走入這裡卻沒有遇到任何危險時,橘子糖本以爲小溫簡言會是一個例外。
可她猜錯了。
微弱的燈光照亮屍骸。
以及在靜靜蜷縮於血泊中央的孩童身影。
“你怎麼也在這裡?”
這是上一週目,小溫簡言在見到她時問的第一個問題。
……也。
原來這就是他爲什麼需要那麼久才被喚醒。
原來這就是爲什麼他在看到自己時會如此困惑。
“你要走了嗎?不多待一會兒了嗎?”
小孩小聲詢問。
即便年齡不大,他依然能將自己的恐懼和不安藏的很好。
“……”
橘子糖張張嘴,卻沒出聲。
匹諾曹最害怕的是什麼?
無光的黑暗、友人的死亡。
以及沒有盡頭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