辱罵聲、毆打聲、夾雜著孩童哭聲,迴盪在偌大的房間內。
除此以外,再無其他任何聲響。
所有的孤兒全都悄悄蜷縮在被單下,不出半點聲音,只能看到身體隨著呼吸的微微起伏,像是所有人都一齊陷入了沉睡。
黑暗中。
橘子糖的雙眼冷冷閃動,一眨不眨地看向聲音的方向,不錯過一點細節。
渾身的肌肉一點點緊繃,猶如蓄勢待發的弓弦。
忽然,地面深處像是傳來了一聲隆隆的悶響,整個建築物都開始顫動,像是整個世界都在被擠壓搖撼。
橘子糖一驚,下意識擡眼望去。
身邊的其他幾張牀也有了動靜,主播們從被子裡悄悄探出頭來,愕然地四處張望。
不過,除了他們這些主播之外,似乎沒有任何NPC感受到異樣——無論是躺在牀上的孤兒,還是站在過道中的姆媽,都對此視而不見,似乎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這種震動不是沒出現過,準確來說,它會在每個周目結束的時候發生,所以,他們現在已經將其看作了這一週目結束、下一週目開始的象徵。
可現在明明還沒到第五天啊!
不過短短一分神的時間,不遠處的施暴就已經結束了,小孩被姆媽拎著胳膊拽出了門去。
他一動不動地耷拉著腦袋,像是一片單薄的布。
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最後一個姆媽也離開了休息室。
整個房間內再一次陷入了寂靜。
“這次的地震怎麼來的這麼早?”旁邊的小牀上,趙燃壓低聲音問。
“不知道,”衛城搖搖頭,神情有些嚴肅。
而且更奇怪的是,雖然地震提前來了,但是這周目似乎沒有提前結束的跡象,至少他們沒有一睜眼就發現自己回到了來這裡的第一天。
“不過這至少說明了,我們現在的方向是正確的,”衛城扭頭看向橘子糖,長鬆了口氣,“隊長,還好你剛剛忍住了,沒有真做些什麼,我必須承認,剛纔有一瞬間我是真的很擔心你會——”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只見橘子糖突然擡手掀開了被子,飛快而安靜地滑下了牀。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身形就隱沒入了黑暗中。
“……衝動。”
衛城呆呆說完剩下兩個字。
“我就知道,”旁邊的小牀上,趙燃搖搖頭,小大人似得嘆了口氣,將被單拉到脖子下,“比起阻止隊長,我寧願去和一頭牛搏鬥。”
他閉上雙眼:“所以別想了,讓她去吧。”
*
在熄燈後最好不要在孤兒院內行動。
這是鐵則之一。
老式燈泡在頭頂滋滋閃動,微弱而昏暗的光線灑落下來,在地面上分割出明暗兩界。
姆媽會在光亮中巡邏,而怪物則會在黑暗中刷新。
所以,如果沒有十分的必要,沒人願意在熄燈後行動。
橘子糖在黑暗中飛快前行。
她個子小,動作迅猛靈活,就像是誕生於黑暗中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從角落中滑過,繞過所有敵對方的耳目。
一隻漆黑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然而就在被逮住的下一秒,橘子糖就以一種可怕的靈敏度旋身壓上,像是一隻迅捷的貓,不過眨眼間,她就已經踩在了對方的肩膀上,雙手絞住那漆黑臉孔的兩邊,向著反方向施力——“喀”的一聲,下方的怪物猶如軟塌的流泥,流淌入了足下的黑暗中。
橘子糖輕巧落地,毫髮無傷,即便如此,她卻並不敢過多停留。
她知道,自己並沒有“殺死”那個怪物,它只是被暫時破壞了支撐物,雖然現在銷聲匿跡,很快就會捲土重來。
想要殺死它們,需要付出更多代價,利用更多道具,但她現在沒那麼多時間了。
橘子糖一路向前。
她並沒有被關過狗籠,她小隊之中的其他成員也都沒有——畢竟他們足夠機敏,也足夠有經驗——但是,其他主播有被關進去過,雖然她不關心除自己小隊以外其他人的死活,但是,狗籠的位置在哪她還是清楚的。
隆隆!
地面又一次開始震顫。
橘子糖皺皺眉,步伐稍停一瞬,隨即加快。
越向前走,黑暗越濃,也越陰冷,這裡不屬於他們能自由出入的區域,由於太過危險,主播們幾乎很少會主動靠近。
橘子糖在走廊的末端向右一拐,一處不起眼的黑色小門出現在面前。
這裡就是“狗籠”了。
橘子糖擡眼看向上方。
門上沒有任何標識、也沒有任何文字,只有棕褐色的斑斑鏽跡。
門緊閉著,似乎蘊藏著某種攝人的恐怖感,僅僅只是靜靜矗立在那裡,就讓人不寒而慄。
“狗籠”是一個十分特殊的地方。
它不會殺死任何人,它的存在的目的十分單純:
——折磨。
從心理到生理、最大程度地製造痛苦。
所以,它會讓人最恐懼的東西具現化。
正因如此,即便每個主播都知道進入“狗籠”不會死亡,但他們仍然聞之色變,寧可老老實實做活,也不願被扔進狗籠裡。
主播裡被關押最長的記錄是三個小時。
在那傢伙被拖出來之後沒多久就瘋了,甚至試圖對她動手,於是,橘子糖施捨性地扭斷了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個乾淨利落的死亡。
既然孤兒和他們一樣害怕這個地方,那麼,“狗籠”的原理應該對他們同樣起效。
可橘子糖清楚,溫簡言並不是個膽大的人——而即便在他長大之後,也沒進步到哪裡去。
這傢伙害怕的東西可太多了。
各種各樣的鬼、各種各樣的怪物……
橘子糖有一次甚至見到他被稍微大一點的蟲子嚇到——當然了,她當時翻了個白眼,並且直接碾死了那隻蟲子。
可以說基本上只要副本里有的,就沒有他不怕的。
如果溫簡言的恐懼被具現化,那這屋子裡怕是會被塞滿各種奇形怪狀的怪物。
一想到那個場面,橘子糖就有點頭痛。
早知道多拽幾個人過來了。
如果數量太多的話,她一個人怕是應付不過來啊……
橘子糖嘆了口氣,垂下眼,看向門下的縫隙。
地面上有拖拽的血跡,血跡直延伸入門內,還未乾涸,顯然是新鮮留下的。
“……”
橘子糖眼皮一跳。
見鬼。
她咕噥著罵了一句。
她緩緩深吸一口氣,悄然上前,擡手將門推開。
渾身的肌肉都在這一瞬間緊繃起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做好了應對戰鬥的準備。
這裡出乎意料的安靜。
只有濃到無法穿透的黑暗。
……奇怪。
橘子糖謹慎地、一步步地向內走去,鼻端的血腥味逐漸濃郁,即便手機的照明功能已經打開,但微弱的光柱卻並不能抵禦這壓倒性的黑暗,只是能勉強照亮面前幾步遠的空間。
很快,她來到了房間中央。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十分狹窄的鐵籠子,即便是一個身材瘦小的孩子,都只能以最難受的方式待在裡面,無法站立、無法坐起、也無法平躺。鐵籠歪歪扭扭,十分粗糙,尖銳的鐵絲像是刺一樣支棱出來,遍佈籠體。
而在鐵籠的中央,蜷著黑漆漆的小小一團。
小孩低垂著腦袋,雙膝抵著胸膛,頭髮被鮮血和灰塵粘成一綹一綹的,瘦小的肩膀縮著,呼吸微弱的幾乎看不到。
“喂……!”橘子糖在籠子邊蹲下,接連喊了幾聲,“喂、喂,小鬼!”
被連喊七八聲之後,對方纔終於遲鈍地動了動。
“……319?”
小孩沙啞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語氣十分困惑,“你怎麼在這裡?”
橘子糖這纔想起來自己的編號是319,她敷衍地點點頭:“對,是我。”
她覷著小孩在狹窄空間裡蜷縮起來的身體,以及下方深深扎入他小腿中的粗糙鐵刺,眉頭一下子就皺緊了。
“等著,我這就把你放出去。”
黑暗中,小孩的一隻眼被鮮血糊住,只有另外一隻大大睜著,夢囈般低聲道:“我沒在這裡見過你。”
“廢話,那是因爲我聰明到根本不會被關進過這個破地方,”橘子糖一邊試圖將籠子拆開,一邊在黑暗中大大翻了個白眼,“我是偷偷跟過來的。”
“你……偷溜下牀了?”在剛纔短暫的怔忪過後,小溫簡言擡起頭,向著半開著一條縫隙的鐵門看了一眼,然後似乎才終於反應過來。
他連忙阻止橘子糖的動作:
“別別,可千萬別。”
橘子糖一頓。
“萬一被發現我又從狗籠裡偷溜出去,下週我都離不開這裡了!”小溫簡言的聲音再一次有了生氣,變得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你別擔心,我在這裡睡一晚上,明天就能出去。”
“……”
隔著密密實實的鐵絲網,橘子糖注視著對方縮成一團的小小身軀。
她的聲音有些低。
“所以剛剛,你爲什麼不把我供出來?”
“因爲沒必要啊,”小溫簡言悄悄說,“放心,我聽得出試探和問罪的區別——姆媽也沒那麼確定有人被放進去過,她只是單純多疑,我要是什麼都不說,也只是關狗籠而已,萬一承認了,我得被打個半死。”
“而且,我可不是告密者,我是一個好老大。”
他在籠子裡動了動,
“怎麼樣,是不是感興趣了?”
橘子糖一怔,她這才反應過來,這傢伙還在惦記著讓她認自己當老大的事呢,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完全沒有!”
“好吧……”對方裝模作樣嘆口氣“你的損失。”
在確認了整個房間內似乎確實沒有什麼危險之後橘子糖盤腿坐在了潮溼陰冷的地板上。
注視著躺在狗籠裡的小傢伙她猶豫了一下似乎在和某種情緒做鬥爭:“你……”
“你……身上傷重嗎?”
“放心一點也不重!”
小溫簡言的聲音依然活力四射如果忽略掉他偶爾被血沫嗆出的小小咳嗽的話。
“這裡誰沒被打過幾次我們都習慣啦只要踢過來的時候彎一下腰就能很輕易地就能避開重要的地方然後再叫的大聲點、慘一點姆媽就會收手的等我出去了可以教給你一些小技巧
捱打的時候就不會疼啦。”
“……”
橘子糖呼吸一窒。
雖然所有的副本都會在原有的現實基礎上進行誇大和再創作增加各式各樣的關卡、怪物、死亡方式……但是這個副本更多是在削弱主播的能力而沒有在放大副本的恐怖這也就意味著這裡再創作的的佔比並不太大。
隔著副本的簾幕她瞥見的是匹諾曹真實的過往。
……媽的。
橘子糖罕見的有些難受。
“喂”黑暗中傳來小孩悄悄的詢問“你還好吧?”
“嗯。”橘子糖揉了揉眼睛用硬邦邦的語氣回答道“當然了被打的又不是我我當然好的不得了。”
或許因爲這個副本所有人都是小孩子心理和生理也一起被縮小了。
真是太丟人了。
黑暗中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
“喏。”
一隻瘦巴巴的還沾著血的小手從籠子的縫隙中伸了出來留下了一張玻璃糖紙。
橘子糖一怔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屬於溫簡言寶貝盒子的藏品之一“這……你什麼時候拿到的?”
“你把東西打翻之後我偷偷藏起來的你的那幾個手下都很粗心沒一個發現我的動作”黑暗中對方的聲音似乎洋洋自得“瞧手腳伶俐不是嗎?”
微弱的光線下玻璃糖紙折射出五彩的光澤。
蜷縮在籠子裡的小孩悄聲道:
“好了我把這個送給你別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