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是我斟酌過的人選。”老管家弓著身子將一份名單放在清歡面前。清歡拿起來細細的看了一會兒,無奈地笑道:“怎麼不是續絃就是娶妾?”
老管家老臉一垮:“小姐。李姨娘畢竟是再嫁。”
清歡莞爾:“她還是完璧。”
“啊!”老管家驚叫道。
不過此事還是不宜公開。如果世人人都知道這件事情。李明燕也不能找到一個好人家了。這件事情,無論怎樣看都是身爲女子的恥辱。
清歡淡笑:“暫且如此吧。先將這份名單送到觀梅園去。告訴李姨娘,她入府時的嫁妝分毫不取。將軍府另外還要替她備一份嫁妝。”
管家沉吟一會兒,尷尬的說道:“前幾年老爺被陷入獄的時候。納蘭府沒接受丞相府的接濟,幾乎是傾盡府內多年積累。李姨娘的嫁妝也……不過是她自己提出來的。”
清歡嘆息:“李明燕,何嘗不是一個癡情人。”須臾,清歡笑道,“罷了。她的嫁妝我獨自出了。以後府內銀兩方面若有短缺儘管過來跟我說。哥哥這幾年在外。想必府內的各項事宜您費了不少心吧。”
管家豁然一笑:“小姐客氣。說句不當的,將軍府就是老奴的家,將軍府好,老奴才能好。”
清歡點頭:“是這個理。”
用過午飯,清歡打點了一下清雲送來的總賬。吁了口氣,總算可以給家裡幫上一點忙。這幾年“清”的規模和盈利都在擴大。但是有一個地方需要更多的金錢。所以,清歡雖然可以說是這個帝國最富有的人。口袋裡卻委實沒有多少錢。
“小姐。”荷枝走進來,給清歡換了一杯茶水輕聲說道,“李姨娘在外間候著,說想見您一面。”
清歡微微挑眉。來得夠早的。雖然早就料到她穩不住必會前來相見,卻沒有想到這樣快這樣早。
“讓她進來吧。”清歡伸手捏了捏僵硬的肩膀,“等等,還是我去見她吧。這些賬本我看完了。傍晚的時候清雲樓會派人來拿。你幫我給他們就好。”
說罷,慢慢的走了出去。
淡藕荷色的身影靠坐在紅木座椅上。愈發顯得纖細纏綿。我見猶憐。
清歡淡笑,隨意地坐在李明燕對面。裙裾如同天山雪蓮般滿散開來。清香四溢。
時間慢慢溜走。陽光一點一點爬上桌角。
終於,李明燕在有些昏暗的房間裡輕輕開口:“我早就知道。我的對手其實是你。”聲音裡帶著疲憊的沙啞。矛盾的情緒一覽無遺。
清歡笑:“五年了。你依舊沒想明白。”
李明燕沒有做聲,好像在疑惑。又似乎是以沉默來對抗什麼。
“我從來不是你的對手。你的生活於我,也從來不曾相干。”清歡語速緩慢。一字一頓。
頃刻。
李明燕慘笑數聲。
這幾聲笑裡。包含了無盡諷刺和怨恨。
然後,泣聲慢起。
李明燕的身前,深深淺淺的落下了幾滴水色。
這一次,清歡沒有說話。李明燕也終於知
道,自己怨錯了人。
她一直以來勸慰自己要豁達一點,成王敗寇罷了。敗給這樣的一個女孩子並不是難爲情的事情。於是,她能夠平淡的過了這長久的時光。
她還能夠期望。那個她所有年輕的生命裡全部在嚮往著的男子。能夠回來,能夠看見她的好。那麼,她受過的痛苦和寂寞便不過是甜蜜的前奏,是爲了讓結局更加美好的插曲。
而現在,清歡的一句“無關”打碎了她所有的臆想。
她不是輸給了清歡的手段。是輸給了那男子對另一個女人的無限深情。
那些有他陪伴的夜晚,如今想來,依舊清晰的毫髮畢現。但是卻絲毫也不能溫暖她了。她只覺得諷刺,諷刺極了。她美麗,年輕,溫順。她熱烈的愛著。到頭來。她不過是個道具。是個道具!
她愈發的不能自已。
這些年來的委屈一剎那間全部涌上心頭。淚水像是磅礴的雨,澆滅了她所有的盼望與熱情。
她只覺得她上一秒鐘還年輕的生命,一剎那間沉如死灰。
天色漸暗。清歡站在窗前聽這個女子哭泣。也在她的泣聲中聽到了某種東西正在枯萎,死寂。但她無能爲力。
人,總要爲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
終於,暮色四合。
李明燕漸漸停了哭聲。安撫好自己的情緒,她站起身來,走到清歡身後。聲音中有服從與謙卑。她往後的生命究竟會如何,眼前的女孩子將會起決定性的作用。她雖然傻了些,癡了些。卻並不愚蠢。
“納蘭小姐。你想如何,我照辦就是。唯獨,不要讓我嫁人。”
美麗驕傲的花朵,終於低下了高揚的頭。
清歡思度片刻,慢慢說道:“其實,我這次要你嫁人,確實是爲了你好。
我爹爹已經決定,後半生都不會離開瀾涼城。他會陪著孃親,直到生命終結。這是他早就承諾過孃親的事情。
總有一天,哥哥會娶新媳,而我會遠走。你呢。
你只能留在這深深的府院中慢慢老去。
只有我能夠讓你再次嫁人,再次開始新的生命。
雖然你的出現傷害了孃親。但是終究還是時過境遷。你如今這樣,還是我們納蘭家對不起你。如今提起你再嫁的事情。一則,可以有皇家再次爲你做主,體面一點。是個彌補的意思。再則,你只當我不想再看見你也好。
李小姐。你可以考慮一下。我絕不會*迫與你。”
李明燕沉吟一會兒,終於還是軟了口氣:“你且容我想想吧。”
清歡點頭:“可以。”
“謝過納蘭小姐了。”李明燕恭敬的行了一個禮,緩步離開。
荷枝見李明燕離開,便笑著走進了房間。點了燈盞。
然後看見清歡木然的,甚至有些悲色的臉:“小姐,您怎麼啦?!”
清歡看了荷枝一眼,勉強一笑:“無事,只是想起了孃親。”然後迎著荷枝擔憂的神色,又是一笑。
荷枝看的滿心的疼,還是想著轉移一下小姐的注意力:“小
姐,小少爺說想進太學讀書。”
清歡一向最重視清澤的事情。果然柔和了神色,笑意也有幾分明朗了:“可是因爲瞳斐也在太學?”
“是。表少爺一直跟小少爺說太學怎樣好玩。小少爺想必是動了心了。”荷枝附和著。
清歡瞇了瞇眼睛:“一天沒看見那搗蛋鬼了。去看看他吧。”
“少爺跟表少爺都在樹屋那邊。”荷枝忙跟上來,“荷蔓在一邊伺候著呢。”
果然,清歡走到樹屋下的時候,還聽見樹上兩個小鬼在說話的聲音。清歡一時興起,止住了荷蔓的聲音。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荷蔓轉了轉眼睛,笑著點頭。
只聽清澤和瞳斐還是在說進太學讀書的事情。
“清澤。你剛不是還說想跟我一起去讀書麼?怎麼一會兒的功夫就反悔了啊。”瞳斐的聲音氣憤又著急。
清澤則慢條斯理的說:“我剛剛忘了姐姐不去的嘛。”
“歡兒姐姐可厲害了。哪裡用去讀書啊。清澤你也不能整天跟姐姐在一起啊。哪裡像個男子漢嘛!”瞳斐急得有點口不擇言。
清澤的聲音卻還是不緊不慢:“姐姐是很厲害啊。姐姐就能教我了啊。我就要天天都和姐姐在一起。我要保護姐姐的。”
“你?保護姐姐?”瞳斐驚訝的反問道。依他看來,清澤完全就是一個需要別人保護的小孩子哎。連自己都比他大好不好。
“是啊。我跟你說啊。我跟爹爹,跟大哥,跟哥哥,還有太子哥哥都有約定哦。約定好會好好讀書習武,讓姐姐高興,保護姐姐。”清澤雖然是軟糯的童音,卻帶著奇異的堅定。這樣的決心對於孩子而言是多麼困難。由清澤說來卻自然又真摯,彷彿與生俱來。
清歡情不自禁的彎了嘴角。
被人關心惦念。是多好的事情。剛剛沉鬱的心情也漸漸明朗起來。
荷枝與荷蔓站在一邊相視一笑。
晚間,管家遞給清歡一封信。然後點了下頭。
清歡釋然的呼了口氣。
同一時間。
納蘭府後門正走出一個少婦打扮的年輕女子。她穿著樸素無華的青色衣裙,神色間有些侷促不安。更多的卻是解脫和憧憬的表情。
正是李明燕。她終於脫了那藕荷色的錦裙,脫了那華麗的束縛。她愛的男子唯一擁抱過的顏色。她神情莫名,悲喜莫測。
“小姐。我們去哪裡?”小靜兒也是一身樸素。
李明燕回頭看了看住了六年的納蘭將軍府。眼睛裡閃過眷戀的神色。然後轉身離開。
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但是天高地闊,總有容身之所。
小靜兒抱著包袱緊緊追隨。
李明燕看天邊星稀,只覺得一顆心從未如此開闊。
卻渾然沒有發覺,她不經意的,還是往西北的方向去了。
這究竟是本能,還是深入骨血的執念。
隱在樹陰之後的煙花三月探員也暗暗嘆了口氣。他衝著暗處略一點頭,迅速的跟著李明燕的方向跟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