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蒼梧王所擒的消息一瞬在大胤掀起千層巨浪。整個大胤皆人心惶惶, 誰也不知道,是該相信蒼梧王所言,皇帝是謀害先帝才坐上了皇位, 還是該相信安親王所說, 蒼梧王不惜危言聳聽只爲改朝換代!
孰是孰非, 孰真孰假, 局外人遠遠看不清。
蕭氏皇族與左氏藩王的這場仗開始得極爲突然。竟是安親王蕭驄率先發難, 假借與蒼梧王合謀叛逆之機暗算蒼梧王。豈料,蒼梧王早有防備,反將安親王一軍, 將安親王的軍隊困在了蒼梧郡的山野之中。
安親王的形勢極爲險峻,大有性命之憂, 皇帝聞訊, 親自率兵來救。雙方大軍兵力懸殊, 皇帝本可強行剿滅蒼梧王大軍,但任是誰也沒有料到, 皇帝竟會答應蒼梧王的條件,用自己去將安親王換了回來!
皇帝落入蒼梧王手中,整個戰情越發的撲朔迷離,勝負難測。然而衆人皆知的事實卻是,蒼梧王不費一兵一卒, 便迫得繆慎然的大軍退兵, 任由蒼梧王大軍一路逼進上京皇城。
承天五年四月初七, 立夏, 皇宮正清門大開, 蒼梧王帶著身爲人質的皇帝踏上了金鑾殿。
金碧輝煌的金鑾殿內此時空無一人,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而靜謐的大殿中陣陣迴盪, 蕭晸與左穆峰一前一後,緩緩步入大殿。殿門“砰”的一聲在二人身後關上,殿外的蒼梧藩兵立即層層疊疊地將整座金鑾殿包圍起來,滴水不漏。
蕭晸行至大殿中央,便停下了腳步,冷眼看著左穆峰饒有興致地踏上臺階,往他的金鑾寶座走去。
蕭晸本以爲,左穆峰踏上了鑾臺,在龍椅邊上站定,伸手輕輕一撫椅背上的龍頭雕刻後,便會往龍椅坐下。但是他沒有。他立在原地,垂了目光,居高臨下地看著站在大殿中央的蕭晸,淡淡一笑,道:“俯視天下的感覺原來是這般的美妙,毋怪這天下之人都想坐一坐這把龍椅。”
“左穆峰,是朕低估了你。”蕭晸嗓音低沉,涼薄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哦,皇上這麼快就認輸了,左某還真有些受寵若驚。”左穆峰陰鷙的雙眼微瞇,閃著危險的光芒。
“何必過謙。你確實出乎朕的意料,朕本以爲,你會留著十三弟當你的傀儡,故朕便決定將計就計,請君入甕,卻原來,這正是你給朕設下的圈套。你比朕以往遇上的對手都高明很多,朕佩服。”
“不敢當。傳國玉璽還沒有到手,左某不敢認爲自己贏了。”左穆峰淡淡笑道。
蕭晸頷首笑道:“這話說的好。傳國玉璽還在朕的手上,朕也不認爲朕輸了。”
左穆峰默然半晌,挪動了腳步,一邊緩緩步下臺階,一邊從腰間抽出寶劍,彷彿漫不經心地道:“蕭晸,整座皇宮已經盡入我的囊中,找出一枚傳國玉璽,並不難。我留你性命,只是因爲趕盡殺絕這種事我還不屑做。那是你們姓蕭的一貫的作風。我要的勝利,是不流一滴血的得到這個天下,希望你別令我爲難。”
最後一字話音方落,他已來到了蕭晸的面前,鋒利的劍尖閃著寒冽的光芒,輕輕地抵上蕭晸的咽喉。
“說吧,傳國玉璽在哪裡?”
蕭晸輕輕笑開,不語。
他在等待。
終於,不遲不早,殿外倏然響起鏗鏘的刀劍相交之聲。蕭晸的心微微一鬆。看來是他一早安排在宮內的幫手趕到了。
卻只見左穆峰揚了揚眉,笑道:“噢,看來你還留有一手。”
他的冷靜從容,言笑晏晏,無端令蕭晸生出一股隱隱的不安。似乎,有什麼地方錯了錯。這樣的感覺隨著左穆峰眼中漸漸擴大的笑意,越來越強烈。
刀劍之聲很快便戛然而止,又是“砰”的一聲,金鑾殿的大門被人推開,一個清瘦頎長的身影優雅閒適地踱步進來。
門外,人影綽綽,依舊佈滿了士兵。只是這樣匆匆的一眼,蕭晸還來不及辨出敵我,門已倏的再度合上。
蕭晸和左穆峰的目光同時投向了來者,又同時一笑。
“你終於來了。”蕭晸與左穆峰又一次同時出聲,蕭晸的笑意卻在瞬間凝固。
“是啊,我來了。沒來遲吧?”
俊秀的面容依然是一貫的淡然神色,來者的雙手負在身後,澄澈的目光定定地望著眼前的兩人。
右相,谷彥詢。
“你來得正好。”左穆峰撤回了長劍,意味深長地一笑,道:“公子爺,你要的東西,你自個兒討去,我替你鞍前馬後的跑腿兒,已經夠累的了,我得回去好好睡上一覺。”
谷彥詢點了點頭,淡聲道:“辛苦你了,接下來的事,我來就好。”
左穆峰長劍回鞘,看了一眼蕭晸,他微微地垂著頭,由始至終沒有作聲,側臉隱沒在一片陰影之中,雖看不清臉色,卻彷彿是黯然到了極點,整個人便似頹敗了一般。
左穆峰想了一想,道:“蕭晸,適才你的那番敬佩之言,應該對著公子爺說。所有的計謀,都是他想出來的,左某隻不過是依計而行罷了。不流一滴血的得到整個天下,也是他的願望。”
說完,他朝谷彥詢一揖,退出了金鑾殿。
殿上是死一般的寂靜。
谷彥詢沒有說話,只是立在原地,清越的目光定定地望著蕭晸,如同往常一般,安靜而無害……不,現在應該說,看似無害。
原來,左穆峰不是主角,谷彥詢,他纔是。
得知真相那一瞬的衝擊終於在意識到了這一點之後,漸漸冷靜下來,腦子的一隅開始回想著與這個人的相遇、相識,不是沒有疑點的。潁川縣客棧的一聲招呼、被西涼刺客逼入忘憂源、郎瓔珞蠱毒的解藥、烏衣道人與谷家的淵源、那一句不爲復仇只爲展翅于飛……那麼多的疑點擺在眼前,卻爲何當初從未在意?爲何會漸漸對他卸下防備、對他委以重任,甚至,讓這個人在自己被圍困在金鑾殿之時趕來相救?
他明明姓谷!他是被蕭氏皇族滅門的瑯琊谷家唯一的遺孤!
蕭晸自嘲一笑,他一生多疑,卻竟會傻到去相信一個揹負血海深仇的仇人,讓他成爲自己的心腹!
這難道不可笑麼?
他輸了,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