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三年四月初十,於廣源正式爲自己的小兒子於昭湘操辦婚事。
這件婚事從一開始於廣源打心裡覺得對不大住自己的小舅子,心中一直感到愧疚。爲了贏得新媳婦的歡心,爲了讓親家的臉面風光一些,他一反常態,大張旗鼓地操辦小兒子的婚事。
老大老二成親的時候,村裡人問他能否來喝喜酒的時候,他都極力推辭,可是這時候有人問他可否來喝喜酒,廣源立即應允。
這場婚事辦得轟轟烈烈、熱熱鬧鬧,其場面遠勝老大的婚禮。雖然不如老二的婚禮場面大,但是誰都知道老二的婚禮大多數人是本著龍委員的臭腳來的。
在四月初五那天,於昭秦就奉父親的指令回到鳳鳴鎮,一心一意地籌辦弟弟的婚禮——儘管生意上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處理;老二於昭楚因爲是公職人員,於廣源深懂官差不自由的道理,只是叫他在當日前回來就行。雖然父親對自己沒有硬性規定,但是於昭楚是聰明人,深知這件事對於父母的重要性,所以提前三天也回到老家幫著哥哥料理弟弟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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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老二忙得團團轉,老三卻優哉遊哉地捕魚夾鳥,全然不管別人在幹什麼。
成親前一日,老大於昭秦用哀求的語氣對三弟說:“三,全家人都在忙,你一天到頭玩心裡就安穩嗎?”於昭湘邊往外走邊說:“是我叫你們忙的嗎?”一句話把老大頂得直翻白眼。
正好趙氏在旁邊,於昭秦對著奶奶訴苦:“奶奶,你看老三,慣得一點樣也沒有!”
於昭秦說的是實話,沒有想到這句話正戳著趙老太太的疼處——老三不就是老太太慣出來的嗎?趙氏不樂意了,耷拉著臉說:“你是不是看著他玩難受?。俊膘墩亚匾幌伦記]有了脾氣,像霜打的茄子蔫在當場,眼淚都快下來了——自己鞍前馬後伺候奶奶好幾年,竟然不如一點力不出的弟弟。
當日那天,於家幾乎所有的親戚都到場了,鄉里鄉親來賀喜的也是空前之多。趙氏和女兒於廣憶、於昭秦全家、於昭楚全家、於昭雪全家悉數到齊。更加令人高興的是徐明侯攜夫人藤原依依到場,讓鳳鳴鎮人見識了什麼叫郎才女貌。
那天早晨,於昭湘本來是想去打兔子來著,卻被奶奶和爹孃制止了。迎親的隊伍簇擁著他坐上馬車,一大早就來到了周裡鎮舅舅家,他像一個木偶似的被人指揮著做這做那。但是當別人叫他改口喊舅舅妗子爹孃時,他沒有照辦。李百順和妻子知道他連自己的親爹親孃都沒有叫過,所以制止了人們的徒勞。
當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回到於家的時候,於昭湘老遠就看到了徐明侯站在自家門口等著迎親隊伍的到來。在一大堆人羣中徐明侯卓然而立,風流倜儻。於昭湘對著徐明侯笑了笑,拱拱手說:“明侯,久違了?!?
於昭秦和於昭楚感到很納悶,心想,這小子,你說他有禮貌吧,竟然對徐明侯直呼其名;你說他沒有禮貌吧?他還知道和徐明侯打招呼。
喝喜酒的人一直到傍晚才散。徐明侯和夫人也是很晚纔回家,他們的到來使得於廣源臉上倍添光彩,他親自陪著明侯喝酒,而他的夫人藤原依依則由趙氏和小妹廣憶作陪。於昭秦和於昭楚在院子裡來回穿梭,從早晨一直忙到傍晚,連喝口水的空都沒有。
從早上到晚上,於昭湘就像在夢中,如同一個空殼子,人家叫他敬酒他就敬酒,人家叫他拜堂他就拜堂,一切好像與他沒有關係,懵懵懂懂、稀裡糊塗。
到了晚上,來鬧洞房的人不少,但是都是看著於廣源的面來的。在鳳鳴鎮,成親那天鬧洞房的人少說明這戶人家爲人不行。鬧洞房的人雖多,但是衆人一來知道於昭湘這小子二性八道,二來上回於昭楚成親鬧洞房時落下的笑柄記憶猶新,所以並沒有盡興地鬧騰就草草收場了。
於昭湘的臥室在當日這天挪到了最前排的房子,他的爹孃住在中間那排房子,最後一排留給趙氏老太太回老家時居住。
於昭湘的房間在於昭秦親自監督裝飾之下一下子上了一個檔次。原來的牆壁因爲煙熏火燎已經黑乎乎的了,於昭秦請專門的泥瓦匠給牆壁上了一層白石灰,屋子裡一下子亮堂起來??皇切卤P的,天蓬是新吊的,門窗都用紅漆重新漆過。昭秦的媳婦商蘭芝在省城看到過許多人家裝飾新房,她根據別人的樣子用紅絲綢、紅絲帶、剪紙等等把新房打扮得富麗堂皇。
老二媳婦龍玉榮看在眼裡,心裡很不是滋味。有一次她終於按捺不住去找於廣憶訴苦,說公公婆婆偏心,於廣憶說:“全家就數他小,不偏他偏誰!”一句話頂得龍玉榮沒有了下文。
龍玉榮不死心,又去找商蘭芝訴苦,商蘭芝笑著對她說:“就數他離公公婆婆近,以後照顧公婆的事就是他的了,偏他一點也是應該的?!币痪湓捰肿屗诡^喪氣。
晚上她又對著丈夫數落老三的種種不是,於昭楚安慰她道:“明侯叔都對他高看一眼,我們還有什麼話說呢?”氣得龍玉榮大罵於昭楚是後孃養的,是十足的姥娘不疼舅舅不愛。
鬧洞房的人散去後,於昭湘和衣躺下自管自地呼呼大睡起來。李雲霞坐在炕頭上,看著躺在炕另一端的於昭湘,不知如何是好。
洞房裡的燭光映照著於昭湘輪廓分明的面龐,把雲霞看呆了。於昭湘是標準的美男子,渾身上下沒有缺才的地方,如果不知道他平日的所作所爲,他應該是無數情竇初開女子夢中的情郎。
於昭湘突然坐起身來,眼睛似乎還沒有完全睜開,他向房間的四周尋找著什麼東西。李雲霞趕緊從炕頭上下來,用一個杯子爲他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他。杯子暖壺都是於昭秦從省城帶回來的,在鄉下,還沒有保溫的暖瓶。
於昭湘接過水杯,“咕咚咕咚”一氣喝盡,又倒頭而睡。李紅霞嘆了一口氣,把一牀新被展開蓋在於昭湘的身上,然後自己吹滅蠟燭,在炕頭上囫圇睡下。
於昭湘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他的新婚妻子李雲霞正在廚房中鍋底下下往外掏灰。
這是當地的一個風俗習慣,新娘子在二日要親自下廚做飯,公公婆婆要把賞錢放在鍋底下面的灰裡,等兒媳婦掏灰時拿到這些錢。一般人家在鍋底下只是放幾個銅子意思意思,但是李雲霞卻得到了二十塊現大洋。
得到二十塊大洋的李雲霞剛剛站起身來,卻看到龍玉榮正站在她的身後!
老大於昭秦對弟弟不放心,一大早就來到弟弟所住的前院,告訴弟弟今天需要做的事情。嫂子商蘭芝隨後也過來對他一再囑咐。在他們兄弟三個人之中,於昭秦深肖其父,他做事事無鉅細,面面俱到,做一件事情如果沒有十成把握絕對不做,九成九也不行!他的妻子商蘭芝跟了他這幾年,性格也和他差不多了,他倆對待於昭湘不像是對待親弟弟,倒像是對待他們自己的孩子一樣。於昭秦的雙胞胎兒子都長得粗手大腳,渾圓結實,就像兩個石墩子。小哥倆對三叔的感情遠勝自己的爹孃。於昭秦夫婦看在眼裡,自然心生對三弟的好感,夫妻二人在於昭湘的婚事上格外賣力。
李雲霞的弟弟同李家本族的幾個人半頭晌就來到了鳳鳴村,因爲今天是二日,按照風俗習慣,今天新媳婦的孃家人要來接她回孃家住一晚上,這叫“叫二”;第二天孃家人再把她送回來,這一步叫“送三”。無論是“叫二”還是“送三”都是男方家招待。新郎的哥哥在二日這天和新郎睡在一個炕上,新娘回家後和嫂子睡在同一個炕上,目的是爲了傳授房中經驗。
於家大擺筵席,隆重地招待了接新娘的客人,其規格遠遠超出了平時的標準??腿藗冎钡教焐泛诓庞民R車拉著新娘回去。
晚上,於昭秦同弟弟聊天直到後半夜。所謂的聊天其實就是於昭秦說,於昭湘聽。於昭湘從來沒有多話,一晚上也就是說上四五句話,就是這四五句話也是看著於昭秦給了他二百大洋的面子。
於昭秦認爲弟弟對於男女之事一竅不通,其實是大錯特錯了,對於男女之事,於昭湘在省城時就已經明白了,根本不用人教。於昭秦同弟弟聊天無疑是廢話,他們兩個人考慮的完全是兩回事:於昭湘整天考慮著如何殺生,於昭秦考慮的是怎樣生孩子。
第三天,於昭楚帶著老婆孩子回到省城,他們搭坐了郭汝信派來接徐明侯的轎車。於昭秦、趙氏和於廣憶呆在老家直到於昭湘的親事滿了十二日方回。於昭秦對弟弟甚不放心,臨走的前一天對其千叮嚀萬囑咐,無奈好像對牛彈琴半點不起作用。於廣憶戀戀不捨於昭湘,每次回省城她都灑淚而別。
李雲霞一出了了十二日就接過了於昭雪的衣鉢,於昭雪出嫁前的所有活都被她一一接了過來。
在於家的三個兒媳婦之中,廣源夫婦最滿意的就是三兒媳李雲霞,她不僅通情達理、有一身的好活道,而且每當夫妻倆看到她的時候恍然間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女兒於昭雪。想當年於昭秦結婚的時候李氏非常在乎大兒媳的貞潔,輪到小兒媳的時候她從來就沒有懷疑過。這也讓她忽略了一件大事:於昭湘和李雲霞從來沒有過肌膚之親。
廣源夫婦千算萬算算漏了一點,那就是李雲霞對於男女之事的確是一竅不通。如果於昭湘能主動一點,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層窗戶紙,但是於昭湘對其敬而遠之,一回到房間他倒頭就睡,李雲霞連和他拉句呱的工夫都沒有。兩個人一個人睡在炕頭、一個人睡在炕根,相距好幾步遠,猶如楚河漢界,互不侵犯。
外人都不知道這兩個人在房間裡的表現,他們還認爲這兩個人正在乾柴烈火、你恩我愛、卿卿我我呢。
但是這件事終究還是讓雲霞的婆婆李氏看出了端倪。
有一次,她來到兒子的房間,看到炕上有兩套被褥分別在炕的兩邊,不禁心生疑惑,馬上叫過兒媳問個究竟,才知道兩個人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互不侵犯。
李氏大吃一驚,才知道自己忽略了一件大事:她的這個侄女就像一張白紙,如同當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