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老師低聲地：“對，可是，因爲吳穎和霍濤相繼死了，我不知道還會發(fā)生什麼事，怕郝柏生也出事，再加上當時對你們不太信任，就沒有說實話，現(xiàn)在看，我錯了！”又擡起頭：“不過，也不能全怪我，現(xiàn)在，真讓人不敢相信任何人。你們想想，霍濤他們把我們江泉高考中有人作弊的事反映上去了，爲什麼到現(xiàn)在還沒人下來查？還有，霍濤和吳穎到底是怎麼死的，如果是因爲舉報了高考舞弊這件事，那麼，害他們的人又是怎麼知道的，是誰泄露了出去……”

突然，李斌良眼前閃過一個人的影子……

鍾老師停了停，又下垂眼睛搖起頭來：“現(xiàn)在的事情，真讓人……所以，請你們原諒我的軟弱的曖昧吧……李局長，我知道的也就是這些，也不知道對你們破案有沒有用……對了，李局長，我能體會到，你們也不容易呀，差不多，也就收手吧，這種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也是很難找到證據(jù)的！”

李斌良又和苗雨對視一眼，他發(fā)現(xiàn)，她的眼中閃出憤怒的火花。

李斌良知道，自己的眼睛也同樣是這樣，他盡力控制著對鍾老師說：“鍾老師，你不必這麼悲觀，我現(xiàn)在向你發(fā)誓，也向死去的吳穎和霍濤發(fā)誓，我們一定要把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

鍾老師的眼睛突然一亮，但是，馬上又暗淡下來：“這……李局長，你別這樣，我知道，如今的事……”

李斌良“鍾老師，你不要說了，我說過的話是不會收回的。如果我做不到，我不能查清這一切，我就辭職！”

鍾老師：“這……”

鍾老師突然站起來，向李斌良深深的鞠躬，嗚咽起來：“李局長，不管你能不能做到，我都替我的學生感謝你……”

李斌良沒有再說話，他的眼睛溼潤了。

子夜時分，李斌良和苗雨悄然離開鍾老師家。

路上，苗雨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李斌良追問她想什麼時，她才輕聲說：“你既然已經(jīng)做了這樣的決定，那就查下去吧，查它個水落石出！”

李斌良：“謝謝你的理解和支持！”

苗雨：“我……儘量吧！”

李斌良拿出手機給胡學正打了電話：連夜突審牛強。

在打電話的時候，他的心中已經(jīng)形成了審訊方案的輪廓。

05

午夜時分，牛強被兩個全副武裝的防暴隊員從監(jiān)舍內(nèi)提出，押進審訊室。

審訊室內(nèi)的桌椅都重新擺放了一下，使之看上去更加嚴肅，審訊開始後，兩名防暴隊員又筆直地站在審訊室外警戒。

李斌良、胡學正、沈兵、苗雨坐在審訊臺上，苗雨負責做筆錄。

牛強使勁眨著鏽澀的眼睛，他在努力清醒自己，想弄清發(fā)生了什麼事。

對重大案件的重大嫌疑人，刑警們常常選擇在這種時間進行審訊。無數(shù)實踐已經(jīng)證明，這個時間是犯罪嫌疑人心理防線最爲薄弱，也最容易突破的時間。瞧，他那懵然而恐慌的眼神就說明了他此時的心態(tài)。

可能，這有些不人道，可是，那些罪大惡極的犯罪分子實施犯罪的時候，考慮過人道嗎？及時查明案情，使罪犯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還人間以公正，是最大的人道。

胡學正開口了：“牛強，知道我們爲什麼在這個時候?qū)δ氵M行訊問嗎？”

牛強：“這……不知道！”

胡學正一改以往那種猶豫的習慣，突然一拍桌子：“那你就想想，現(xiàn)在，在你面前的一個是公安局長，一個是刑警大隊長，一個是大案中隊長，而且是在這種時間審你，能有什麼事呢？”

牛強：“這……可是，我該說的……已經(jīng)……都說了！”

胡學正又是一拍桌子：“你是說了，可是，你說的是謊言，你避重就輕，避實就虛，想來個死豬不怕開水燙，以爲把自己豁出來就行了是不是？告訴你，現(xiàn)在誰也保護不了你了，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牛強一下被擊中了，眼睛急速地眨起來，臉上也現(xiàn)出心慌之色：“這……我……我舅舅他……”

沈兵：“少廢話，已經(jīng)跟你說清楚了，現(xiàn)在，誰也救不了你！”

牛強更加驚慌：“難道，我舅舅已經(jīng)……”

沈兵也一拍桌子：“現(xiàn)在不是你提問題的時候，要想爭取從寬處理，徹底坦白交代，是你唯一的出路！”

這種審訊方式，有人管它叫“懵虎詐”。也就是說，審訊人員在並未掌握什麼證據(jù)的情況下，在審訊中卻做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通過敲山震虎等迂迴策略，迫使犯罪嫌疑人交代罪行。對此，李斌良一向是反對的，因爲，這容易搞出冤案，他主張偵查人員要多用腿，多用腦，少用嘴。也就是用腿去跑線索，跑證據(jù)，經(jīng)過去僞存真，把相當一部分證據(jù)掌握到手中了，再開始審訊，這樣，成功的把握性更大一些，也不會出冤案。

可是，今天，卻是他提出用這種方式來審訊牛強，而且，還特意安排在午夜時分，在牛強正熟睡時把他叫醒，押到審訊室，並特意調(diào)來兩名全副武裝的防暴警察，這一切都是爲了給牛強施加心理壓力，迫使他交代問題。

果然，牛強撐了一會兒有點撐不住了。他不知道外邊發(fā)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李斌良們掌握了什麼證據(jù)，只好吞吞吐吐地交代起來：“這……我都交代了，我高考時，作弊了！”

沈兵：“我們不聽這個。說，你是怎麼作弊的？”

牛強眼睛打量著幾人，試探地：“這……我……我打小抄了……”

胡學正“啪”的一拍桌子，打斷牛強的話：“牛強，你是不是想頑抗到底？”

牛強：“這……我……我……”

沈兵：“你作弊了，可是，卻不是打小抄，這一點我們早就也清了，現(xiàn)在，你還想頑抗嗎？”

牛強：“這……我……我是用手機作弊的……”

李斌良三人迅速對視一眼。

胡學正：“好，牛強，這樣纔對。說說，你是怎麼用手機作弊的？”

牛強：“你們……不是……都知道了嗎？”

胡學正：“我們是知道了，可是，我們說出來和你自己說出來，結(jié)果對你不一樣，明白嗎？”

牛強：“這……明白，明白……是這樣，在進考場前，我……我把攝像探頭放在身上，從胸前的衣釦處探出來，不特別注意根本看不出來，這樣，試卷上的題就傳了出去，他們……他們在場外把每道試題的答案做出來後，再發(fā)到我手機上……”

這……

06

三人都掩飾不住地現(xiàn)出震驚的表情。

根據(jù)牛強的供述，在高考之前，就有人爲作弊做了精心的準備，他們組織了一個由高中各科教學水平最高的老師組成的答卷組，在考場外集中，待牛強身上的攝像探頭將試題傳回後，立刻組織答卷，然後，再將答案通過手機短信傳給牛強等考生。

太不可思議了。

不可思議，可確實是真的，牛強一字一句，交代得清清楚楚。

胡學正和緩地：“這回還貼邊，繼續(xù)往下說，是誰幫你做這一切的，我是說，誰提出把探頭放到你身上，又是誰組織老師們在考場外做答案的？”

牛強：“這……是戴副校長……”

戴副校長？！

終於，有人顯露了出來。

李斌良眼前一下浮現(xiàn)出戴副校長的形象，五十出頭年紀，一副謙恭的樣子，跟自己說話時，問題試試探探、怯生生的。還以爲他是這種性格，原來，他是害怕公安機關(guān)發(fā)現(xiàn)他乾的事啊。對了，就是他，召集接受調(diào)查的老師和學生開會，叮囑他們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要維護學校的榮譽……還有，華自安逃跑後，他向自己提供，他可能去了大學……現(xiàn)在看，他是想把偵查引向岐路……

現(xiàn)在，沒有時間深究這些，眼前的牛強需要認真對付。

牛強繼續(xù)交代著：“……我都是照他說的辦的，不過，這和我舅舅無關(guān)，我舅舅不知道這事……”

假話！如果不是蔣副市長，爲什麼攝像探頭要安到你牛強的身上？發(fā)生這種事，你能不對身爲主管文教的副市長舅舅說？看來，牛強現(xiàn)在是舍卒保車，不，是捨車保帥！

不過，現(xiàn)在，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現(xiàn)在可以認定，這是一起有組織的高考集體舞弊案件，如果查下去，不難水落石出，誰該負什麼責任負什麼責任。

現(xiàn)在，突破口已經(jīng)出現(xiàn)，它在戴副校長身上。

這一點，和鍾老師提供的情況是吻合的。

當務(wù)之急，是找到戴副校長，對他進行突審，擴大線索。

將牛強送回監(jiān)舍後，沈兵著急地向李斌良提出這一點：“李局，咱們趁熱打鐵，馬上找到戴副校長，打他個猝不及防！”

李斌良知道沈兵說得對，可是，他一時下不了決心。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規(guī)定，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有關(guān)法規(guī)還明確規(guī)定，黨和政府也多次提出，公安政法機關(guān)獨立辦案。

可是，李斌良要對涉嫌犯罪的戴副校長進行訊問，卻感到十分爲難。

因爲，戴副校長是副科級幹部，雖然在任何文件、規(guī)定中也找不到這樣的規(guī)定，可是，李斌良在多年的實踐中已經(jīng)非常明白，一個縣級市的公安機關(guān)要對一個副科級以上的幹部採取強制措施，必須請示市領(lǐng)導同意。

那麼，請示的結(jié)果是什麼呢？

如果領(lǐng)導不同意，你就不能採取應(yīng)採取的措施。

現(xiàn)在，李斌良要傳訊戴副校長，如果請示市領(lǐng)導，會是什麼效果呢？

兩種可能：一種是同意。那就都好辦了。可是，也有另外一種可能――不同意。而這種可能性要遠遠大於前者。而且，你請示後，不但沒得到批準，還走漏了風聲，即使終於有一天同意你採取要採取的措施了，恐怕效果也要大打折扣。

怎麼辦？天已經(jīng)亮了，李斌良還在思考。

沈兵急得在李斌良面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這……李局，這種時候，你不能再猶豫了。如果再不採取措施，咱們所有行動在天亮後都會傳出去，人家就有準備了，那時，做什麼都晚了。”

沈兵說得對，是該下決心了。可是，胡學正在旁提醒著：“李局，還是再考慮考慮吧，我們倒沒什麼，現(xiàn)在，你可是關(guān)鍵時候……”

李斌良一下被提醒了。是啊，自己正在關(guān)鍵時候，在可能被提拔爲江泉市公安局長的關(guān)鍵時刻，如果你一意孤行，得罪了市領(lǐng)導，後果是可以想見的……

可是，另一種想法也在心中生起，並深深刺痛了他：李斌良，難道你是那種人嗎？是那種把官位看得比法律、良知和正義還重的人嗎，如果是那樣，你還配當這個公安局長嗎？即使當上了，你還能正確地依法履行自己的職責嗎？想想?yún)欠f，霍濤、高寒、郝柏生他們還有鍾老師吧，想想那些因爲貧窮、因爲被牛強這種人擠掉進入大學校園的機會而甚至喪失一生的青年學生們吧……

李斌良在承受著煎熬。

苗雨的話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李斌良，我知道你的內(nèi)心在想什麼，下決心吧，不然，你的心一輩子也不會得到安寧的！”

是的，是這樣，苗雨說得對，如果，自己如果妥協(xié)了，這起案件沒能查清，自己真的會一輩子也不會心安的，比起心靈的安寧，哪個更重要呢？

他終於下了決心，不過，還是詢問了一下胡學正和沈兵：“哎，如果我們不請示就傳訊戴副校長，有沒有什麼違背法律規(guī)定的地方？”

沈兵：“沒有，哪有這一條，公安局傳訊個副科級幹部必須請示上級黨政領(lǐng)導？哪兒有這一條？”

是的，是沒有。

李斌良看向胡學正。

謹慎的胡學正認真想了想，也搖搖頭。

李斌良：“那就好，馬上傳喚戴副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