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欽卓的車在一家中式餐廳前緩緩停下, 不過是中午十點多鐘，人還不是很多。他泊好在停車位上，然後下了車。
他瞥了瞥路邊的行道樹, 還沒有到冬天便已顯出了嶙峋的老態。地上落滿了枯黃的落葉, 一片片覆蓋成金黃色的溪流。滿目所能觸及得到的皆是凋敝的景緻, 不知不覺間, 已經深秋了啊。他在這個城市也已經呆了不短一段時間了。
枯嘆一口氣, 他慢慢的踱進餐廳，有人上前問他是否提前訂了位子。他淡然答道：“一位葉先生。”
便有服務員領著他去了樓上的一處包廂。一進門，沈欽卓便望見了早已侯在那裡的葉澤西。
時隔六年, 沈欽卓終於能好好的和葉澤西坐在一塊吃了一頓飯。此番是葉澤西約他出來，自從上次醫院一見, 兩人便再沒有見過面。上次葉澤西的那段話讓他實在驚愕, 當時他整個人便懵了在原地。後來, 他得知顧歆要結婚的消息，一時間氣惱, 怎可讓她帶著自己的孩子去嫁給別的男人，當時意氣用事便又做出了錯事，這回怕是再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他惱恨自己爲什麼一見到顧歆便會喪失了理智，平時的他並不是如此。只要一見到她，那個理智的他便丟盔棄甲, 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
雖然是在高級餐廳, 周圍不乏精緻的裝潢以及周到的服務。可是在葉澤西看來, 這情形同當年兩人坐在大排檔喝啤酒其實差別不大。沈欽卓終於來了, 葉澤西便喊來服務員點了菜。
等服務員出去, 不大的包間便只剩了他們兩人。葉澤西這纔開了口問道。
“怎麼了，你跟顧歆現在到底怎麼回事。”
沈欽卓眉頭一蹙, 擰成一團死疙瘩。現下的這種狀況讓他實在是有些心力交瘁，他太瞭解顧歆了。她是那樣精緻美好的女子，心性又高，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她，估計這輩子顧歆是不會原諒自己了。況且現在又多了個秦默，他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
見沈欽卓不說話，葉澤西自顧自給自己倒上茶，心中大致瞭解現在情況複雜。
沉吟了片刻，葉澤西復又開了口：“秦默也是我的好朋友，他的確是個不錯的男人。”
聞言，沈欽卓擡頭看了一眼葉澤西，然後略顯倦態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只覺得那裡突突的疼，一時間還停不下來，讓人焦躁難耐。
“他真的是個好男人，知道顧歆還放不下你。他們倆沒領成證，是秦默主動要求的。我能說的也只有這些了。”葉澤西沒理他，喝完一口茶，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聞言，沈欽卓眼裡驀然一亮，心情大好了起來，同時也對秦默很是欽佩，那麼這樣一說。是不是就代表自己還有機會。
“你見過你兒子丫頭沒有，也不知道顧歆這幾年到底是怎麼過的，楞是傻傻的幫你帶大了兩個孩子。”葉澤西口氣中不無抱怨。
沈欽卓略微低眸，腦海中浮現出一雙可愛的小人兒。似乎真的是映像深刻呢，他的確見過一次那對雙胞胎，鼻子和嘴巴都像顧歆，可是當時他並沒有想到，他們就是自己的親身骨肉。嘴角不禁浮現出一抹微笑，他第一次和他們見面是在公司對面的一家茶廳，當時葉曉蕓也在的。
那種來自父子血緣之間的深深契合感是任何東西也代表不了的。沈欽卓的這頓飯吃的依舊了無滋味，跟葉澤西告別了之後，他便立刻去了公司。
***
沈欽卓驅車在一家便利店門前停下。便利店裡是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婦女，她正坐在椅子上低頭織著一件小號的毛衣。她身旁，一個只有五六歲，穿著夾克和牛仔褲的男孩子在高興的玩著一隻變形金剛。
不經意間，一種強烈的感官感受深深的刺激了沈欽卓。他不動聲色的在不大的便利店裡轉了一圈。多是小孩子的零食和玩具一類，沈欽卓看向玻璃櫃臺那裡，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糖果。包裝精緻，色澤誘人，他心下一動，指指櫃檯，跟老闆娘示意了一下，把糖果都包下來。他一回頭，發現一邊的貨架上擺著和那男孩手裡玩的一模一樣的變形金剛，讓老闆娘也一併包了。
拎著袋子走出便利店，沈欽卓內心彷彿被一種滿滿的幸福感所填滿。上了車，見時間快到了，便趕緊繼續開車往前走。
道路兩旁各是一排茂密的法國梧桐樹，路邊有路標，顯示著前方一百米有學校，要注意減速慢行。
就要到了，可桐和可莞的幼兒園。他去接他們放學，應該也會碰到顧歆的吧。
現在才下午四點半，沈欽卓便把車停在幼兒園門口耐心的等著。不大一會兒，門口便站了一堆等待接小孩的家長們。有認識的家長三兩聚在一起，閒聊著，談笑著。沈欽卓從未覺得原來等待也是一件極爲幸福的事情，他看看周圍那些家長的面龐，覺得自己的姿勢似乎有些僵硬，站直了身體，然後理了理自己的衣領，想讓自己看上去更加精神一些。
放學的鈴聲一響，幼兒園大門一開，家長們便涌了進去。沈欽卓也順著人流進了學校大門。
來之前，他便通過威逼利誘跟葉曉蕓打聽好了可桐和可莞的班級和教室。於是，沈欽卓徑直順著正確的方向順利的找到了教室。
等他進了教室，發現教室裡站著的是一位年輕的女老師，也就二十歲上下，青春明媚的臉上帶著光芒，沈欽卓驀然就想起了他們那些青春的年輕時光，彷彿已經過去很久了。現在覺得，年輕真的很好。
教室裡的牆壁上貼著花花綠綠的用彩紙拼成的圖案，還有一張紅花榜。零碎的玩具散落了桌面上到處都是。
沈欽卓一眼就望見了還坐在桌旁玩的正起勁的那一對小人兒。可桐在拼著圖，可莞則手拿著蠟筆在圖畫本上塗鴉著什麼。
他立刻擡起腳便要上前去，那年輕的女老師給了他一個好看的微笑，然後說道：“先生，請問你是來接哪個小朋友的，我原來沒見過你呀。”
沈欽卓禮貌的回給她一個笑，然後說道：“我是可桐和可莞的親爸爸，我今天來接他們回家。”
那頭年輕女老師的嘴巴驀然長的老大，滿臉的驚愕暴露了她年輕的年紀。她還真是沒有遇見這麼個情況，可桐和可莞是她班上最喜歡的一對雙胞胎，長的漂亮，也可愛極了，他們的媽媽顧歆自己也很熟了，知道她是單親媽媽，經常來接孩子的還有一個帥氣的秦叔叔。這突然出現的“親爸爸”，一下子將年輕女老師的腦袋弄懵了。
沈欽卓卻並沒有理會她的誇張表情，自己則徑直走到兩個孩子的面前。那女老師一見，急了，她是不能隨隨便便讓不認識的人去接走孩子的，萬一有個意外什麼的，真是不好保證。
她立刻攔到了沈欽卓面前，對著他義正言辭的說道：“對不起，我現在還是不能確定您的身份，所以不能讓你接走孩子！”
沈欽卓一下子被她攔住，鑑於還有其他接孩子的家長在場，他便也不好再強硬帶走孩子。只好跟年輕女老師說了幾句讓他看看孩子就好，那女老師本來就被他弄得有些發懵，只得同意了他的要求，只要不帶走孩子就行，這裡她看著應該沒有事的。便也就放下心來，讓他走去孩子們的身邊。
“可桐！可莞！”沈欽卓激動的喊了兩個孩子的名字，心想，這名字取得挺好，只是跟著顧歆姓了“顧”，若是以後能夠順利的讓他們跟著自己姓“沈”，那他便此生無憾了。
可桐和可莞突然聽到有人喊他們的名字便都擡起頭來看向來人。一見是沈欽卓，可桐撓撓腦袋，只覺得有些許面熟。
想了半天，可桐才愣愣的喊了一聲：“你是沈叔叔！我還記得你！”
沈欽卓猛然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猛烈的痛了幾下，心裡想著，渾小子，其實我是你親爹啊。可他當場又不好立即發作，只好微微一笑，揉揉他毛茸茸的腦袋，說道：“今天叔叔帶你們回家好不好？”
可桐還在深思這個叔叔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可莞就乾脆利落的搖了搖頭，奶聲奶氣的說道：“媽媽說了，我們不能跟陌生人走。”
沈欽卓的臉一下子陰了下來，心中無力的吶喊了一陣，閨女，我不是陌生人，我真是你親爹。
“嗯，真是聽話的好孩子。可是我不是陌生人啊，上次咱們不是見過面了麼，還記得麼？”沈欽卓問可莞。
小小的可莞放下了畫筆，努力的思考著。沈欽卓的目光卻被她手下面的圖畫給吸引了目光。
“這是什麼？”沈欽卓好奇的指了指圖畫本上的彩色蠟筆畫問可莞。
“我的一家。”可莞似乎很樂意跟他介紹自己的傑作名稱。
說完了名字，可莞又迫不及待的指著畫面上的每個人物說道：“這是哥哥和我，這個是媽媽，這個是爸爸。”
沈欽卓看見畫面上爸爸的頭只是一個長方形，沒有眼睛和鼻子等五官，他心中一奇怪，繼續問道：“爸爸的頭爲什麼要畫成這個樣子？”
可莞頓了頓，然後繼續說道：“因爲我們從來都沒有見過爸爸，我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沈欽卓喉嚨一哽，所有的話語都被吞嚥進肚子裡。孩子小小的臉上寫滿了稚嫩，他們的眼裡一片純真，他們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
聽到身後的動靜，沈欽卓這才轉過身來，一眼看見了進了教室門的顧歆。
他趕忙站起身來，面對著她，卻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到底要做什麼。顧歆進了教室，一眼瞥見角落裡那個瘦高的身影，還以爲是自己眼花，待走近了再看，原來真的是他。
將自己全部放空，然後故作平靜的走近孩子。旁邊的女老師見到是顧歆，便湊過來好心的對她說道：“剛剛那個先生說是孩子的親生爸爸，說要接走孩子。我沒讓呢。”
顧歆淡淡的說了一句：“他是孩子的親爸爸。”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那女老師一聽，心下了然，見兩人面前橫亙著的無法超脫的氣場，便識趣的退到一邊去了。
“你來了？”沈欽卓終於開了口問道。
顧歆面上依舊看不到表情的問道：“你來做什麼？”
兩人之前的氣氛很是奇怪，惹得兩個小傢伙也不住的觀察著他們。
“我來看看孩子，你應該告訴他們，其實我纔是他們的親……”他的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便被顧歆猛地打斷了。
看來她是不想讓孩子們這麼早知道這事實，沈欽卓知道顧歆是怎樣的人，她決定的事，從來就沒有人能夠左右的了她，便只好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我們的事，下次再說。現在請先讓我把孩子接回家，希望你不要再過多的糾纏。”顧歆擲出這麼一句話，讓沈欽卓一時間有些啞然。
然而，他卻不再分辨什麼，只是遞過手上的購物袋給顧歆，說道：“來的路上給孩子買了點東西，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顧歆就這樣靜靜的看了他半響，然後接過他手裡的東西，然後兩隻手拉著可桐和可莞便徑直的離開了教室。
沈欽卓看著顧歆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樓梯轉彎處，他眼裡的模糊愈發深重，心裡的沉重難以言表，他這麼多年欠他們的，實在沒有辦法彌補。他要用自己未來的每一天去呵護和保護他們，再也不讓他們受到一點點的傷害。
爲什麼時光只有在回望的時候再顯得格外悠長。沈欽卓回顧這幾年走過的路，只覺得辛苦難耐，沒有顧歆在身邊的日子，他不知道是怎樣忍受過來。如果過去能夠重新來過，如果還能回到過去，他一定不會再讓這場青春年華里的傷害再一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