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安的貴婦圈裡,近年風(fēng)聞最盛無疑是蘇媛和荀蘭,兩女雖出身庶民,但因嫁了兩大中郎將,儼然已是京中新貴。
然兩女成婚後似乎沒打算融入貴婦圈子,既然自家夫婿鮮少與權(quán)貴朝臣往來,她們便也從未似尋常豪門宗婦般迎來送往,依舊安生的過著幸福美滿的小日子。
豈料蘇媛和荀蘭愈是如此,長安貴婦就愈是好奇,好奇她們爲何如此得天家看重。
皇帝爲倉素與荀蘭賜婚時,直接封荀蘭做了鄉(xiāng)君,這倒可看做是陛下對殿內(nèi)中郎將尤爲看重,讓荀蘭沾了夫君的福澤,然蘇媛成爲帝國科學(xué)院的甚麼醫(yī)藥博士僕射沒多久,更被太上皇下旨封爲縣君,這等賞賜就與她的夫婿趙立扯不上甚麼關(guān)係了。
說實話,趙立這右中郎將雖是秩比二千石,但論起權(quán)勢和在朝中底蘊,遠不及諸多元老重臣,可是鮮少有朝臣命婦會獲封縣君的。
列候的食邑亦不過縣邑,大漢女子若想得以縣邑爲其湯沐邑,除非她是公主或諸侯王的嫡長女,還不能是尋常的諸侯王,得是樑王或江都王此類天子血親的親王。
換而言之,在趙立尚未獲封列候前,他的地位反是不如蘇媛高。年過古稀的老太僕效忠天家數(shù)十載,臨近告老致仕方纔封了個牧丘候。世家權(quán)貴若非劉氏宗親,又沒有天大的軍功,想封候可是極難的。
長安貴婦們都想探探蘇媛的底細,想曉得昔日的軍中遺孤怎的就攀附上了天家,得蒙如此聖眷。
尤是前些日子,皇后阿嬌還宣召蘇媛入宮,竟拔擢其升遷長秋詹事丞,掌中宮醫(yī)官令及中宮食官令,秩俸千石。
長秋府的僕射諸官本多由宦官充任,豈料在大長秋卓文君之後,蘇媛亦得爲秩俸千石的高官,雖不似大長秋般位列諸卿,卻亦是帝后近臣。
貴婦乃至朝臣們都想探究蘇媛爲何能得蒙天家信重,然天家自不會爲他們解惑,蘇媛更不會露半點口風(fēng)。
爲太上皇研製平喘藥且不論,單說爲皇后調(diào)養(yǎng)身子,溫補宮寒之事,若是傳揚出去,她必得死無葬身之地,便連夫君趙立都要遭到牽累。
趙立亦出身羽林衛(wèi),見自家婆娘對晉入長秋府之事諱莫如深,對他亦三緘其口,便曉得其中必有隱秘,不再過多追問,只隱晦的詢問若事有不遂,會否大禍臨頭。
蘇媛顰著眉委婉道:“帝后皆是仁德賢明,若事有不遂,想來倒不至遷怒妾身,然著實於國不利?!?
趙立微是頜首:“那你當(dāng)竭心盡力,以報陛下對你我夫妻二人的恩德。”
“妾身自是醒得?!?
蘇媛肅容道,他們皆是軍中遺孤,若非陛下昔年創(chuàng)立遺孤院,使他們吃飽穿暖,還能學(xué)得本領(lǐng),豈會有今日的美滿日子。
她沉吟片刻,復(fù)又道:“或許此事還需夫君從旁協(xié)助,若妾身所料不差,過些時日陛下當(dāng)會向夫君交辦,夫君到時只需應(yīng)諾,切勿細問個中詳情纔好?!?
“好!”
趙立頜首應(yīng)諾道,便不再提及此事。
果不出蘇媛所料,過得兩日,皇帝劉徹便是召見趙立,著他協(xié)從蘇媛挑選百餘名官奴,需爲虛年二十左右的漢人女子,秘密押至右中郎署嚴加看管,其吃住之事皆聽蘇媛吩咐,盡數(shù)照辦。
趙立不傻,瞬間便瞧出箇中端倪,想到過往蘇媛做羽林醫(yī)官時負責(zé)製藥,再聯(lián)繫種種跡象,顯是皇后身體不適,需要製藥,爲保周全,更要尋官奴先行試藥了。
無怪蘇媛不讓他細問詳情,有些事即便知曉也要故作不知纔好,趙立暗自慶幸,忙是躬身應(yīng)諾,沒多說半句廢話,領(lǐng)命而出。
蘇媛早已候在殿外,見得趙立出來,便是隨他前往公府,挑選用來試藥的官奴。
近日來,蘇媛已跟著老醫(yī)官學(xué)了不少宮寒之癥的病徵和脈相,故此番便由她前去挑選與皇后年歲,體格和病徵都頗爲相似的官奴,用來試藥。
“公府的官奴雖多,但滿足此等嚴苛要求的適齡女子卻未必足夠,若是著實湊不足,可多尋些年歲和體格與皇后相似的,老身自有法子讓她們出現(xiàn)宮寒病徵?!?
慈眉善目的老醫(yī)官對蘇媛如是道,眼中帶著淡淡的審視。
“老夫人儘管放心,下官醒得的。”
蘇媛淡淡笑道,她可沒甚麼醫(yī)者仁心,不覺著老醫(yī)官的話有多殘忍。
何況那些官奴本已註定今生難脫奴籍,若其爲皇后試藥,日後倒能獲得自由,重新冊籍爲民,不會被髮往窯館或送至軍營充爲官妓,反是天大的幸事。
比起昔日試製青黴藥膏時,那些因試藥而死的外族藥奴,她們算是幸運得多了。
鹿茸,阿膠,鹿胎膏,龜甲膏……
哪樣不是價值萬錢的金貴補藥,這些官奴若非是替皇后試藥,八輩子都吃不起這等奢侈的玩意。
半月不到,光是各式藥材就耗費數(shù)千金,將近億錢,方纔製備出百套藥膳,且每套藥膳只有供一人食用的五日分量。
這意味著每名藥奴每日將食用二十萬錢的藥膳,蘇媛光是想想就已咂舌不已。
待日後真正配好適宜爲皇后調(diào)養(yǎng)身子的藥膳,皆用最好的藥材,只怕每頓藥膳會貴愈百金,全天下除了富有四海的皇帝陛下,應(yīng)是沒人再能支應(yīng)其這般大的開銷了。
蘇媛不由暗暗審視自家身子,好在沒甚麼宮寒的病徵,即便不吃這般金貴的藥膳,應(yīng)也能給夫君生兒育女的。
不過她也多了幾分警醒,心道日後需少吃些寒涼生冷之物,免得壞了身子。
身體無恙的蘇媛都會這般想,皇后阿嬌自然更是如此。
近日來她再不碰辛辣和過於油膩的吃食,性寒之物更是看都不樂意看到,還不斷埋怨劉徹,過往總爲她做些冰鎮(zhèn)的美食,尤是夏日的甚麼冰激凌,累得她害病。
劉徹只覺無處伸冤,總不能回嘴,告訴自家婆娘依著史籍記載,她本就難有子嗣。
何況他心下也確有幾分懊悔,若早把此事放在心上,就該從阿嬌年幼時就管著她的飲食和生活習(xí)慣,不讓她得這宮寒之癥。
老醫(yī)官已診斷清楚,阿嬌這病不是天生帶著的,而是後天造成的。
劉徹相信老醫(yī)官的診斷,畢竟劉氏宗親貴女大多體魄強健,且是多子多孫,沒發(fā)現(xiàn)有甚麼生育困難的遺傳病,阿嬌的生母館陶公主生下幼子陳蟜時,都已是四十多歲的超高齡產(chǎn)婦了。
阿嬌心裡難受,脾氣難免大些,劉徹也只得儘量哄著她讓著她,總不至跟她真的計較。
倒是老醫(yī)官著實瞧不過眼,藉著劉徹上朝之時,好生敲打敲打阿嬌:“你這蠢丫頭,莫要仗著陛下寵你,便玩命的作妖,如此沉不下心性,怎的母儀天下?”
阿嬌鼓著腮幫子,雖是不服氣,卻也不敢還嘴。
前幾日館陶公主入宮時,見著這位老夫人就跟見了閻王似的,匆匆向阿嬌囑咐幾句便是離去,那腳步快得就跟逃命似的。
“阿母幼時怕是沒少被這老夫人教訓(xùn)。”
阿嬌如是想,瞧著老醫(yī)官手裡握著的竹杖,眼皮直抽抽,唯恐惹惱了這老夫人,憑白挨頓揍。
依著老夫人比太皇太后還大上不少的年歲,若過往真與天家有甚麼旁的牽扯,那輩分可就太高了,還真敢揍她。
“日後再見得你恃寵而驕,沒半點規(guī)矩,休怪老身替太皇太后管教你。”
老醫(yī)官懶得跟她多廢話,復(fù)又不容置疑道:“皇后可是醒得了?”
“哦,醒得了?!?
阿嬌垂著小腦袋,無奈的應(yīng)道。
老醫(yī)官的威懾力果然強大,劉徹回到寢殿時,只見近日暴躁得如同憤怒小鳥似的阿嬌正安安靜靜的揮毫練字。
劉徹湊近細瞧,厚厚一摞書寫過的紙張,皆只寫著一個大字“靜”。
“你今日這是……”
劉徹不免有些發(fā)懵,心道莫不是物極必反,自家婆娘徹底瘋了,抑或看破紅塵了?
阿嬌擡眸看他,沒好氣道:“老夫人讓臣妾練字靜心,每日需寫滿千字?!?
劉徹恍然,他倒是能理解老醫(yī)官的用意,上輩子他是國際傭兵,組織內(nèi)有不少成員需要心理治療時亦是練字。
阿嬌若不能平復(fù)焦躁不安的情緒,即便宮寒之癥治癒,想要懷孕怕也不容易,反倒是誤事了。
沒想到老醫(yī)官雖未讀過甚麼心理學(xué),卻也曉得要想辦法讓阿嬌穩(wěn)定情緒,反倒是自個這穿越衆(zhòng)太過疏忽了。
“太皇太后說得沒錯,朕果是小覷了天下之人啊?!?
劉徹搖頭輕嘆道,自穿越以來,他幾乎事事順遂,登基爲帝后更是如魚得水,威服天下,已漸漸失去了過往的戒慎恐懼,長此以往,怕是大爲不妥啊。
現(xiàn)實不是歷史爽文,古人亦非任由他擺佈的蠢貨,且不提隱於民間的能人異士,光是久居朝堂的那些老狐貍們,若非他手握皇權(quán),真憑城府心計,未必能算計得過他們的。
劉徹終是警醒了幾分,再不忘躬身自省,謹慎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