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只適合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說出口。杜若蘅從未說過這樣的話,她把尊嚴都放在一邊,幾根手指扣在另一隻手的手心上,最後壓出隱隱血痕。
她一向尋求平穩靜好,這大概是她這一輩子下過的最大一場賭注。
旁人都可以看出來這一年半她並未真正釋懷。嘲諷跟憤怒都是再直接不過的表達,周晏持越來招惹,她就變得越焦躁。這已經不是一句抑鬱癥重新發作能夠掩蓋得了的事實。現在回想起來,當初的那一場離婚更像是一次逃脫,是在身心俱疲之下迫不得已做出的選擇。
杜若蘅分外慶幸當初的離婚。但不能將這件事真正了結,她會一直心含怨懟。
徹底放下,重新開始。她在離婚之初有無數人這麼安慰過,但旁人輕飄飄一句以後會更好,並不意味著他們就對此言論負有全責。假若未來慘遭不測,除了自己咬牙忍耐之外,沒有人能夠給予任何實質性幫忙。
很難說杜若蘅現在對周晏持的感情能夠壓倒一切。事實上她的理智更爲清醒。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已經不可能時光倒流重新彩排。她現在充其量不過是有三條路,一條永遠的單身主義,一條選擇回頭複合,一條尋覓到新的好感異性。
任何的選擇都是賭注。每一條都隱藏巨大風險。尤其在她性格更偏向保守的時候,第三條路或許風景秀麗,可是如蘇裘所言,假如你選擇複合,你不能保證周晏持以後未必不會再給你“驚喜”,但假如你放棄他,你也不能保證下一個良人可以與你再如過去十年光陰那般的默契,即便是默契,也未必就可以如你所願地理解和包容你,大家都已是三十歲左右的成年人,所有對陌生的付出都有預算,沒有人肯不計較成本;即便假設下一個良人終有一天可以如周晏持那樣包容和寬解你,你也不能保證你自己就有那一份信心和耐心等下去;即便你擁有信心和耐心,你也不能保證他不會再下一個十年變成第二個周晏持,同時你也不能保證你的女兒周緹緹可以悅納他一如悅納她的父親。
所有的未來都是不確定。杜若蘅所唯一確定的是,她再也不能像多年前那樣毫無保留地信任一個人。不管是周晏持,還是以後可能未知的任何一個。
如果說周晏持最近的改變沒有令她動搖,那是假話。曾經交付得越多,也就越難以割捨。怨恨的理由也是來自這個。杜若蘅不能完全相信眼前這個人,可是彷彿目前爲止,除了勉強相信他,她沒有其他更好從陰影中解脫的辦法。
那天沈初在喝完大紅袍離開周宅的時候,避開其他人,收斂了表情跟她推心置腹:“你如果恨周晏持,是情有可原的一件事。但除此之外,兩人總要有個說法。你可以看他不順眼拳打腳踢一輩子,我知道他遭受過這個。但不管怎麼說,我作爲他的朋友,還是想請你再給他一個機會。也許事情會有轉機。我鄭重請你考慮。”
或者哀莫大於心死,或者從此相敬如賓。周晏持最大的優點在於他十幾年來始終兌現承諾。除此之外,他從未對她欺騙。若是重蹈覆轍,杜若蘅想,自己最糟糕的處境,大抵也僅僅是再比現在更差一點點。
她下定決心,走了這一步。前途未卜的同時心想,這一次不管周晏持再做什麼,她都必定不會再給予百分之百的投入。
已經有過一次難堪經歷,即便是口頭上同意,也會下意識開啓基本的自我保護。
杜若蘅沒有太指望周晏持能當場迴應她。他今晚喝得微醺,大概連那兩個“你”字都是醉話。她只是已經將這些想法醞釀了許久,今晚不慎脫口而出罷了。但她等了半晌不見周晏持動靜,看他躺在那裡始終面容沉靜五官恬淡,還是忍不住抽過抱枕向他砸了過去。
第二天清早杜若蘅起牀,在客廳看到周晏持在給女兒梳頭髮。他做這個出奇的流暢,周緹緹髮質黑亮順滑,在他的手中居然也相當乖順。杜若蘅看他不一會兒在周緹緹腦後編出兩條麻花辮,再綁在一起,最後如同一隻心形環甜美戴在頭上。
周緹緹手裡正擺弄爸爸的移動電話,聽到她的腳步聲,心不在焉地喊媽媽。
周晏持終於把女兒弄得整齊漂亮,看到杜若蘅不掩訝異的表情,說:“我也給你編一個?”
杜若蘅冷著臉:“不用。”
周緹緹在一旁指著手機屏幕插話:“爸爸,紀湛東是誰呀?”
“爸爸的好朋友。”
“像我跟習睿辰那樣嗎?”
周晏持脣邊有點笑容:“像你對待習睿辰一樣,但不像習睿辰對待你一樣。”
這話有點深奧,當爹的顯然不厚道。周緹緹不理解地看他一眼,又說:“那媽媽的名字呢?我一直沒找到哎。”
周晏持面不改色道:“你翻‘家’。”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天熬夜趕翻譯,太困了,撐不住了。我先去睡會兒,看能不能十二點左右再補全一點點。
鞠躬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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