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晨會的時候杜若蘅手機半點沒消停。周晏持打來數次電話,到後來她索性關機。然而衆人散會的時候杜若蘅還是遭到了採購部張經理的消遣,說這是哪個獻殷勤的小夥子這麼不靠譜,不知道我們杜經理喜靜不喜鬧的嘛。
杜若蘅在衆人調侃中只笑不答地離開會議室,把惱火全都遷怒到周晏持頭上。到了中午吃完午飯她纔開機,不過片刻周晏持的電話就又撥過來。
杜若蘅冷著臉等屏幕亮了又暗地反覆數次,按了免提。
周晏持一時沒反應過來她的接聽,頓了一會兒纔開口:“兩年前我欠蘇韻一點人情,她在一次招標上幫了忙。從那以後跟她聯繫少差點忘了,這一次遇到有機會,於是順便還上。”
杜若蘅聽完,抱著雙臂哦了一聲:“關我什麼事。”
“關你的事。”
杜若蘅冷笑一聲:“我怎麼不覺得。”
周晏持靜了一會兒,再開口時有些無奈:“你會生氣。”
“我爲什麼會生這種氣。”杜若蘅笑著說,“你也想得太多了。你的事前前後後都跟我沒關係。以前都跟我無關,現在更是無關。”
周晏持又靜了一會兒,開口:“你如果現在想知道,我可以一一解釋給你。”
杜若蘅扔給他三個字:“沒興趣。”說完掛了電話。
第二天杜若蘅臨近換班的時候接到汪菲菲電話,說底下有人送來東西。到了大堂才發現是花店小弟,一大捧的香檳玫瑰擺在前臺,蓋住了所有能蓋住的東西。
杜若蘅沒有找到名籤,對方只跟她說是一位姓周的先生。
杜若蘅的第一直覺便是周晏持,隨即又覺得這樣的想法太過離譜。她跟他從認識到現在,他送她捧花的次數用一隻手都數得過來。周晏持從骨子裡都透著一股商人本性,唯利是圖這四個字被他發揮到極致,反映在禮物上就是他從來都溫情多過浪漫。或者也可能在他眼裡,一顆鑽石原本就比一捧玫瑰或一份手工藝品來得浪漫得多。
杜若蘅很早就放棄了糾正的想法。她認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周晏持已經超過二十歲,是個想法成熟意志堅定的成年人,早就是她習慣了跟著他的步伐在走。但是在外面的時候周晏持倒是極爲大方,不管是年會員工送上來的大捧花束還是每年源源不斷收羅的各省市級嘉獎優秀的獎盃,每次周晏持在接受的時候都表現得十分高興,至少落在照片上是這樣,即使他本人根本就是嗤之以鼻。
很快有幾個小姑娘跑過來表示歆羨,紛紛猜測香檳玫瑰的花語是什麼。到了中午的時候杜若蘅接到周晏持電話,他問花束收到了沒有。
杜若蘅半晌不答,末了還是忍不住問,香檳玫瑰真的是你送的?
周晏持沒有否認,並且跟她說:“你不喜歡的話,下次可以換一種。”
“你送花幹什麼?”
周晏持又沉默片刻。顯然他不擅長回答這種否定自己過去的問題,這比一般的解釋更費力,半晌才說:“你如果喜歡的話,以後天天都會送。”
杜若蘅說:“你省一省吧。”
她的手指頭繞著一點頭髮往上卷,又卷下來,把手機舉在耳邊出神。過了一會兒聽到周晏持又開口:“對不起。”
這三個字他一字一頓,嬰兒學發音一樣,說得極爲不熟練。周晏持的字典裡三十多年都沒有出現過這三個字,大概是最近才新加上去,油墨未乾。杜若蘅忍不住挑了一記眉尖,笑著說:“周總幸虧是大白天說這個,否則還讓我以爲是遇見了鬼。”
周晏持無奈接下她的諷刺,他說完了第一句,後面仍然不太順暢:“以前說過的那段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向你道歉。”
“周總說的是哪段話,我爲什麼記不得了。勞煩您再複述一遍好嗎?”
周晏持又開始揉眉心,片刻後說:“你可以打回來。”
杜若蘅溫柔說:“您是鐵石澆灌而成,我怕砸壞了我的手。”
“……”
周晏持又是半天沒講話。杜若蘅漸漸覺得無趣,正打算掛斷電話,聽到他說:“……我在嘗試改變。”
杜若蘅靜默一會兒:“你想說什麼?”
“我想改變我們的相處方式。”周晏持慢慢斟酌詞彙,“之前我們兩個人溝通有問題,責任大部分在我身上,這麼多年的習慣不能一次性改變,但我認爲能夠隨著時間過渡解決。”
他停了停,低聲開口:“蘅蘅,再給我一次機會。”
杜若蘅徹底沉默,倚在牆邊緊抿著脣。周晏持不敢逼迫她,在那頭屏氣凝神。
最後她冷淡開口:“周總想要做什麼,哪是別人抵擋得了的。”
晚上杜若蘅約蘇裘吃飯,轉達了周晏持的意思。蘇裘喲了一聲,笑說:“這又算什麼,浪子回頭金不換麼。”
杜若蘅不答話,兀自舀一碗湯,蘇裘問她你聽過五年治癒率沒。
“所謂的五年治癒率,是說如果人得了癌癥,五年裡面沒復發,那才能被醫生判定是基本康復。但就算是這樣,根據科學統計,也還是會有百分之十的人在五年之後癌癥復發。”蘇裘說,“按照我的經驗,男人有些天生的劣根性比癌癥四期還難根治,一個男人表示悔改的時候是真心的,到頭來反悔的時候也是真心的。所謂好了傷疤忘了疼,這是絕癥,五年之後指不定會變本加厲,沒人能保證得了他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
“你還記得彌子瑕跟衛靈公的故事吧,得寵的時候能私自借動天子馬車,失寵的時候國君懷恨在心,說彌子瑕居然敢矯旨駕我的馬車出行。”
杜若蘅哭笑不得:“你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蘇裘淡淡說:“那我問你,你對周晏持涅槃重生有信心麼。”
杜若蘅托腮攪著手邊的半碗粥,笑著不說話。
蘇裘又說:“花心是個習慣,就跟人的倔強還有急脾氣是一樣的。一直到老都難改。這種人心裡天生有招蜂引蝶的因子,時刻蠢蠢欲動,只等著冬天過去春天來,再等到夏天溫度適宜陽光熱烈的時候,那就叭地一下全開花了。”
杜若蘅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去說單口相聲吧,比現在的工作更合適你,真的。”
蘇裘面無表情:“你以爲我沒想過?我從上班第一天就沒喜歡過我的工作,但魚跟熊掌不可兼得,我早就認命了。”
杜若蘅開始不斷收到周晏持的花束。每天一捧,定時定量。一週後終於讓杜若蘅受不了,她給他打電話,語氣很不好:“別再送了,再送你還讓不讓我在同事之間做人了?”
周晏持說:“我現在在S市。”
“……”
“現在正走出候機樓,你今天有沒有時間?”
杜若蘅跟他說:“我今天加班,沒空。你再買機票回去吧。”然後掐了電話。
事實上杜若蘅確實沒有時間。她和康宸一起參加一場有關酒店服務管理的講座,中間休息的時候康宸跟她商量晉升事宜。
康宸說現在副總經理的位子有個空缺,希望她能頂上來。
杜若蘅沉吟半晌,說行政崗位我怕我不適合。
康宸說怎麼會不適合,平常你的爲人處事大家有目共睹,副總經理最重要的是人品跟情商,這兩條你都符合得很好。品行有,耐性有,細緻有,辦事有條理能從大局著想,綜合素質在酒店管理人員裡面名列前茅。
杜若蘅聽得不知該作何表情。理論上她應該爲此感到高興,可是她的第一反應明明是覺得康宸在誇獎別人。她怎麼可能配得上耐心條理這幾個字,這個評價簡直就是對她真實心理的絕妙反諷。
康宸觀察她的反應,笑說:“覺得我說得不對?”
杜若蘅搖頭笑笑:“這麼高一頂帽子戴在我頭上,覺得不敢當。”
康宸說你難道不知道,底下一堆小姑娘都拿你當道德典範人生楷模。
杜若蘅溫婉地笑,可是她一點都不開心。她問:“酒店裡面還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康宸說沒有了,如果杜若蘅不想兼職這個位置,他就要找獵頭外聘了。
他又說:“如果是在意酒店其他經理的看法,那大可放心。”
杜若蘅遲遲難以點頭,她最後說你讓我再考慮看看。
康宸同意,並慷慨地給了她半個月的時間考慮。傍晚的時候講座結束,兩人在附近吃了一頓簡餐。康宸點餐的時候避開了杜若蘅提議的一道花菜,她擡頭看他,他說:“你不愛吃這個,我自己一個人吃也沒什麼意思。”
杜若蘅沒有提過自己的偏好,只能說康宸的細心程度不亞於她。
之後他送她回景曼,然後自己開車回家。第二天上午杜若蘅值完晚班困得睜不開眼,正好碰上康宸翹班,便順路載了一程。杜若蘅到家已接近中午,開門的時候旁邊走出來一個人影,她的手下意識去摸包裡的報警設備,仔細看了一眼才發現是周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