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到底有多少人藉著恨的名義、愛著一個再也不可能的人?韓悟始終記得初見姥姥時,自己一瞬間的詫異,因爲那老太婆居然直接說——
他前世的愛人白霂,轉世而來。
前世的……愛人?
總神色漠然的韓先生,也會有錯愕的一瞬,在聽到出白霂兩個字時,久久不曾動過的石頭心居然狠狠地,狠狠地跳動了一下。
白霂,那個在千年來,一直與他夢裡反覆出現的冷血惡毒女人,轉世了?
老太婆還說,她卜卦算出,此生,她只有和他結冥婚,才能改變她的命運,否則,她很快就會死去,如果他願意的話,一週後過來,她會準備好一切。
他是拒絕的。
管他什麼事?那女人的死活管他什麼事?可是……他開始做夢。
夢見過去的一幕幕,夢見他睡著,她站在他牀前,怯生生的伸出手摸他,然後忽然就撤回去。
是夢。
他明知道是夢,可忍不住的拉過她,親吻她。
吻,卻又怨恨。
他怎麼能再吻她?哪怕是夢裡!她是害他一無所有,痛苦掙扎的惡女人!
可倏地,他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居然脫起她的衣服。
而她居然欲拒還迎的貼合。
這女人……一瞬間,他眼中躥出火苗,可她卻在緊要關頭按住了他的手——
“不可以!”
她說話間,他忽然就醒過來,然後……他再度感覺到了心臟的跳動。
撲通、撲通。
很緩慢,卻是千年來,自巖漿中被夜漸離帶出之後,第一次有了心跳。
不可置否,他還是期待她。
哪怕他這些年,看過了很多人,還是期待她!不然,他又怎會在紅館兒看見那個女人後,一擲千金的包養下來?
可同樣的,他不知該如何對她。
因爲她是轉世——
轉世就意味著,她忘記了過去,忘記了一切。而她的轉世,會是什麼樣子?和夢裡和從前一樣嗎?
“一週,一週的時間,那日你不來,她一定魂飛魄散……”
老太婆的話反覆迴盪在耳邊,到最後,他還是耐不住,準時赴約。再見到她時,他恍惚間覺得時光倒流,因爲……她們居然長的一模一樣!
心跳鼓動間,他打算走,卻猶豫著掙扎時,見老太婆一口血噴出來,命懸一線。而那個時候,她忽然放聲大哭,滿臉惶恐哭泣的她讓他在那瞬間,若石頭的心又跳動起來。
“白癡,哭救不了人,我的車在樓下。”
還是沒忍住現了形,抱起姥姥往樓下走。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她哭泣無助的那張臉,他的手就不聽使喚。
那樣哭泣的表情,好心疼。
這是前世的她絕不會出現的模樣,她總那麼鎮定、強大、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所以,現在的她……應該是個新的人吧?
而見死不救,晚上也是要挨鞭子的……
他纔不是真心要救人!
即便轉世,看到那張臉,他也恨她……
他上車時,看到白霂慌慌張張的出來,也看到她在看自己時眼裡一瞬間的驚愕,和往常他遇到的每一個女人一樣,看到他都會有片刻錯愕,不可置否,他很好看,但是一身紅衣的她更好看,且……
像極了那日離去的白將軍,紅袍妖豔。
想到過去,他別開臉,朝道路看……她上車,而他目光始終從後視鏡看她——
心裡忽然就滿是疑惑。
疑惑這麼些年,他痛苦掙扎時,她爲何死去。她又是怎麼死的?那個和她一起離去的男人,又怎麼會讓她死?
好多好多疑問,都因爲她死了,變得無足輕重。
這樣看來,那個人也死了麼?
……
醫院裡,那白癡傻乎乎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和前世反差真的太大,讓他都有些無奈——
無奈世上,怎麼有這麼白癡的人?
是怎麼長這麼大?
而因爲結了冥婚,她可以和他串陰陽見到鬼,這醫院裡鬼氣衆多,他本想帶她先出去,可萬萬沒想到她居然就死皮賴臉抱上了他!
那一瞬間,他忽然就滿心仇怨——
這女人,就這樣抱住一個陌生男人嗎?還這樣盤腿抱!
這前世今生都一個德行、水性楊花的女人!
那一刻,他忽然想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們轉世的靈魂都是一個!
想明白這一點,他滿腔仇恨倏然爆發出來。
他憤怒的狠扯下她,也陡然發現……
自己可以復仇了。
然後他折磨她、恨她、也曾恨到想爲她殺人、也恨到想殺她,可至最後,卻只用力抱緊她——
“白霂,這世上只有我能殺你。”
忍不住的情話,出口瞬間又忍不住變成了駭人的恐嚇。
他還是恨她,恨極了她。
恨她不聽解釋不信他;
恨她埋葬他所有兄弟;
恨她把他仍在巖漿裡焚燒;
而最恨的是,她奪走了他的愛後,又狠狠地將他拋棄!
在遇到轉世白霂之前,他以爲那是他此生最大的痛,可遇到之後,他發現他錯了。
最大的痛,是他還愛,而她……忘記了一切!
他怎麼能還愛她?
他只能恨她!
他百般折磨、除了惡言惡語更動輒上手,剖心挖腸,無惡不作,暴虐恣睢,卻在蘇朔歸,得知一切都是誤會後,他更痛。
何止痛,還開始慌了。
那一天,他躲起來,運籌帷幄的人,居然會不知該怎麼辦。
蘇朔說她怕他,怕極了他。
他想見她,見不到她,只能走去到紅館,看靈兒。
最後忍不住的,他問“身經百事”的靈兒,“如果你愛的人怕你,你會怎樣。”
那一天是他鮮少開口的詢問,他是真不知怎麼辦了,是他一步步把他愛的人,推入地獄,恨他入骨。頓了一頓,他又補充,“朋友的事。”
靈兒看他痛苦掙扎的眼,哪裡不知道他撒了謊。
低了眸,靈兒聲音有些苦澀:“我覺得,韓先生您可以反過來想,假如你是她,那麼,她愛上了一個自己害怕的人……”
“什麼。”
韓悟看靈兒,聰明如他居然有一瞬迷茫,靈兒在微笑解釋——
“我的意思,韓先生怎會不知?不過,韓先生的朋友如果有您的姿容絕倫,那這世間只要是他悉心相待的女人,我想,不可能有女人逃得過他。”
她還是沒戳破韓悟,可韓悟也發現自己的蹩腳理由,人瞬間站起來,往外走——
“錢夠用麼。”
他邊走邊問,靈兒怔了一瞬,明知道他不回頭還是微笑點頭,“夠的,韓先生是去找那位幸運的朋友嗎?”
“嗯。”
他就這樣走了,留下她一人孤獨起舞——
其實,她還有一句沒說,最悲慘的,其實是我愛的人,已有了愛人。
那夜,韓悟回來,在牀前看她,想著靈兒的話。
可是……他該怎麼對她?他不知該如何對她示好,都已經造成那麼多的傷害,如何輕易示好?
而她忽然就醒了。
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也有手足無措的時候,故作冰冷的離開,後來幾次三番的跑去楊嶺獨自呆著。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來,可能是望帝城裡,她感動了自己。
那時候,他對她那麼壞,她卻對自己……那麼好。
在滿山的花中,他會想到很多。
有前世,有今生,可最多的,竟是白癡轉世的話。
她說,“你不鬆手,我什麼都不怕!”
她還說,“大聖,你看在我這麼忠心耿耿保護你的份兒上,能不能,暫時別用那種仇恨的眼光看我?你應該知道,那是前世,而我不想看你不快樂的樣子。”
還有她被自己傷害時,埋在他懷裡,那明明怕他,怕的渾身發抖,卻還要字正腔圓堅定無比的對他說——
“我以後都不會走,我永遠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我更不會讓你獨自面對任何!”
不會丟下他麼?
想著這一句,他幾乎是夜夜無眠。
韓悟在山坡上最常做的動作就是擡起手,看著自己黑長銳利的長指甲——
他記得,這指甲染著她熱血的一幕幕。
每一次,再近一步就是她的心臟,他幾乎感覺到她心臟的搏動,卻再也下不去手。
手指甲又縮回,韓悟懶散的躺在妖豔花叢裡,緩緩地睜開眼看漫天繁星,忽然就記起那個女人說——
“時間是最強大的術士。聽會讓痛苦隨時光慢慢流失、變淡、最終撫平,消失不見。”
從前覺得是狗屁,怎麼現在覺得,像是真的了。
再回去,再看到她睡顏時,他故意隱去了身形,看著她翹首期盼等待什麼的模樣,是在等自己嗎?
這般一想,他的心,就一點點的柔軟下來……
而最終打垮他、事情的轉折點在那一次夢裡。
那日,他如往常般瀕死後夢見她。
明知是夢,可他在夢裡不受控制的解釋,一如既往的說著“霂霂,別走”的他,本以爲白將軍會一如既往的離開,誰知她卻忽然奔回來。
她奔回來,面容不復冰冷,還溫柔的抱他。
“不走不走~”
那瞬間,她的聲音溫和的像風一樣,柔柔的吹走了周圍那些熔巖、黑暗,而一轉眼的功夫,他們居然在老城的古樹下。
她抱著他,讓他在自己的膝蓋上,溫聲哄著他——
“我啊,哪裡都不去,就在這裡陪你。打都打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