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絲悶得無聊。
尤其在‘小羅蘭’時常失蹤、後又被少女發現它逃去莊園外面耍——在這之後,蘿絲就更悶。
一株菌絲都能自由自在。
她卻要被關在這爛磚臭泥抹成的籠子裡。
她快活的精神像破了洞的瓦罐,每天漏一點,每晚逃一些。現在,皮囊皺巴巴的原因找到了——她裡面的東西沒了。
“因爲您瘦了,小姐。假如您再不好好吃飯,明天,下個禮拜,下個月,會更瘦——到時候…我可不保證男人會喜歡一把肋骨。”
她發牢騷,女僕就解牢騷。
她再發,女僕再解。
兩個人玩的不亦樂乎。
“哈,那麼,男人喜歡什麼?喜歡菸斗和雪茄?撲克牌?還是殺人?”
氣吁吁的姑娘撥開女僕的手,把自己那頭剛梳好的小卷發弄亂——實際上也沒真弄亂,她還是考慮到她人,擔心毀了對方一上午的心血。
“都喜歡。”
女僕溫柔撫著少女的頭髮。
到了中年的女人就像一場永不間斷的濛濛細雨。她們失去了自己年輕時的輕快、稚氣,充滿爆破性的孩子味兒。生活的磋磨與不能實現的痛心幻想讓這座屬於她們的城市永遠潮溼泥濘。
這種陰鬱潮悶的日子,並不需要年輕時渴望的金燦燦的太陽,亮的人要瞇起眼睛的明朗之光——也許她們年輕時渴望,可一旦在沉悶與無聊的苔蘚房裡呆久了,那張慘白的、沒有血色的臉便再也適應不了刺眼的光芒。
她們不要太陽,只要一個沉默的,會用掌心感受綿雨的,靜靜傾聽陰鬱的撐傘的男人。
——這也是蘿絲覺得她溫柔的來因。
這‘女士’如此,小時候的姑姑們也一樣。
好像女人總到了一個年齡,就‘忽然’搖身一變,從一匙熱烈刺人的芥末辣椒,成了下班時分溫吞燉煮的湯。
“…你可真溫柔。”
捲髮姑娘嘟囔了一句。
她拿溫柔的人沒辦法。
“像你心愛的先生一樣溫柔?”中年女僕打趣道。
蘿絲可沒少在她耳朵邊碎碎念。
羅蘭,羅蘭,羅蘭。
這習慣可不怎麼好。
“改改毛病,小姐。你不能永遠在別人面前唸叨自己男人有多棒。”
“我可從來沒有過。”
“那是我聽錯了。我從別人嘴裡聽見的‘羅蘭·柯林斯’這名字——我和老爺,和湯姆先生,和宅子裡的其他僕人都聽錯了…天哪,他怎麼會突然跳進我們的記憶裡來?這先生必然是個特別的人兒…”
“安娜!”
中年女僕樂不可支。
她笑著笑著,望那垂頭掰弄手指的姑娘,看著她由自己梳理好的、後腦勺左側常年捲翹的黑髮,眼底控制不住旺盛出一簇簇灼人的悲傷。
她是不懂‘儀式者’是些什麼人。
可她腦袋靈光,又在宅子裡幹了太久,早和湯姆,和老爺,和僕人們混熟了。
小姐的身份…
以及她的命運,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雪萊」是不會承認一個不明不白的繼承人的。雪萊家不行,詹姆斯·雪萊本人也不可能這樣幹——女僕安娜不清楚儀式者有什麼法子來‘驗證’,可既然威廉先生回來了,就證明這時刻已經不遠。
小姐…
會繼續做小姐,還是個雪萊家永遠的‘客人’?
叩叩。
老湯姆今日穿得比往常正式許多。
“午安,小姐。”
“午安湯姆…”蔫蔫的姑娘不愛搭理他,垂著胳膊,極其敷衍地回了一句。
老湯姆並不在意。
“有個好消息,小姐。天大的好消息。”“哦,你妻子又生了三個兒子?”
湯姆:……
苦笑著看了安娜一眼,對方卻毫不留情地別開了臉——女僕用自己的法子向他抗議。
老湯姆搖了搖頭:“應該說,一個好消息,附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老爺打算給您放個假。”
雖然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老管家卻感覺某人的耳朵豎起來了。
“是嗎。”
背朝管家的少女繞著髮尾。
“…給您放個假。同時,威廉還帶回來了一隻槍械型奇物——老爺常年都待在家裡,那東西的‘破壞性’又太大…坦白說,我認爲它該被妥善——”
“交給我!我能妥善保存!”
宛如一條拉到盡頭的皮筋。
蘿絲就這樣一鬆手,‘彈’到了老湯姆的眼前。
像個小瘋子。
“交給我!我可會保存奇物了!真的——再者說,誰還有我會使火槍?”
老湯姆一臉古怪:“雪萊宅但凡上了四十歲的男人,應該都比您會使火槍。”
那我不管。
蘿絲心說她眼饞羅蘭的「蛛吻」很久了。上一次,又多出兩把漂亮的彎刀——誰知卻歸了哈莉妲。
那可是自己的徒弟!
“我清楚類似奇物的罕見,小姐。雖然老爺認爲您能控制它,可我還是得說,每一隻奇物都十分危險,一旦持有者產生依賴,早晚會付出——”
蘿絲拍了拍老人的肩。
臉兒板的活像個畫框裡永遠莊重的肖像:“我長大了,湯姆先——你笑什麼!我長大了!我能控制好自己…和自己的奇物。”
“我得提醒您,那把槍還沒屬於您呢。”
“它也不非得屬於我,”蘿絲咳了兩聲:“臨時保管,湯姆。我替你們保管…詹姆斯都講了嘛,你怎麼能不聽呢。”
“您不會拿著它去找自己情人…或者到處炫耀吧。”老管家狐疑。
蘿絲:……
也不是非要到處…
哎呀。
“說實在的,我對奇物不感興趣。可你瞧,之前的項鍊、吊墜,我這幾櫃子長裙,陽傘,手織的波妮特,還有還有——如果我拒絕,恐怕就傷了詹姆斯的心…我可不願他再生病了。”
看著眼前‘聲淚俱下’的姑娘,老湯姆是真覺得,若不是自己清楚詹姆斯·雪萊的秉性,跟了他許多年,否則就真要以爲蘿絲是他流落在外的女兒了。
兩個人假惺惺的模樣如出一轍。
他想起十分鐘前,在書房裡和某人的交談。
‘靶場,湯姆。把奇物交給她,讓她去靶場——我知道,讓僕人都離開,你也一樣。’
‘您呢?’
‘這裡的窗戶正對著…’
‘老爺。我是說,您該在她身邊。’
‘不…當然不。我從窗戶能看見…湯姆。如果她…’聲音停頓了幾秒:‘如果她沒能激發那把槍…’
湯姆問要不要把人趕出去。
‘胡扯什麼?!老混蛋!這是我家!誰說的算?!’
靜默。
以及打破靜默的笑聲。
‘你這個****’
即便挨著罵,老湯姆也停不下笑:‘看來,您已經有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