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文五年,秋,瑯琊水師和渤海水師終於是沿海南下,由出海口轉(zhuǎn)入大江內(nèi)河,陳列於大江北岸。
西北軍不擅水戰(zhàn),蕭煜採取羊伯符之策,將艦船首尾相連,使人馬於船上如履平地,原本駐紮於淮北的十萬大軍陸續(xù)登船,與大江南岸的江都水師形成對峙之勢。
蕭煜並未立刻登船,而是留在青虞園中,仍舊由羊伯符坐鎮(zhèn)水師。
微微晨曦中,青虞園迎來了一位很是陌生的客人。
園子守衛(wèi)是跟隨蕭煜多年的老人了,基本上西北出身的高官都曾見過,唯獨不知道這個身形魁梧到龐大的男子是何方神聖,竟然能讓曲蒼都督親自出迎引路。
守衛(wèi)自認眼光還算是毒辣,認得出此人是一品武官的打扮,而且身上那股子氣焰,絕對是沙場上搏殺出來的,再聯(lián)想到前不久那場動靜頗大的入城,終於是後知後覺地咂摸出點門道了。
難道是那個東北查莽?
因爲只有兩個主子的緣故,園子裡的侍衛(wèi)和僕役不算太多,更談不上一入王府深似海,在曲蒼的引領(lǐng)下,查莽只是走了幾個曲折,就已經(jīng)來到正堂前。
兩人在門前稍候了片刻,一名雍容女子從屋內(nèi)走出,身後跟著四名負劍侍女,氣態(tài)凜然。
曲蒼立刻低頭道:“參見王后。”
接著又輕聲介紹道:“這位是北都的查都督。”
林銀屏的大名,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查莽雖然這是第一次見到林銀屏,但早就對這位奇女子神往許久。當然不是因爲林銀屏的悍婦名聲,而是因爲當初的陝州之戰(zhàn),蕭煜昏迷不醒,就是她以女子之身執(zhí)掌西北大權(quán),力保中都不失。
換句話來說,兩人曾經(jīng)還是對手。
查莽也效仿曲蒼低頭行禮,“查莽參見王后。”
林銀屏淡淡掃了兩人一眼,目光略微在查莽的身上停留。
自從生下蕭玄之後,她就不再插手朝政,對於丈夫樂在其中的帝王心術(shù)更是沒有絲毫興趣,對於丈夫爲何單獨召見查莽,她沒有深思,只是淡淡點頭,說道:“齊王就在裡面等著呢。”
說罷徑直離去。
查莽輕聲道:“王后果真威儀不凡。”
曲蒼微微一笑。
蕭煜沒有讓兩人等候太久,不多時便從屋內(nèi)傳來一聲“進來”。
曲蒼推門而入。
不等兩人行禮,坐在主位上的蕭煜已經(jīng)是揮了揮手,道:“免了,坐下說話。”
曲蒼只坐了半邊椅子,查莽卻是沒有曲蒼這份功力,龐大的身軀轟然坐在椅上,讓座下的紫檀木椅子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
在兩人進來之前,蕭煜正在看羊伯符寫就的一分奏章,洋洋灑灑近萬言,盡是水戰(zhàn)相關(guān)之事宜。
兩人進來之後,蕭煜放下手中的奏章,開門見山道:“孤此番召見查都督,是想就接下來的戰(zhàn)事問詢查都督的意見。”
查莽坦誠道:“查莽久在東北邊境,精通的是騎軍之戰(zhàn),水戰(zhàn)不過偶有涉獵,既然王上垂詢,末將就直言了,若有遺漏之處,還望王上恕罪。”
蕭煜笑道:“查都督直言無妨。”
查莽並不掩飾自己的悲觀態(tài)度,語氣沉重道:“北軍不善水戰(zhàn),王上雖然啓用羊老將軍整訓(xùn)水師,但時間太短,不過是徒有其表罷了,若真要與江都水師戰(zhàn)於水上,必然是個有敗無勝的局面,說到底還是要在陸戰(zhàn)上一錘定音。”
蕭煜點頭道:“說下去。”
查莽繼續(xù)說道:“所以王上編練水師的目的就是協(xié)助西北大軍渡過大江,而陸謙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想要將王上的西北大軍徹底葬送在大江上。”
曲蒼大驚失色。
查莽簡單一番話,將蕭煜和陸謙的所有籌謀盡數(shù)道出。
wωω. tt kan. C ○
對於查莽的這番話,蕭煜不動聲色,臉上沒有絲毫的波瀾,平靜問道:“既然如此,若是查都督處於陸謙的位置上,又該如何?”
查莽能被牧人起視作是接班人,自然是老辣無比,既然敢將這些話付諸於口,對於該如何回答自然早有腹稿,答覆道:“王上以鐵鎖連橫戰(zhàn)船,雖然使兵馬如履平地,但也留有巨大隱患,那便是行動遲緩不變,此時正值秋日,天乾物燥,若是以火攻之,王上怕是一個不慎就要落得全軍盡覆的下場。”
查莽此言可謂是誅心之論,但是蕭煜卻大有興趣,接著問道:“那可有破解良策?”
查莽從椅上起身,來到堂上掛著的地圖之前,沉聲道:“王上請看,以整體戰(zhàn)局而言,有兩條路可入江南,一條是橫渡大江,一條是由蜀入湖,其中利弊如何,王上自然看得清楚,查莽不再贅言。”
“如今王上分兩路出兵,一路是魏禁領(lǐng)軍,由蜀州出兵。另外一路則是橫渡大江,王上親自坐鎮(zhèn)。假使王上不去橫渡大江,而是將全部兵力都壓在蜀州一線,那麼陸謙就會傾半個江南之力打造一條湖州防線,重現(xiàn)當年後建大軍受阻於兩襄的局面。但是現(xiàn)在王上兵分兩路,那麼陸謙註定無法專注於湖州,這也給了魏禁機會。”
“若是拖入持久戰(zhàn),窮兵黷武的江北拖不起,富饒江南則是最能拖得起,如果等到遲遲不能攻下江南,王上的五十萬大軍就會變成一個巨大包袱,壓得王上喘不過氣來。”
說道這裡,查莽沉聲道:“當年東主北伐,後建的前車之鑑,王上不可不察。”
查莽稍稍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所以渡江之戰(zhàn)不可不打,但並非要戰(zhàn)之必勝。王上要做的不是在正面打敗江都水師,而是要將麾下鐵騎送到對岸去,兵法雲(yún),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在這一點上可做錦繡文章。”
蕭煜微笑道:“查都督說的是肺腑之言,孤記下了。”
查莽低頭不言,交淺言深是大忌,有些話點到爲止即可,若要再說下去,難免要面目可憎。
蕭煜又與查莽說了些其他兵政事宜。
大約快到晌午時分,查莽極有眼力地起身告辭。
蕭煜從座椅上起身,笑道:“今日有故友來訪,孤就不留查都督了。”
查莽上身微微前傾,低頭道:“末將告退。”
待到查莽龐大背影緩緩消失在門外,蕭煜對曲蒼吩咐道:“拿著孤的手諭去告訴羊伯符,他上的條陳,孤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