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回府,府裡傾巢出動。
府裡的大小主子都前去接駕,從這架勢上就能看出老夫人在府中積威甚深。明秀眼睛滴溜溜的掃了一圈,趁機把府裡衆位主子認全。
趙姨娘規矩的站在沈夫人身側,身穿一件杏黃色對襟長褙子,蔥綠色綾子長裙,略帶了兩件首飾,依舊容顏如花,鮮豔嫵媚。
沈明翰同沈厚德站在靠前些,趙姨娘能站在這裡靠的就是這位庶長子帶來的幾分體面。
沈明嫣穿著粉紅色長褙子,白色裙子,髮髻上簪著一朵堆紗的淡雅蘭花,更襯得肌膚如雪,清雅的面容上淺淺的輕笑,含而不露,恰到好處,更強大的是在半個時辰內,她依舊能保持這幅淺笑而不變,著實令明秀佩服。
謝天謝地,沈母的車架終於到了。
被簇擁著去了榮禧院,底下人再一一拜見,老太太舟車勞頓精神不濟,衆人只說了會兒話就退了出來,等晚上的家宴。
出了院門,沈厚德攜著沈夫人、趙姨娘去了主院,沈明翰明顯鬆了一口氣,對著幾個妹妹道:“昨個我去街上掏弄了些姑娘家的玩意兒,呆會兒拿給你們玩罷。”
沈明雅有禮的謝過,明秀甜甜的謝過了,唯獨沈明嫣抿了抿嘴:“哥哥最近不是在溫書準備參加秋試,怎麼有這等閒情逸致去掏弄些女孩子家的玩意兒,父親知道了肯定會不高興的。”
明秀瞪大眼睛,撇嘴道:“二姐你怎麼能這麼說大哥,大哥出門給我們姐妹帶小玩意兒來怎麼了,這是疼愛妹妹,哪家哥哥能做到大哥這般的,想來父親知道了得覺得自豪纔是。難不成二姐經常說要兄弟姊妹間要友愛只是說說而已的?還是說就因爲大哥不單隻給你買,你就生氣了?”
明秀說話說得極快,等她啪嗒啪嗒說完,沈明嫣也沒能插上嘴,硬生生的將她看似埋怨實則炫耀的話歪曲到十萬八千里了,順帶扣了個自私不友愛姐妹的帽子。
沈明雅也適時湊一腳,溫婉道:“不如把我的那份給二妹罷,這事兒原是大哥的一片好意,何必鬧得姐妹間不愉快。”
沈明翰只覺得腦仁疼,覺得妹妹們小題大做,可又是沈明嫣挑起的,心裡也有些不悅,索性一撒手走了,眼不見心不煩總行了吧。
沈明嫣只覺得她們一唱一和,再也持不住淡然的神態,這幾天她被沈夫人罰著抄書,心裡不忿,有意跟父親哭訴,可被告知她被禁足了,還是父親同意了的。想想就知道定是沈明雅在沈夫人跟前閒言碎語了,幾天時間內她不但要抄寫三遍《女四書》和《孝經》,還要抄寫佛經,佛經本就繁雜,而且《金剛經》《華嚴經》和《大悲咒》字數算是佛經裡比較多的。
剛纔她將抄寫的佛經獻給沈母,沈母連瞧一眼的意思都沒有,就讓嬤嬤收起來了,沈明嫣覺得難堪極了,可父親沒半點替她說話的意思更讓沈明嫣覺得難以接受,她急著想知道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司琴偷偷扯了扯沈明嫣的衣角,沈明嫣才憶起她們還在榮禧院前,款款道:“都怪我沒說清楚,我只是揪心於哥哥秋試的事兒,一時沒顧念到哥哥的心情。大姐的心意我心領了,我知道明秀喜歡這些個小玩意兒,我的那份就給她吧,也好堵住她的這張巧嘴。”
明秀冷笑道:“我這人沒什麼優點,就是直爽,不懂那些彎彎道道的,你早這麼說不就行了,害我誤會你。”
沈明嫣嘴角抽抽,尼瑪你也沒給我機會說啊。
沈明嫣緊攥住帕子,面上卻一點兒沒變,依舊笑意溫婉。等回到瀟湘館,手裡的帕子都快摳爛了,又瞧見沈明翰差人送來的‘小玩意兒’,好的太出乎她的所料了,可還得打落牙齒和血吞,不得不讓人轉送到明秀那裡去。
說是小玩意兒,可也不是什麼路邊攤上的東西,幾件玉器不但做工精緻,玉色也不錯,明秀歡歡喜喜的收了,雙份的。
正院,沈厚德嘆息一聲,頗爲爲難道:“明嫣這回兒做的過了些,我看她也知錯了,這禁足的事就算了。”又皺眉道:“說起規矩,明秀規矩更該好好教導,原本憐惜她姨娘去的早,尋常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哪知道這孩子最近越發驕縱蠻橫不知禮數了,瞧瞧這段時間她做下的都是些什麼事。這次一併找個嚴厲的教養嬤嬤,老太太那裡就由你去說罷。”
沈夫人皺眉,知道多說無益,就這麼應下了。
偏這時候,沈嬤嬤驚詫道:“老爺夫人,陸家下了貼子來,說明日過來拜訪。”
“陸家?哪個陸家?”
“是四川總督的那個陸家。”
沈厚德和沈夫人面面相覷,他們家何時與這個陸家有交情了?沈厚德接過帖子來一瞧,更爲疑惑:“何事用的著總督大人親來?”
沈夫人不知爲何心裡頭一驚,恍然想起明秀的姨娘可不就姓陸,可下一刻就覺得這念頭好笑,那陸氏可是賣身進沈府的,因著有幾分好顏色才被老夫人相中做主開了臉,哪裡會和位高權重的總督連到一塊兒。
不說夫妻二人對陸總督的來意如何揣度,又如何惴惴和惶恐,正三品的參將比起這位封疆大吏、朝堂重臣根本就不夠看,沈厚德只吩咐沈夫人明日好生準備,不要怠慢了這位總督大人。
沈夫人應下,轉身吩咐下去,又操持起晚上的家宴來。
***
等到晚上家宴,明秀碰到沈明翰就笑盈盈道:“大哥,你送的那些小玩意兒很漂亮,我很喜歡呢,謝謝大哥。”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啊。
沈明翰被明秀過分燦爛的笑容閃了一下,笑道:“喜歡就好,原我還有些不好意思挑選,還是陸兄幫著選的。”
“陸兄?是大哥的朋友麼?”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沈明翰點頭,沒往下說,沈明嫣娉娉婷婷而來,擡眼就看到明秀和沈明翰和樂融融的畫面,輕蹙了蹙眉,走上前去道:“哥哥和明秀在說些什麼這般高興?”
不等沈明翰開口,明秀揚眉道:“你想知道?”
沈明嫣輕輕點頭,直覺有什麼不對。
明秀彎了彎嘴角:“我在和大哥說你作的詩啊,”無視沈明嫣有些僵硬的臉,“大哥也說你那首詠蘭詩意境很好,我真想給大哥說另外一首呢你就來了。”
“是嗎?”
“嗯嗯,可惜那首詩太長又拗口,我記不全了,不如明嫣你說給大哥聽吧。”
沈明嫣勉強維持笑臉,她覺得明秀故意提起這事,就是爲了氣她。她不能因爲明秀失了分寸,明秀這樣的性格太容易挑事了,等將來她……這般想著沈明嫣很快理清了思緒,恢復了往常的恬淡柔弱,“不過一首詩罷,哪有什麼,不過現下主要是給祖母接風洗塵,咱們還是早些進去罷。”
明秀也就逗弄她一下,料她也不會在這裡誦讀那首《葬花吟》,不過看到沈明嫣那麼快就調整過來,還是暗自佩服。
他們進去時,老太太正和沈夫人說話:“……你操持這個家辛苦了。”老太太頭髮雖有些花白但花絲濃密,面容慈祥,只神色有些疲倦,眼神卻仍然炯亮有神,帶著睿智的光芒。
“管家本是媳婦兒的本分,當不得辛苦一說,不比老太太在寺廟裡清苦。”
“只要你們都好好的,我清苦些倒沒什麼,倒是你養好身子給我生個嫡孫纔是正經的呢。”
甫一進屋的三人聞言神色皆微變,可都控制的很好,等老太太看過來,連忙走過去請安。
沈母對著孫子輩的倒是和藹了些,誇了明翰兩句,視線略過沈明嫣落到明秀身上,“這丫頭以前倒跟個猴兒似的不安分,沒想到幾日不見,難得性子文靜多了。”
明秀無語,這都什麼破比喻啊。
沈明嫣站在不卑不亢,眼下卻有幾分黯然,沈母意味深長地瞧了她一眼,道:“明嫣的性子還是這麼恬靜,那佛經也有心了。”
驚喜還在後面,沈夫人聞到魚湯嘔吐後請大夫診脈時被恭賀有喜了。
一石驚起千層浪。
沈母錯愕後大喜,再加上沈明雅有意無意說起這是老夫人帶來的福氣,老太太信佛,在加上她剛剛也是說過嫡孫的事兒,理所當然的覺得沈明雅說的不錯,笑得更是合不攏嘴。
比起驚喜的沈母、沈厚德和沈明雅,趙姨娘、沈明嫣的神色就複雜多了。
趙姨娘不過家生子出身,但在府裡地位穩固每每不將沈夫人放在眼裡,靠的就是她生了府中目前唯一的男丁,但庶長子終究比不過嫡子。聽聞沈夫人懷孕時眼神不由得漂移到左側,待大夫恭賀時臉色蒼白卻又不得不違心的附和說著恭喜的話。
沈明嫣愕然,第一反應是這怎麼可能?耳中充斥著恭賀的聲音,衆人歡喜的神色,她的手緊緊攥著,舔了舔乾澀的嘴脣,嘴脣嗡動,恭賀的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明秀就像個局外人一樣,冷眼瞧著各方的反應,並沒有錯過趙姨娘和沈明嫣的小動作,咂咂嘴,宅鬥啊拼的就是演技。
家宴什麼的草草落幕了,有人歡喜有人愁,不知道今夜有幾人安然入睡?有幾人孤枕難眠?有幾人輾轉反側?又有幾人流淚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