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十餘名家丁,擡著八擡大轎,在路中間大搖大擺地走著,有些路邊擺攤的小販?zhǔn)帐暗寐?,?dāng)下便有家丁上千一腳踹翻那攤子,這架勢氣派十足。
“樹大招風(fēng),這相府一家,未免太過猖狂了?!比螊父枘抗?,落在了敢怒不敢言的百姓身上,攥緊的拳頭咯吱發(fā)響,這相府二公子著實過分!
恰在此時,一個六七歲的男孩手中,拿著的一個木球一下子沒拿穩(wěn),掉了下來,並一直滾到了宰相府那幫家丁的腳下,一個擡轎子的家丁正在邁步,一下子就踩在了木球上,踉蹌著摔倒在地上,轎子頓時向著地面倒了下去。
宰相二公子嚇得哇哇大叫,雙手拼命地在轎子中亂抓亂扒著,然而還是從轎子中掉了出來,身上沾著地上的雞蛋清和爛菜葉,模樣十分狼狽。
“給我打!打死這個小兔崽子!”二公子從地上坐起來,指著那個被嚇得不知所措的小孩,惡狠狠地大吼道。
一個四十來歲的瘦小漢子,從人羣中箭一半地躥出來,將那個小男孩緊緊擁在懷中,拼命地朝宰相二公子磕著頭:“公子饒命!公子饒命!草民教子無方,回去後定當(dāng)親自登門賠禮道歉,只求公子能放草民一條生路?!?
小男孩則在漢子的懷中瑟瑟發(fā)抖,黑白分明的眼睛,驚恐地看著那羣家丁,雙手無意識地緊緊揪著父親的衣袖。
二公子冷哼一聲:“放過他?小兔崽子,把本公子摔成這樣,本公子能饒了他嗎?你,給我閃開!我要親自教訓(xùn)他!”
“爹爹,我怕……”小男孩趴在那漢子的懷中嚎啕大哭,抽噎得話都說不出來了。那個漢子拼命地磕著頭,咚咚的聲音久久不散,他的額頭上很快就滲出了殷紅的血跡。
二公子身邊的家丁在他身上輕輕拍打著,將灰塵污垢盡數(shù)擦去,二公子看著那些髒物,忽然眼珠一轉(zhuǎn),嘴角得意地上揚:“放過他也行,不過,我身上的這些髒東西,你得過來用舌頭給我舔乾淨(jìng)!”
“好,小的馬上舔!馬上舔!”那漢子一聽自己的兒子免於一死,當(dāng)下面上大喜,別說是讓他舔髒菜葉雞蛋清了,就是讓他吃屎飲尿他都願意,當(dāng)下就連忙雙腿跪地爬了過來,拉住二公子的衣襬就開始舔起來。
“哈哈哈……你們看看,他像不像是一隻狗?。俊倍又钢心昴凶樱笮ζ饋怼?
“可惡!”任嫺歌的眼神中露出怒意,對著孟崢小聲說了一句,“我要教訓(xùn)他一下!你掩護我!”
然而,沒有聽到身邊有人迴應(yīng),任嫺歌奇怪地往身旁看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孟崢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
“啊——”宰相二公子發(fā)出一聲慘叫,聲音十分淒厲,讓任嫺歌不由得嚇了一跳。
轉(zhuǎn)過頭時,發(fā)現(xiàn)宰相二公子正捂著臉,手裡拿著一顆小石子,大怒道:“誰?那個混蛋,敢用石子扔我?”
他身邊的家丁也紛紛四處張望,尋找投擲“暗器”的兇手,然而四面看過去,路上皆是被這二公子嚇得敢怒不敢言的平民百姓,沒有絲毫異常之處。
一個雞蛋飛了過來,砸在二公子的腦袋上,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砸他!”
接著,周圍的百姓們,彷彿突然夢中驚醒了一般,拿起地上、攤位上的菜葉、雞蛋、辣椒、蘋果等向著這羣人扔了過來,甚至還有人直接把殺魚、殺豬的髒水潑了過來,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腥味,那些家丁們招架不住,手忙腳亂地把二公子扶進了轎子中,擡著轎子飛快地離開了。
那些百姓被壓抑的憤怒,此刻完全被激發(fā)了出來,許多人跟在轎子後面朝裡面扔雞蛋、潑髒水,路面上的人瞬間少了很多,徒留一地狼藉,人羣散開後,任嫺歌終於發(fā)現(xiàn)了孟崢的身影,他正盯著轎子離去的方向,眼眸中若有所思。
“孟將軍?!比螊父柽B忙迎了上去,笑著喊了一聲。
孟崢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我們走。”
任嫺歌點了點頭,理解孟崢的想法,而且她暫時還不想跟丞相碰面,故而便隨孟崢悄然隱去。
到達河邊時,正是傍晚,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陣陣涼風(fēng)拂過兩人的面頰,吹起兩人的鬢邊長髮,任嫺歌自然而然地,又去伸手將鬢邊長髮往耳朵後面別去。
孟崢看著她的動作,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幫她把一縷被風(fēng)吹拂到臉上的秀髮,別到了耳後。這個親密的動作,讓任嫺歌微微一驚,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孟崢,不期然地便對上一雙男子的蘊滿柔情的眼眸。
任嫺歌的心漏跳了一拍,不露聲色地轉(zhuǎn)過身,面向河面,緩緩開口道:“這河邊的風(fēng)景真美?!?
兩隻野鴛鴦,正在河水中拍打著翅膀嬉戲,半空中不時有白鷗飛過,任嫺歌真想拿著相機,將眼前的美麗景色永久定格。
“若能陪自己心愛的人,每天看日出日落、花謝花飛,那該是怎樣一種愜意的生活。”孟崢看著天邊正在緩慢下落的夕陽,也淡淡感慨道。
兩人一時沉默了下去,任由清風(fēng)拂面、水汽升騰,在這樣的景色面前,彷彿人生中經(jīng)歷的一切風(fēng)浪都如過眼雲(yún)煙,紅塵中任何事都不用再去關(guān)心,此刻天地間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共賞落日。
孟崢看著任嫺歌曲線柔美的側(cè)顏,忽然心中生出一個念頭,但願這夕陽永遠不要落山,但願兩人能夠永遠像這樣並肩站在一起共看落日。
尋找客棧的時候,忽見一隊侍衛(wèi)急急忙忙地迎上前來,一名侍衛(wèi)開口道:“將軍,屬下可算是找到將軍了,屬下有緊急軍情要向?qū)④姀?。?
“嗯?”孟崢將身上繫著的斗篷緊了緊,聞言手頓了一下,開口不解地問道:“發(fā)生什麼事了?”
侍衛(wèi)低頭稟報道:“回將軍,邊陲戰(zhàn)事告急,這是戰(zhàn)事彙報,您請過目!”
孟崢看著那紙上面的內(nèi)容,目光便幽深了起來,軍情緊急,皇上命他率領(lǐng)五萬精兵連夜出發(fā)前去支援,絲毫不能耽誤,看來他要連夜動身了,可是,任嫺歌要怎麼辦?自己還未幫她找到客?!?
那名侍衛(wèi)看到孟崢臉上閃過一絲遲疑,猶疑著開口問道:“將軍,可是有什麼爲(wèi)難的地方?”
孟崢眼眸閃了閃,最終做出了決定,對那名侍衛(wèi)吩咐道:“你現(xiàn)在前去,尋找一家位置好,能站窗在戶邊看到月亮的客棧,其他人原地待命,我處理一件小事,很快就回來?!?
“是!”那羣侍衛(wèi)齊齊低頭領(lǐng)命。
“切忌,萬不能讓這份軍情消息走露出去!”孟崢說完,又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來到與任嫺歌此前約定的位置,孟崢不經(jīng)意擡頭,看到天上掛著的皎潔明月,他定定地看著那月光,不期然地,便想到了任嫺歌,長嘆了一聲。
“孟將軍?!倍厒鱽硪粋€熟悉的聲音,任嫺歌從一處廊下移步而出,走到他面前關(guān)切地問道:“可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我要再次上戰(zhàn)場了?!泵蠉樥f著,定定地看著她,想從她的臉上看到一些能夠讓自己確定的情愫。
任嫺歌聞言,先是怔了怔,接著目光又恢復(fù)了平靜,淡淡道:“是嗎?要去多久?”
“三個月?!泵蠉樅喍痰卮鹆艘痪?,想了想,又補充道,“這只是我預(yù)估的,若軍情複雜的話,可能還要更久?!?
“等下?你這麼快就要出發(fā)了嗎?”任嫺歌奇怪地問道。
孟崢點了點頭,道:“情況緊急,我需要連夜整頓軍隊,天亮?xí)r分就出發(fā)。咱們回來再敘!”
任嫺歌便笑了笑,點了點頭道:“那好,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等你凱旋歸來,咱們再一起好好喝一杯!”
孟崢聞言,動了動脣,像是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翌日,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孟崢便已經(jīng)整點好了軍隊,整裝待發(fā)。
出發(fā)時,他再次回頭望望送行的人羣,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的眼神變幻了幾次,最終露出一個決然的笑意。
孟崢騎著馬沉默地前行,腦海中,卻想起的全是任嫺歌的影子,她的一顰一笑,深深牽動著他的心。
他一邊後悔著,爲(wèi)什麼自己昨晚,沒有勇氣將心意說出口,一邊想到自己前去戰(zhàn)場生死未卜,又慶幸自己及時止住了話頭,沒有讓她平靜的生活產(chǎn)生漣漪。
但,他已然決定,等這次出征歸來後,一定要找個機會,正式向任嫺歌說明自己的心意,哪怕機會渺茫……
若成他歸隱山林與任嫺歌一同過她所要的生活,若不成從此斷情,只做陛下的好臣子,百姓眼中的好將軍。
孟崢看著冉冉升起的太陽,最後看了一眼人羣,拔起了大旗對重衆(zhòng)人喊道:“出發(fā)!”
誰言男兒不癡情,誰道男兒冷清多,卻是不知癡情人待得卻是冷情人。
人羣之後,一身穿斗笠的女子,掀開了輕紗看著孟崢離去的背影,紅脣輕啓,一聲極爲(wèi)輕微的字句吐了出來。
“將軍,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