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常瀏覽著牆上密密麻麻的證據,光從上面的記錄中,就能看出當年雷文頓爲了調查蒸汽議會,費了多少心思。
哪怕是最初的調查記錄都十分詳盡,絕非在閒暇順手而爲。
偵探並不是警察,偵探只負責破案,並不負責處理案件之後的社會影響。
涉及數百人死亡的命案,聽上去十分駭人,可對於偵探來說影響並不大,尤其是雷文頓這樣的超凡偵探。
在吳常未看到菲利普男爵的怨念之前,對於松樹煤礦發生的案件,雷文頓最多隻是諷刺兩句,把這件事當作調查首相遇刺案的小插曲,並未有過多反應。
然而在提到蒸汽議會時,他卻提到親自動的手,保證每名蒸汽議會的成員都下了地獄。
恐怕當時和他一起行動的朱莉,都不會做到這種程度。
吳常側過身子看向雷文頓,說道:“你似乎對他們格外忌憚。”
雷文頓聽出了吳常的意思,他嘆了口氣,說道:
“我探案時注重細節,一切推斷都是基於細節和證據,但有些時候,我的靈感也會發出警示?!?
“隨著案情的進一步調查,我越發現這羣人的目的,我就越爲之恐懼。”
吳常來了興趣,給自己也倒上一杯酒,問道:
“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總不能是人造神明吧?!?
雷文頓鄭重道:“你絕對想不出,他們……額,你剛纔說什麼?”
吳常猜測道:“我說,他們總不會想要依靠超凡工業化,製造出一個神明吧?!?
雷文頓搖了搖頭,“那倒不至於,我覺得你的思維有些過於大膽了?!?
吳常撇了撇嘴,心中有些不屑。
看來也不是等級越高的副本,BOSS的野心越大,連人造神明都不敢想,難怪這個位面連神性都沒出現。
雷文頓看出了吳常的嫌棄,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是斯蒂蘭太過保守了,還是外面的世界太瘋狂了,怎麼從吳常的表現來看,人造神明這種事,已經成了反派組織的基準線。
難道他在新世界遇到的傢伙,玩的都這麼大嗎?
本來雷文頓還想等事件告一段落,去新世界轉一圈,看看能不能學到空間魔法,現在他突然就不想了。
他有些尷尬地放下酒杯,說道:
“蒸汽議會的目的雖然不是製造神明,但也十分瘋狂?!?
“他們爲了追求超凡力量不惜一切代價,許多人爲此傾家蕩產,甚至半數成員因此喪命,可這樣辛苦得來的力量,卻遠不如我們這樣天生的超凡者。”
“這讓他們對於超凡者極度嫉恨,立志要創造出所有人都能掌握的超凡技術,用超凡工業化,替代掉所有超凡者,令超凡能力歸於普通人所有?!?
吳常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說道:
“很有趣的目標,值得鼓勵。”
他突然有些理解之前大聖母的傲慢,很多荒界的原住民,視線確實太過狹隘。
所謂的超凡者,不過是超凡力量的掌控者而已,如果人人都能使用超凡力量,那人人都是超凡者。
荒界之上的理界,乃至更高的深淵第三層,令普通人掌握超凡能力,簡直是再普通不過的事。
甚至再往上看,吳常這類深淵遊戲玩家,不也是通過特殊方式,讓原本的普通人掌握了超凡能力嗎。
想要通過掌握超凡能力替代超凡者,豈不是我殺了我。
不過按照雷文頓的說法,蒸汽議會是靠鑽研鍊金術和神秘學起家,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難怪在松樹煤礦時,那羣黑袍人的神秘學造詣極高,做出的佈置連雷文頓這樣強大的超凡者都難以看出。
雷文頓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他們的問題,不單單是對超凡者的仇視,蒸汽議會的成員,都是新貴族、大學教授和學者,他們掌握著普通人無法掌握的知識和資源,又本能的看不起不如自己的人?!?
“他們想讓普通人也能掌握超凡力量,但這裡的普通人,只限定在他們自己身上。”
“對於真正的普通民衆,他們反而帶有一種造物主式的傲慢,爲了進一步研究他們的理論,可以輕鬆殺死成千萬的人?!?
“我的靈感告訴我,放任這羣瘋子胡作非爲,斯蒂蘭乃至全世界都會變得一團糟?!?
雷文頓的眼神有些閃躲,似乎回想起什麼不好的回憶。
“朱莉認爲他們還有價值,應該帶回去審問出他們的研究,但我執意要除掉這羣瘋子,認爲他們哪怕留下來一點火苗,都可能燒燬一切?!?
“爲此我們還起了不小的爭執?!?
吳常有些掃興的放下酒杯,如果要除掉天生的超凡者,只是爲了獨佔超凡能力,那蒸汽議會不就和普通的雜魚反派一樣了嗎。
除了更偏執,以及更有行動力之外,放在反派裡,最多和寧靜教派的信徒坐一桌。
和吳常不同,雷文頓對於反派沒那麼高的要求。
在他看來,蒸汽議會已經是了不得的反社會分子,對付這羣瘋子,必須要出重拳。
單純的絞刑或者火刑都已經不夠,必須用手槍打碎他們的頭顱,才能徹底放心。
“三年半以前,他們的所作所爲,還遠達不到松樹煤礦中的程度?!?
“當時他們對於超凡工業化,還處於早期,做出的超凡物品還是以神秘學爲主,即達不到真正的超凡,也難以工業化?!?
“經過三年半的蟄伏,他們此刻達到的水準,已經不遜色於斯蒂蘭官方的超凡蒸汽機,無論是他們提煉出的煤精,還是那臺機器的核心上,都很難看到神秘學的痕跡,只有純粹的機械?!?
雷文頓沉默片刻,凝重道:
“我甚至覺得,他們製作出的超凡蒸汽機,比斯蒂蘭官方的更加先進。”
吳常聳了聳肩,當發現蒸汽議會的水準不過如此時,他所關注的點便不在他們身上。
雷文頓的注意力全被蒸汽議會吸引,但他還記得,他們追查松樹煤礦最初的原因。
“所以根據現有的線索,你認爲羅恩首相的死,會不會與蒸汽議會有關。”
吳常可以通過怨念,發現松樹煤礦的秘密,和蒸汽議會參與其中,但刺殺首相的兇手是誰,他並不能確定,還需要詢問雷文頓的意見。
雷文頓搖頭道:
“我很想說是首相遇刺是蒸汽議會所做,但有件事難以解釋?!?
“菲利普男爵一家的死,是因爲咱們發現了松樹煤礦深層的煤精提煉機,那說明在此之前,松樹煤礦的秘密並非被人發現。”
“假設首相真是因爲調查松樹煤礦被蒸汽議會所殺,而松樹煤礦的秘密並未暴露,那必須要冒險除掉他的原因是什麼?”
吳常眉頭微皺,說道:“也就是說,首相的死,基本可以排除與松樹煤礦有關?!?
雷文頓說道:“也許不是直接關係?!?
吳常追問道:“什麼意思?!?
雷文頓取出一張首相辦公桌的照片,指著上面關於工人運動的報道說道:
“這起工人運動的起因是松樹煤礦爆炸案,首相的死也大概率與它有關,但危險的來源,可能不只是松樹煤礦爆炸案,而是工人運動本身。”
“還記得托馬斯曾經說過什麼嗎?”
吳常思索起和托馬斯在一起時,關於工人運動的話題。
“他說松樹煤礦去參加遊行的工人,在城裡爆發了大面積暴力衝突,很多人被關了起來,剩餘的工人和憲章運動的工人混到了一起?!?
雷文頓說道:“首相遇刺的真正原因,也許在於憲章運動,要調查首相遇刺,接下來可以從憲章運動入手?!?
吳常順著雷文頓的思路思考,片刻之後疑惑道:
“工人們和首相之間,真的有那麼大矛盾,要鬧到刺殺首相嗎?”
“我記得你說過,羅恩首相曾經推動《工廠法》,限制童工們的工作時間,以及其他爲工人爭取權益的行動,導致被工業貴族們敵視?!?
“我聽過一句話,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不管從羅恩首相制定《工廠法》,還是從敵人的敵人角度來看,工人們和首相的矛盾都應該不深纔對?!?
雷文頓聳了聳肩,說道:“我還說過,我們的首相閣下,並不受人喜歡?!薄澳憧谥心蔷?,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不知道是在什麼語境下說出的,但有些時候,敵人的敵人也是敵人。而工人們和首相敵對的原因,正是因爲憲章運動。”
見吳常目露不解,雷文頓向吳常解釋起什麼是憲章運動。
所謂憲章運動,便是工人們不滿於現在的生活,渴望在政治上獲得更大的權力。
即所有成年男人,都應該獲得普選權,其中包括選舉權和投票權。
當前的斯蒂蘭,投票權是屬於地主和中產以上階級的特權,只有年收入超過十金鎊,並繳納過相應稅金者,纔有權選舉。
如果想要競選議員,更是要證明所擁有財產超過三百金鎊。
這兩項指標,都將絕大多數工人排除在政治之外。
即便是在格里姆蘭,純粹工人之間組建的家庭,也只能住在環境極差的工人區。
如果像托馬斯家一樣不幸,父母在子女成年前就離世,那面臨的將是從工人區搬到貧民窟。
在這種狀態下,既沒有替工人們爭取利益的議員,也沒有投票的資格。
只有改變這兩點,才能從根本上改善工人的生存狀況。
說到這裡,雷文頓喝了口酒,潤了潤喉嚨,有些無奈地說道:
“問題在於,我們的羅恩首相雖然替工人們爭取利益,但他是純粹的精英主義,認爲工人們沒有受到過必要的教育,不具備基礎的政治判斷力,所以堅決反對他們的要求?!?
“不僅如此,首相還遵循秩序高於一切的原則,認爲工人運動嚴重威脅社會穩定,經常採取暴力鎮壓,導致大量工人的死亡?!?
“所以在工人們的視角中,羅恩首相纔是真正的敵人,有不少人抱著幹掉羅恩首相,憲章運動就能暢通無阻的態度?!?
吳常聽後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嘖了一聲,說道:
“這麼看來,我們的羅恩首相還真是不受歡迎呢?!?
難怪雷文頓之前說,首相遇刺這件事,是在多方默許之下完成的。
他們要調查的,不是誰有刺殺首相的動機,而是調查誰先忍不住動了手。
“如果調查羅恩首相遇刺案的下一步,是調查工人活動,那關於蒸汽議會的調查,也許能同步進行?!?
這次輪到雷文頓不解,他問道:“怎麼同步進行?!?
吳常說道:“我之前沒來得及告訴你,我進入提煉煤精的區域時,我的靈感告訴我,松樹煤礦爆炸案的起因,是有不速之客闖入了該區域?!?
“那名不速之客,是一個叫米克的,會傳信魔法的礦賊。”
雷文頓嘴角微微抽搐,兩邊眉毛擰在一起,用詭異的眼神打量著吳常。
“你確定這是靈感告訴你的,而不是你趁我不注意,抓住了一個蒸汽議會的成員,拷問出來的結果?”
開什麼玩笑,靈感之所以叫靈感,就是因爲它只是一種模糊不清的感覺。
誰家靈感能具體到人物的身份、名字乃至使用的魔法種類。
吳常微微搖頭,擺出一副“我的靈感就是這樣,你不行是你的問題”的態度。
“等你的神秘學到達我這個層次,就能知道靈感能不能做到了,在此之前,我沒法和你這種水平的神秘學使用者解釋太多。”
雷文頓使勁抿住嘴,在臉上硬擠出一個微笑,“好吧,你贏了?!?
認識吳常之前,他在斯蒂蘭的超凡圈子中不算最頂尖,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自從認識吳常之後,他已經不止一次被懟臉嘲諷神秘學差勁了。
好生氣,更生氣的是,他還無法反駁。
吳常見雷文頓不再說話,便繼續道:
“礦賊在死之前,用傳信魔法傳給了他的同伴,他的同伴,多半也是礦賊,很有可能混進了憲章運動,或者本身就是憲章運動中人?!?
“蒸汽議會的傢伙,應該想不到我通過靈感,已經察覺到他們的存在,一定認爲他們暫時切斷了所有線索。”
“爲了拖延被你發現的時間,他們應該會盡快追查礦賊的同伴,不出意外的話,他們的目標也會是憲章運動?!?
“也許我們和蒸汽議會的人很快就能碰上?!?
與此同時,聖喬治大教堂地下空間,奧利維亞正在聽朱莉彙報著松樹煤礦爆炸案的真相。
聽完朱莉的描述,又親自確認過超凡提煉機內外部和特殊進料口的照片,奧利維亞微微低頭,陷入沉思。
“沒想到,居然有人能將超凡蒸汽機發展到這種程度,用血肉增加超凡蒸汽機的產量?!?
“難怪我聽貿易委員會那邊說,最近一年多時間,斯蒂蘭和國際市場上突然出現大量來路不明的煤精,原來出處是松樹煤礦。”
奧利維亞擡起頭,興奮地看向朱莉,說道:
“你剛纔說那臺超凡蒸汽機不久前還在運行,代表它缺失的核心,很可能在我的秘法騎士團團長手中,對嗎。”
奧利維亞本來興致高昂,可她一擡頭,卻發現朱莉看向她的目光十分複雜。
她臉上的興奮消退,無奈道:
“你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就是?!?
既然奧利維亞這麼說,朱莉便順勢問道:
“女王陛下,超凡蒸汽機可以通過吸收血肉增加運行效率,這並不是巧合,對嗎?”
奧利維亞像是被發現了什麼秘密,有些心虛道:“現在沒有其他人在,你還是叫我奧利維亞吧?!?
朱莉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奧利維亞。
奧利維亞露出無辜的表情,說道:
“好吧,我承認,在研究超凡蒸汽機的過程中,確實發現過這種路線。”
“畢竟超凡蒸汽機涉及到的知識,很多都是當年秘法騎士團攻破寧靜教會總部時,從神賜圖書館中帶走的‘神賜智慧’?!?
“來自邪神的知識,與獻祭相關合情合理,只不過哪條路線太難走,又會惹主不悅,我們便沒有繼續?!?
聽到奧利維亞的解釋,朱莉臉色纔好了些,但她目光中的憂慮並未消散。
她輕聲問道:
“如果一切的發展,都是建立在血肉之上,奧利維亞,我們在做的真能改變世界,讓一切更好嗎?”
奧利維亞抓住朱莉的手,毫不猶豫地說:
“當然!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們的選擇?!?
“同樣的東西,掌握在不同人手中,就會產生不同的作用。就像火藥,可以將它用於戰爭,收割生命,也可以作爲採礦的工具,發展工業?!?
“超凡蒸汽機在那些不入流的傢伙手中,只能滿足他們的私慾,但在我們手中卻不會如此?!?
奧利維亞來到朱莉身邊,輕聲說道:
“我還記得當時我們的約定,你幫我獲取自由,我來幫你製造一個所有人都能安心生活的世界?!?
“今天位於世界頂點的斯蒂蘭,是我們一手打造的,我一定會守護住我的約定?,F在經歷的一切,都只是黎明前的黑暗?!?
朱莉靠在奧利維亞身上,回想著白天看到艾琳在貧民窟救人時的場面,說道:
“我只是覺得,也許不一定要那麼完美。”
奧利維亞說道:“你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爲了讓朱莉不再困惑,奧利維亞說道:
“那位肖恩團長,他比我想得更出色,沒有辜負你對他的期望。”
“這次調查松樹煤礦爆炸案,他做得很好。你告訴他,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晚上,我就會在臨時首相的就職晚宴上,宣佈秘法騎士團的重建,以及他的職位。”
“首相剛剛遇刺,不適合連續宴會,他的動作又太快,所以只能倉促些,希望他不會在意與人分享這個重要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