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雖然氣勢逼人,裝扮卻平凡得出奇,一身乾淨利落的青布長衫已洗得發(fā)白了,說是長衫,但穿在他身上卻顯得有些不倫不類,衣衫的下襬距離他的膝蓋還有半尺來長,看上去既不像長衫,也不像短衫,在腰間隨便用一根黑色的布條綁了起來,就算作是腰帶了,雙手的袖子高高地捲了起來,露出了一截白暫而有力的手臂,腳下穿著一雙舊了的黑色短靴。
這隻怕是除了雲笑天之外,蘇燕燕生平所見過的最簡單、最隨意的裝扮了,但奇怪的是,這本來平凡而滑稽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卻一點也不覺得平凡與滑稽,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自然,就彷彿他天生就是爲了那身衣衫而存在的,又彷彿那身衣衫已與他的人融爲了一體。
所以,沒有人會覺得他的衣服可笑,正如沒有人會覺得他的人可笑。
這是不是因爲他身上的那柄劍?
他的劍就掛在他左邊腰間的腰帶上,劍還未出鞘,劍鋒藏在漆黑而古老的劍鞘中,只露出漆黑的劍柄,看上去不過是一把很普通的劍,可是卻有一股陰森寒冷的劍氣透了出來,砭人肌膚。
酒樓的掌櫃縮在櫃檯邊,目中透著莫名的恐懼,渾身不由自主地打著哆嗦,牙齒不住地打顫,發(fā)出一陣陣“咯咯”的響聲。
蘇燕燕已不在盯著那少年,因爲她發(fā)現無論盯著他身上什麼地方,只要多看一會兒,就會覺得很不舒服,她自己也說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就像是有根無形的刺扎進了她的眼睛裡一般。
但那少年卻在看著她,過了許久,忽然朝著她走了過去,在她坐的那張桌子旁站住了,靜靜地盯著她。
蘇燕燕開始覺得有些緊張了,手不自覺地緊握了起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可是過了一會兒,她卻反而擡起了頭瞪著那陌生少年,大聲道:“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站在我面前?”看來她似乎是想先發(fā)制人,在氣勢上佔據主動。
那少年卻不爲所動,冷冷道:“雲笑天剛纔就是跟你在一起的?”
蘇燕燕怔了怔,忍不住問道:“你怎會知道?”
那少年不答反問道:“他現在在哪?”
蘇燕燕道:“你找他有什麼事?”
那少年還是不答,又問了一遍,道:“他人在哪?”
他似乎對於回答別人的問題絲毫也沒有興趣,但卻一定要別人回答自己的問題。
蘇燕燕眼波流轉著,忽然道:“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但你若是想找他,我卻有辦法。”
那少年道:“什麼辦法?”
蘇燕燕忽然站了起來,笑道:“跟我走就是辦法。”說著就往樓梯走了過去。
雲笑天眉頭緊鎖,目中透著沉思之色,忽然道:“前輩已可確定是他?”
朱老頭道:“雖然不能確定,但只怕也是八九不離十了,慕容山莊之中能夠經常接近慕容天宇,又在書法上有很高造詣之人非他莫屬,我老頭子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比他更符合的了。”
雲笑天眉頭又皺了皺,踟躕著道:“可是這個人……”
朱老頭打斷了他,道:“天下本就沒有絕對的秘密,只要用心去查,任何事情總會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刻的,賢侄也不必太過心急,老頭子相信你一定能找出害你爹的幕後兇手,爲你爹討回公道。”
雲笑天點了點頭,忽然道:“前輩可知道當今江湖中有哪些用毒高手?”
朱老頭道:“賢侄爲何突然問起這事?”
雲笑天道:“晚輩查知,當年參與圍攻我爹孃而活下來的八個人,有六人身份已明,另外兩人當時蒙著面,身份不詳,但據說其中一人是位用毒高手。”
朱老頭皺了皺眉道:“若說是以暗器之法使毒的高手,那自然要說是蜀中唐門了,但若說是使用邪毒武功的高手,那就得是西域魔教,至於普通的使毒手法高手更多,其中以苗疆萬毒教和山西毒王最爲出神入化。”
雲笑天沉吟著,卻未說話。
花婆婆忽然道:“當年那件事情之後,我與老頭子也曾立刻趕去落日峰上查探過現場,並無用毒的跡象,看來那蒙面人應當不會是山西毒王或者萬毒教之人。”
雲笑天道:“多謝兩位前輩爲晚輩解惑!”
花婆婆道:“笑天侄兒不必跟我們客氣,以你爹孃與我們的交情,這點事何足掛齒,我和老頭子今天來找你,一者是爲了要提醒你切莫中了別人的圈套,二者也將我們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後面的事就要靠你自己了。”
雲笑天點頭道:“晚輩無緣見過兩位前輩,卻不知前輩是如何找到晚輩的?”
朱老頭笑道:“這個麼……山人自有妙計。”
花婆婆也笑了,道:“我這個老頭子,別的本事沒有,就是這找人的本事,他若說排第二,只怕便沒人敢說第一了。”
朱老頭嘆道:“現在已老不中用了,早已不比以前,不提也罷。”忽然又道:“賢侄想必還有要事,就不必再留在這裡陪著我們兩個老東西了,便先回去吧。”
雲笑天道:“好,那晚輩告辭,兩位前輩多多保重。”說完,身形展動,眨眼之間就消失了身影。
朱老頭子望著雲笑天的身影,不禁讚道:“說走就走,果然頗有乃父之風。”
花婆婆望著雲笑天身影消失的方向,忽然道:“老頭子,你看他比之當年雲霄如何?”
朱老頭目中透著欣慰之色,道:“他平時看似玩世不恭的樣子,但其實性格沉穩(wěn)內斂,剛柔兼濟,武功之高只怕也已不在當年雲霄之下。”
花婆婆也點了點頭,道:“小小年紀便已懂得鋒芒不露,的確難得。”
朱老頭嘆道:“剛者易折,當年雲霄兄弟何等驚才絕豔,放眼武林,誰能與之爭鋒,可是卻也因爲性格太過剛強,得罪了那些所謂名門正派中人,最終落得那般悽然下場,實在可惜可嘆。”
花婆婆道:“不管怎樣,能有這樣的後人,他現在已可含笑九泉了,而我們現在也可安心離開了。”
朱老頭道:“不錯,我們已可安心離開了。”
花婆婆道:“我們走吧。”
朱老頭道:“我們走吧。”
花婆婆忽然邁開大步向前走去,奔行如飛。
天忽然又下起了細雨,漸漸將兩個老人的背影湮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