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歲末,袁紹與黑山軍於易縣西北的太行山下襬開陣勢。由於黑山軍比袁紹部早到一天佔據(jù)了有利地形,因此袁紹部不得不在不利於作戰(zhàn)的窪地中佈陣。十二月的太行山白雪皚皚,凍土千里,有時一個不經(jīng)意的震動都可能引來一場雪崩。好在袁紹部與黑山軍擺陣的峽谷位於風的隘口,雪量倒是不多。可裹挾出峽谷的寒風卻遠比平原要強勁得多。
迎著酷寒的山風,望著窪地中此起彼伏的軍陣,隨同蔡吉一出征的龐統(tǒng)一臉憤恨地抱怨著,“袁紹實在太過託大,行軍打仗哪能有所懈怠。若是我軍能早到兩天,不,那怕只是一天,也不至於會落到如此窘迫的地步。”
蔡吉雖不懂軍事卻也知道從高處往地處進攻是佔優(yōu)勢的。至少此刻強勁的山風就能令袁紹軍箭矢的射程大大降低。因此在聽到龐統(tǒng)憤憤不平的抱怨之後,蔡吉只得一臉無奈地向賈詡徵詢道:“文和公如何看待此戰(zhàn)?”
相比怨聲載道的龐統(tǒng)與不知如何下手的蔡吉,年長的賈詡顯得頗爲鎮(zhèn)定。只見他緊了緊裹在身上的熊皮大襖淡然道:“戰(zhàn)事未起,勝負未定。”
“文和公的意思是我軍雖無地利,卻還有其他制勝之機?”聽得一頭霧水的蔡吉連忙追問道。
可這一次賈詡沒有正面回答蔡吉的提問,而是語重心長地向其進言道:“主公眼下位於後軍,只需安分守己便成。”
不過龐統(tǒng)顯然不贊成賈詡的說法,卻見他不甘示弱地反駁道:“文和先生此言差矣,吾等雖在後軍。可文遠將軍等人卻在袁紹的帳下聽令。倘若袁紹利令智昏。胡亂指揮,豈不是陷文和將軍於危險境地?”
沒錯,自打那日蔡吉在大帳之中立下軍令狀之後,她便將張遼連同營內(nèi)三百精壯甲士撥給了袁紹指揮。所以在蔡吉率領(lǐng)三千步騎紮營於後軍位置之時,張遼等人卻遠在中軍不知會被袁紹如何調(diào)遣。而龐統(tǒng)這些日子與張遼接觸下來也結(jié)下了一定的友誼。自然也就少不得會關(guān)心這支孤軍的安危了。
然而面對龐統(tǒng)的質(zhì)問,賈詡卻只是掃了他一眼並未作出任何迴應。且就在蔡吉打算爲二人和稀泥之際,營地裡忽然爆發(fā)出了一陣沉悶的鼓聲。衆(zhòng)人循聲望去,只見袁紹金甲金盔,紅袍白駒。正一路從士兵的行列前策馬而過。在他的身後則緊跟著身披白袍的袁熙、曲義、文丑、顏良等將領(lǐng)。而隨著一干人等快速掠過。長戈起伏間,各個方陣頓時爆發(fā)出了歡呼之聲。
“袁公威武!袁公威武!”
袁紹軍的吶喊聲很快就乘著山風,傳到了位於高處的黑山軍陣營。相比陣容嚴謹?shù)脑B部,黑山軍的軍容顯然要懶散得多。這些常年遊蕩于山野之間的黃巾殘部,既沒有統(tǒng)一的著裝,也沒有統(tǒng)一的武器,就連陣型也只是如撒豆子一般平鋪成一片。但作爲個體的每一個黑山軍卻不約而同地都散發(fā)著一股子野性難馴的殺氣。甚至在他們中間還夾雜著一些手持長矛的壯婦。顯然戰(zhàn)鬥、殺戮、劫掠早已滲透到了這羣人的生活中乃至血液中。山下袁紹軍的呼喊聲非但沒有震懾住黑山軍,相反激起了衆(zhòng)人的鬥志。卻見最前一排的黑山軍部衆(zhòng)紛紛抽出了手中的傢伙。以躍躍欲試的目光投向了他們的渠帥——張燕。
張燕是個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方臉寬額,紫樘面色。鬚髯雖不算長卻夠黑夠密。加之其身高八尺有餘,在一身環(huán)鎖鎧的映襯下顯得尤爲儀表堂堂。此刻一面感受著身後部下們濃濃的戰(zhàn)意。一面冷眼審視著山下袁紹與其部將們的表演,縱馬立於山頭的張燕露出了一絲淺笑:“哼,多年未見,袁本初還是如此愛顯擺。卻不知他那件金甲是否何吾身?”
面對張燕嘲弄的話語,駐馬立於其身後的趙雲(yún)並沒有出聲附和。倒是一旁的公孫續(xù)適時地奉承道:“渠帥智勇雙全,今日定能大敗袁紹名震河北。屆時就算袁紹的金甲不合身,續(xù)也會奉上一套金甲聊表心意。”
公孫續(xù)的一番話語顯然令張燕很是受用,卻見他大笑一聲,縱馬躍到陣前,當著衆(zhòng)黑山軍的面,撩起手中的長槊直指山下的袁紹軍。
“殺!殺光袁賊!”
隨著張燕一聲令下,峽谷之戰(zhàn)在日正當空之時正式拉開了序幕。剎那間數(shù)千只箭宛若銀色的暴雨一般,直落到袁紹軍的頭上。打頭陣的袁紹軍幾乎清一色都是步卒,面對密集的箭雨他們紛紛舉起了盾牌抵禦箭雨。可不一會兒的功夫盾牌上便已扎滿箭矢,中箭倒地者的哀號聲更是此起彼伏。
“殺!殺光這些狗日的!”
眼瞅著山下的袁紹軍除了舉盾抵擋毫無招架之力,黑山軍先鋒杜長一馬當先領(lǐng)著全軍最精銳的騎兵,氣勢洶洶地順著斜坡長驅(qū)直下。隆隆的馬蹄藉著斜坡的趨勢,給人以一種排山倒海的錯覺感。原本就被箭雨壓得擡不起頭的袁紹軍面對這等堪比雪崩的衝擊,頓時如被暴雨衝散的螻蟻一般四散潰逃。見此情形,跟隨在騎兵身後的黑山步卒亦在號角的鼓舞之下,端起長戈、長矛,叫囂著直衝而下。
山坡上的公孫續(xù)眼瞅著山下黑山軍勢如破竹的攻勢,激動之色溢於言表:“子龍,咱也同張渠帥一起乘勝追擊殺他個痛快!”
正如公孫續(xù)所言此時的張燕已然帶著部衆(zhòng)衝下了山去,可趙雲(yún)卻並沒有附和公孫續(xù)的提議。但見他眺望了一番底下的戰(zhàn)場之後,連忙伸手阻止道:“公子稍待,山下似乎有異樣。”
彷彿是爲了證實趙雲(yún)的勸告,當黑山軍的先鋒部隊正要越過窪地之時,騎兵腳下的戰(zhàn)馬突然變得不聽使喚起來。無論黑山騎兵如何呵斥、鞭打戰(zhàn)馬,戰(zhàn)馬卻依舊止步不前嘶鳴不斷。原來先前袁紹軍先鋒列陣的位置乃是一處土質(zhì)鬆軟的泥地。只因一開始上面覆有積雪。故而纔沒能引起山上黑山軍的注意。一旦黑山軍的騎兵借山勢直衝而下,馬蹄便會不由自主地深陷入泥沼之中。一些黑山騎兵沒有及時注意到這一點,急切地硬要驅(qū)使戰(zhàn)馬前進。結(jié)果崴腳了的戰(zhàn)馬吃痛之下,直接就將背上的騎兵給甩了出去。緊跟著衝下山坡的黑山步卒很快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窘境。只是衝都衝下來了,又如何能回得了頭?一時間馬的嘶鳴與人的慘叫交織在一起。將原本氣勢如虹的追擊演變成了一場災難性的亂局。
而與此同時,先前被黑山軍追擊得如喪家之犬一般的袁紹軍則在對面的斜坡上重新布好了陣勢。不一會兒的功夫成片的箭雨再一次落到了窪地之中,而這一次受招呼的對象換成了黑山軍。由於黑山軍的騎兵與步兵都缺乏足夠的護具。因此箭矢對他們的傷害遠勝於剛纔的袁紹軍。不僅如此,正當黑山軍進退維谷之際,天空中忽然落下了兩塊大石頭。來不及避閃的黑山軍兵馬剎時就被砸成了一片片肉醬。
“真當孤不懂佈陣之道?孤那是爲了裝這兩臺投石機。這纔會晚一天佈陣。”帥旗之下袁紹得意洋洋地指著山下狼狽不堪的黑山軍堪堪而談。而在他的身後一羣身材健碩的兵卒正在忙碌牽引投石機。裝載石塊。
“大將軍高明!黑山這等烏合之衆(zhòng)如能是大將軍的對手。”逢紀搖頭晃腦地吹捧著袁紹。其餘幕僚見狀亦爭相恐後地交相稱讚袁紹智勇雙全。倒是作爲軍師的郭圖站在一旁沒有出聲。
不過袁紹本人並沒有將幕僚們的奉承照單全收。只見他回過頭衝著身後的袁熙報以,“熙兒,汝這次幹得漂亮。若非汝提醒爲父有這麼一處山谷,又建議帶上投石機,爲父今日哪兒能以如此小的代價”
衆(zhòng)人一聽此計乃是一向不怎麼出衆(zhòng)的袁熙所獻,在驚訝之餘紛紛調(diào)頭打算恭維起袁熙來。然而讓衆(zhòng)人意想不到的是,本該坦然接受誇讚的袁熙突然跨前一步向袁紹躬身抱拳道,“父上見諒。其實山谷之事是曲義將軍告訴孩兒的。投石機也是曲義提心孩兒的。故而此次峽谷大勝乃是曲義將軍之勞。孩兒不敢居功。”
袁熙此話一出,包括郭圖、逢紀在內(nèi)的幕僚們神情不約而同地都變得古怪起來。至於袁紹的臉色那更是由紅變白,又由白變青。過了半晌之後。袁紹猛地瞪了兒子一眼,繼而將頭一扭指著對面的窪地冷哼道:“投石機準頭差。速度慢,射不了幾次。吾軍的箭矢也需省著點用。蔡安貞的大戟士爲何還不出擊!”
許是袁紹的話語起了作用,不多時袁紹軍的箭雨和飛石便漸漸停了下來。遭受重創(chuàng)的黑山軍絕大多數(shù)已然喪失了鬥志。可是有一隊人馬卻從摻雜著血肉的泥沼之中掙脫了出來。那便是以先鋒大將杜長爲首的黑山飛騎。前一輪的重創(chuàng)使得黑山飛騎的數(shù)量銳減到了不足五、六百人。可這羣殘部的氣勢卻並沒有因此而消減,相反此時此刻每一個黑山飛騎的身上都充盈著怒火與殺氣。
“混帳袁賊!有本事同爺爺真刀真槍過陣!”
袁紹軍的打法顯然激怒了年輕的將領(lǐng),杜長揮舞著長槍衝著對面的袁軍陣營一陣叫罵。而隨他一同掙扎出來到騎兵同樣也是殺氣騰騰。眼瞅著袁軍陣營沒有反應,杜長當即長嘯一聲策馬領(lǐng)著手下踏過自家弟兄的屍首沿狹長的谷底朝袁軍直衝而去。在這等惡劣壞境下,還能策動馬匹作戰(zhàn),如此馬力,如此騎術(shù)不得不令人心生畏懼。然而還未等杜長等人接近袁軍陣營,從斜坡就突然衝下了一羣手持長戈、長戟的甲士——三百甲士。
步兵對騎兵?倘若這是在一望無際的平原,如此對陣黑山騎兵將毫無懸念地完勝這三百甲士。但這是在狹窄的谷地,騎兵的速度與機動都無法完全施展開來。相反那三百手持長戈、長戟的甲士卻如猛虎下山一般直撲杜長等人而來。而當先一人正是張遼。而這羣甲士自然就是蔡吉撥給袁紹的大戟士。
所謂戟是一種結(jié)合戈、矛爲一體的長柄兵器,具有鉤、啄、刺、割等多種用途。至於大戟士顧名思義就是使用戟的武士。當今使戟的第一好手當屬呂布,呂奉先。然而在實戰(zhàn)當中真正能使好戟,特別是長戟的人卻並不多。由於蔡吉的這批大戟士乃是被袁紹趕鴨子上架湊成的,所以爲保證戰(zhàn)鬥力絕大多數(shù)甲士配備的是更容易使用的戈和環(huán)首刀。唯有張遼一人手中名副其實地持有一桿大戟。
“殺!”
卻見張遼一聲虎吼,手中的大戟如電閃一般將一名騎兵自腰間穿了個通透,緊跟狠狠一扯那騎兵便整個人都被飛甩了出去。周圍的甲士亦有樣學樣動用手中的長戈將在馬上負隅頑抗的騎兵一一扯下馬來。
杜長側(cè)身一閃躲過了一個甲士的長戈,回頭就以一記回馬槍將對方釘在了地上。許是用力過猛的緣故,杜長拉了拉槍桿發(fā)現(xiàn)槍竟然就此卡在了屍體上。無奈之下杜長只得放棄長槍,轉(zhuǎn)而抽出了腰間的長劍,卻不想一轉(zhuǎn)身就見不遠處一員身著鎖子甲的戰(zhàn)將正手持大戟虎視著自己。
僅是如此對眸一望,杜長與張遼都已明白對方就是勝負的關(guān)鍵所在。只見杜長長嘯一聲策馬舉劍朝張遼飛奔而來,而張遼則屏氣凝神持戟佇立原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杜長便已衝到了張遼的面前,並順勢朝對方的頭顱揮出了長刃。對於這一擊,杜長十分自信。因爲之前他曾不止一次用相同的招數(shù)取下對方的首級。然而這一次預料之中的手感並沒有從劍端傳來,相反杜長卻聽到自己的戰(zhàn)馬發(fā)出了一記悲慼的長鳴。
咔嚓!杜長的戰(zhàn)馬的前腿被打斷了。順勢跌落馬下的他連翻身都來不及,就被受傷的馬匹壓在了底下動彈不得。另一頭,單膝著地的張遼緩緩站起身,隨手丟棄了已經(jīng)摺爲兩段的長戟。至於那原本戴在頭上的頭盔早已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一頭鬆散的烏黑長髮。顯然剛纔杜長也並非完全沒擊中。只是此刻的杜長躺在地上動彈不得,而張遼卻從腰間抽出了佩刀。
且就在張遼與杜長死戰(zhàn)的那一刻,峽谷的另一頭黑馬黑甲的曲義眼見時機成熟,當即一揮長鞭領(lǐng)著左翼兵馬朝已然開始撤退的黑山軍衝殺而去。
“一兵一卒皆不可放過!”(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