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熬戰過後,包括蔣義渠在內的總共三千枚首級被堆成三座金字塔型的小丘擺在兩軍陣前,用以威嚇對面尚在負隅頑抗之中的劉詢部。但身爲勝利者的蔡吉此刻的心情卻並不舒暢。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情願這三千人馬最後投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堆成“京觀”。可惜蔣義渠等人對袁氏的忠誠超越了對死亡的恐懼,身爲一方諸侯的蔡吉也只得以這種殘酷的方式來藏送他們的軀殼。
相比在內心深處唏噓不已的蔡吉,麴演的這會兒心情卻是大好。昨夜一戰,他陣斬蔣義渠,可算是報了殺父大仇。之前積蓄的那點鬱悶更是一掃而盡,剩下的只有對蔡吉五體投地的欽佩。麴演從來沒想到過夜戰竟然還能那樣打。想那蔣義渠原本是打算趁夜偷襲齊營,卻不曾想最後倒是在齊侯“火流星”的指引下被翁中捉鱉掉了腦袋。
事實上,就算是事先有提醒,麴演當時還是有那麼一刻被那耀眼的煙花唬得失了神。想到自己現在已投入齊侯麾下,日後有的是機會見此奇景,年輕的武將就忍不住一陣興奮。加之蔡吉還是他的救命恩人,給了他機會報殺父之仇,因此眼下的麴演已然將蔡吉視做爲了終身投效的主上。但見他忙不迭地主動請戰道,“主上,對面不過是些喪家之犬,演這就提兵出陣殺他個片甲不留!”
麴演急於表忠心的舉動讓蔡吉十分滿意。在蔡吉的設想中麴演乃是日後攻略涼州一招暗棋,因此他的忠誠度顯得至關重要。好在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要麴演不是呂布那等奇葩,蔡吉還是可以完全信任這位麴大公子的。不過此刻面對躍躍欲試的麴演,蔡吉並沒有答應他的請戰,而是昂首遠眺對面的敵陣,傲然宣佈道,“孤既已許諾劉詢考慮半天,就要說話算話。”
是的,蔡吉在用蔣義渠等人的首級壘起京觀的同時。也向軍陣對面的劉詢部發出了招降令。而傳令之人,正是先前跑來投誠的柴真。蔡吉之所以會選柴真一來是因爲兩軍交戰不斬來使規矩,二來也是爲了向對面的袁軍彰顯自己的大度。蔡吉甚至讓柴真傳話給柴凌,只要柴氏率先投誠,先前的鉅鹿郡丞的許諾依舊有效。
不過麴演顯然沒有蔡吉這麼樂觀。卻見他略帶不甘的問道,“那若是半天之後,劉詢不迴應呢?”
“殺。”蔡吉不假思索地決斷道。顯然倘若對方實在不肯投降,她也不會繼續浪費時間。
聽罷這一聲冷峻的“殺”,麴演立馬眉開眼笑,挺槊直指敵陣道,“好咧!劉詢老兒可別慫了!”
蔡吉眼見麴演一幅恨不得即刻就大開殺戒的模樣,不由黛眉一挑,直呼其字道。“武廣似乎一心想要誅殺對面之敵。劉詢也與汝有仇乎?”
“劉詢老兒與演無冤無仇。然則,男兒事在殺人場,不殺人,又如何建功立業。”麴演直言不諱道。
“男兒當殺人嗎……”回味著似曾相識的論調,蔡吉兀自苦笑了一下,“在此間殺再多人,亦不過是在內耗,何來建功立業之說。”
先前還興致勃勃的曲演聽蔡吉這麼一說。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凝結成了一臉的疑惑。在他看來蔡吉的一席話與這個亂世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畢竟他如此熱衷於殺敵,也是爲了助蔡吉奪取霸業。怎麼眼前的少女會說這些算不得建功立業呢?一時間有些想不通的曲演,忍不住向蔡吉追問道,“主上的意思是……”
蔡吉回過頭,一雙星眸緊盯曲演,語重心長道,“大漢流血夠多矣。孤希望有朝一日武廣能在塞外爲大漢建功立業。”
在塞外爲大漢建功立業——蔡吉的言語宛若一枚石子在曲演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讓他不禁想起了幼時隨父親在涼州征討羌人的日子。曾幾何時,西涼曲家軍是讓羌人聞風喪膽的存在,是大漢的驕傲。可最終卻毀於袁紹之手。將心比心之下曲演恍惚間似乎明白了少女所說的內耗指的是什麼。於是下一刻他鄭重地朝蔡吉深深一拜道,“主上所言極是。演手中之槊,誓爲大漢而持。”
蔡吉與曲演之間的這段對話,不僅讓曲演回想起了曲家軍最初存在的意義,同時也感染了一旁的文武。但見賈詡低頭捻鬚沉默不語。曹丕則像是頭一次認識蔡吉似的,睜大著眼睛一個勁地打量這位大漢齊侯。畢竟他在許都時聽到的傳聞,接受的教育,都顯示蔡吉有割據之心。至於趙雲則完全不似賈詡、曹丕那般想得那麼多。卻見他直接一個抱拳,跟著曲演一起向蔡吉拜服道,“雲誓助主上平定中原。早日爲大漢征戰塞外!”
面對曲演、趙雲兩人響亮的誓言,饒是一開始只是有感而發的蔡吉,這會兒也由不得心頭一熱。可正當她打算拱手回拜之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蔡吉皺眉扭頭一瞧,只見一員斥候勒起繮繩,翻身下馬,上氣不接下氣地上前稟報道“主上,袁譚……袁譚趁夜突圍……”
誠然早已得知袁譚有棄城而逃的想法,可此刻乍一聽其趁夜突圍,蔡吉還是忍不住追問道,“截住否?”
那斥候被蔡吉這麼一問,哪兒敢再喘氣,連忙乾脆地回答道,“跑了。”
蔡吉皺眉道,“怎麼回事?”
面對蔡吉的質問,斥候連忙替高順解釋道,“回主上,昨夜高將軍依主上圍三缺一之策,殲滅袁譚部兵馬五千餘人,但袁譚不在其中。”
正如斥候所言,高順確實率部殲滅了袁譚的兵馬,並在之後拿下了黎陽城。可他截獲的只是袁譚的印綬、節杖、黃鉞以及衣物,並不是袁譚本人。更爲確切點說,高順抓到的是一個穿戴與袁譚極其相似的冒牌貨。
“說!袁譚在哪兒!”黎陽府內恨得牙癢癢的高順,一把揪起充當袁譚替身的管統厲聲質問道。
管統面對暴怒的高順,卻只是冷笑兩聲不加理睬,儼然一副視死如歸的派頭。原來昨夜郭圖所謂的金蟬脫殼之計就是讓管統冒充袁譚引開高順,而他則與袁譚一起帶著一干親隨假扮成平民百姓,趁亂逃出黎陽城。郭圖之所以會看中管統不僅是因爲他身形與袁譚相似。更爲重要的是管統向來對袁譚忠心耿耿,不怕他中途反悔破壞郭圖的逃亡大計。而管統也確實沒有辜負郭圖的期望,直到被辛毗認出的前一刻他還在盡心盡力地假扮袁譚。甚至還差點騙過高順。
高順本以爲自己抓著袁譚立下了大功。可誰曾想逮到的竟然是個西貝貨。而這個西貝貨眼下竟還向自己投以鄙視的冷笑。盛怒之下高順猛地將管統一推,抽刀就要將他一劈爲二。卻不想被一旁的辛毗給擋了下來,“將軍息怒。”
“佐治讓開!吾要砍了這假貨!”高順一臉煞氣地朝辛毗喝道,大有不將管統一斬爲二就誓不罷休的架勢。
辛毗卻並沒有讓開,而是進一步向高順勸說道。“將軍殺了此人也無法挽回損失。不如先將其押去大營由主上來決斷。”
“這廝頗爲死硬,吾怕其會惹惱主上。”高順遲疑道。
高順不認識管統,辛毗卻知其底細。故而他當即微微一笑,指著管統說道,“將軍放心。此人乃主上的老相識。”
“老相識?”高順掃了管統一眼終於收齊了佩刀。
“正是。”辛毗點了點頭,旋即邁步走到管統面前,伸手將其扶起道,“管兄何至如此。”
管統一把甩開辛毗的手,顫巍巍地扶牆起身道。“管統乃忠臣,不用降虜相攙!”
辛毗耳聽管統譏諷他爲降虜不由臉色一沉,朝天拱手道,“辛乃漢臣,不尊漢天子,難道還奉僭主爲王?”
“爾等是尊漢天子爲主?還是尊蔡安貞爲主?”管統啓脣反擊道。在他看來袁紹固然背叛了大漢自立爲王。但明裡自封爲漢臣,暗裡割據一方的蔡吉也好不到哪兒去。辛毗剛纔的話不僅是在五十步笑百步,其本人更是背叛了袁紹。是名副其實的貳臣。
面對管統的譏諷,辛毗並沒有同他再糾纏下去。在辛毗看來,管統這等迂腐之人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天下大勢,什麼是順勢而爲,什麼是民心所歸。若非看在蔡吉善待管統妻兒的份上,辛毗才懶得管他死活呢。因此辛毗無視管統挑釁,轉而向高順提議道,“高將軍,派隊人馬將此人送去城西大營。”
高順也覺得管統有些棘手。別看他剛纔又是拔刀。又是要砍人,其實這些反應都是出於被欺騙的暴怒。就管統本人而言,高順倒談不上厭惡。相反對於管統所表現出的忠誠,高順還有那麼一點欣賞。在他看來爲臣之道,第一要務就是忠誠。不管主上是怎樣的人,爲臣者都不能叛主。所以當初就算呂布的名聲再壞,情勢再糟糕。哪怕呂布將高順一手建起的“陷陣營”交給他的親戚魏續統領。高順都沒萌生過一絲背叛呂布的想法。直至呂布戰死下邳城外,高順才另投蔡吉麾下。
所以在冷靜下來之後,高順當即便接受了辛毗的建議,差人將橫眉豎眼的管統綁了直接送往城西十里處的齊軍大營。十里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當高順的親兵將管統送到蔡吉面前時已是晌午時分。對面的劉詢依舊沒有反應,再看看眼前綁成糉子樣的管統,蔡吉不禁心頭一沉,頷首下令道,“鬆綁。”
一旁的兵卒得令後趕緊上前替管統解了繩子。管統揉了揉被勒紅了的手腕,先是面朝北方俯身三拜,隨即平靜地向蔡吉說道,“齊侯,動手。”
“管郡丞何出此言?嫂子還在東萊等汝回去。”蔡吉皺眉道。
蔡吉的一聲“管郡丞”在管統聽來可謂是五味具雜。遙想當年自己身爲東萊郡丞治理一方,而蔡吉只是一介孤女。可轉眼之間當初的孤女已是大漢齊侯,而自己則成了階下之囚。時乎?命乎?管統忽然有大笑的衝動,可怎麼都笑不出聲。有道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而他管統走錯的又何止是一子。從上書向袁紹推薦蔡吉,到促成袁氏保蔡吉,管統可以說是引狼入室,一步步將對自己有恩的袁紹推向深淵。
本初公!是統對不起汝也!——在無聲地乾笑片刻之後,管統揚起頭,用通紅的雙眼瞪著蔡吉說道,“統之妻兒勞煩齊侯照顧。”
“孤爲何要替汝養妻兒?”蔡吉語氣帶上了三份溫怒。
可誰知管統只是漠然地回了句,“那就讓她娘倆自生自滅。”說完,他便轉過身,仰起脖子,引頸就戮。
管統的態度讓一向善於控制情緒的蔡吉頭一次暴怒了。誠然史書中有著大量爲忠義不顧親情的記載,但此時此刻蔡吉還是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管統這類人的想法。所謂的君臣之道,難道就真比親情還重要!?爲了對某一個人,某一個家族的效忠,難道就可以拋棄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這些人究竟在爲什麼而活!
不過蔡吉終究沒有因爲盛怒而與管統起口舌之爭。卻見她怒極反笑著下令道,“來人,將管統押回龍口看管!爾要殉死節,孤就是不遂汝願!”
蔡吉的話音剛落,先前還無動於衷的管統,猛地一躍而起,直接就朝一旁的一塊巨石一頭撞去。愕然的蔡吉剛想喊人阻止管統自盡,卻不曾想有一道身影先她一步將管統砸暈在地。蔡吉擡頭一瞧出手之人正是曹丕。顯然他一早就已注意到了管統的異樣。
蔡吉讚賞地朝曹丕點了點頭,跟著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管統,不禁長嘆一聲下令道,“將其交予寧夫人看管。”
“喏。”兵卒得令後將已然昏迷的管統給拖了下去。而蔡吉則將目光又投向了陣前的那三座京觀,以及對面嚴陣以待的敵營。難道今天還要大開殺戒?不知爲何,這一刻的蔡吉覺得心裡空空的,整個人異常的疲憊。
然而正當蔡吉對招降劉詢不抱希望之時,袁軍軍陣之中忽然躍出了三名騎手,爲首一人的手中赫然舉著一桿醒目的白旗。
小劇場時間:
草皮:齊侯似乎不像外界傳言的那般擁兵自重啊……
小蔡吐槽:口胡!這都神馬坑爹教育~~~漢賊一家門也好意思說孤擁兵自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