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的書房裡,掩映在散發(fā)著濃郁香氣的紫薇叢中。
那時,搖曳的花枝,將倒映映射,然後在隔絕了光線的木門之上,無限量地放大,就好比放大鏡下的效果一樣。
花香無形,散落在每一個角落,使得這一個夜晚,生生地多了些說不出的清雅馥郁之氣。
寬大而且奢華的紫薇居里,正中的那一間,是淨(jìng)水湛專用的書房,此時的他,就在那張平常坐的丈量椅上,靜靜地注視著雕著細碎紫薇花的窗櫺。
窗,還有門,都是關(guān)著的,玻璃上的紙窗簾,也不曾捲起,所以,房間裡,只有淺淡的花得,微微在瀰漫,卻看不到一絲花的影子。
花香無聲,花落無聲。
晚來的風(fēng),輕輕地拂著花枝,將花香送得更遠,然後,輕輕地撥了一下燈罩下的小小光束,燈隨影動,於是,滿屋,滿屋裡,到處都搖曳著影影綽綽的暗影,幻出一種不真實的迷離。
牆邊的影子,搖來搖去,盪來盪去,彷彿是在黑暗中的偷窺者,正小心地隱藏自己,不讓別人發(fā)現(xiàn),然後,又用冷醒的眸少,窺視著屋內(nèi)的細節(jié),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一樣。
燈下,桌前,一臉煩惱的淨(jìng)水湛正手按眉心,端坐在太師椅上。
他幾乎是耐著性子,敷衍了事般地聽著李徵的彙報。然後以在聽完張御醫(yī)和張三春都對青兒束手無策時,他好看得叫人妒嫉的眉宇,再次的聚攏起來,彷彿小小的山峰一般。他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窗前,在面向無邊的黑暗時,忽然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然後揮了揮手,示意李徵,可以離去了。
李徵就在淨(jìng)水湛的身後深深要躬下身去,然後,小碎步倒退著到門口,輕輕地幫他掩上門,離去了。
不得不說,李徵是一個極其負責(zé)的管家,在淨(jìng)水湛或長年征戰(zhàn),或者疏於管理的王府,他將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而在淨(jìng)水湛詢問的時候,他更象是一個無所不知先知。不用看,不用想,就可以王府中的每一個角落,甚至每一個新進舊出的人的來歷,脫口而出,說得一清二楚。
當(dāng)然了,更多的時候,他會保持沉默,那種沉默,給了其他人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時間,而他,則在沉默中保持忠誠,也將自己的地位捍衛(wèi)得更加踏實……
此時,他雖然離去了,心裡卻還在盤算著,要找一個什麼樣的醫(yī)者,來幫青兒治病。剛纔的一瞬,他終於明白了,主子對這小丫頭,還真不是一般的上心,所以,身爲(wèi)主子的之肱股的他,就要盡力的爲(wèi)主子分憂,就如現(xiàn)在,主子不想那個小丫頭死,她就絕對不能死去一樣……
無月的夜,總是令人窒息,李徵卻遙望天空,微微地笑了起來。
明天,最遲明天后的明天,他一定要找到這京城之中最有名的大夫,將這小丫頭徹底治癒……
李徵走了,淨(jìng)水湛靜靜地站在窗前。
被推開的窗子,有燈光逸出院子,他看到,窗前的那株紫薇樹,已經(jīng)開始凋謝了。靜靜的夜裡,那樣一片一片的撲簌簌的聲音,彷彿春雨一般,跌落在塵埃,點綴這大地。只是,當(dāng)明日的太陽又再升起,那些花瓣又會被人早起的人掃走,然後,將他想作爲(wèi)花泥的機會,都生生剝奪……
塵歸塵,土歸土,原是世人的說法,可是,又有誰,會有理所當(dāng)然的歸宿呢?
忽然之間,他就想起了那個在他的眼前,跌落萬丈懸崖的女子……
而那個丫頭青兒,真的傷得如此的重麼?
淨(jìng)水湛記得,當(dāng)時的自己,的確是用了七分多的力啊……七分多的力,相當(dāng)於一個能力可觀的高手,那樣的力度,擊在一個不諳武功的弱女子身上,的確是夠她受的啊……
可是,她的主子呢?跌落在那麼深的地方,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景呢……
淨(jìng)水湛,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他更加不敢想像,若青兒就些死去,那麼,那個女子他朝歸來,又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窗外的夜,依舊寂靜,有冷靜風(fēng)飄搖著吹來,帶來殘留的花香地味道,有一片花瓣,甚至順差著窗前的風(fēng),落到了淨(jìng)水湛的面前,淨(jìng)水湛伸手拈起,又沉默半晌,他忽然衝黑暗處靜靜地說了句:“鏡,你攜帶本王的令符,去一趟北邙山,將於烈請來……”
於烈嗎?
那個在勝日王朝裡,有“鬼醫(yī)”之稱,傳言無病不治,無病不愈的醫(yī)者……
可是,那個人,豈是一般人能請得起的?怕是隻請他一次,他就有本事折騰你半生吧……
有風(fēng),掠過窗櫺,帶來遠方的春的氣息。
屋子裡,依舊一個人都沒有,哪怕就連最細微的呼吸,都幾不可聞。所以,不知情的,還以爲(wèi),淨(jìng)水湛只是在自言自語。
然而,角落的角落,那一片彷彿陽光永遠都照不到的黑暗之中,有什麼微微地涌動了一下,過了半晌,一個聲音,終於在黑暗中低聲說道:“可是王爺,您即將出徵,鏡不在您的身邊,不放心……”
話,是一字一頓說出來的,彷彿每一個字,都經(jīng)過深思熟慮一般。
而那個聲音,彷彿長期沒有說過話的原因,從陰暗的角落裡飄出,顯得極其的晦澀和喑啞,彷彿節(jié)鐵在鈍器上磨過一般,令人心驚。
……
淨(jìng)水湛沒有說話。
或許到了此時,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麼……
總覺得,什麼都變了,又總覺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了。可是,究竟是誰改變了這一切,他卻不得而知……
要知道,先鋒部隊,將於今晚三更出發(fā),而他的大軍,也要在天亮之前點兵出城在。在那之後,他們要遠赴塞外,保衛(wèi)邊疆,可此時,作爲(wèi)主帥的他,卻在爲(wèi)了一條幾乎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小命,傷透腦筋。
淨(jìng)水湛沒有說話,鏡自然也沒有說話。
不得不說,作爲(wèi)潛伏在黑暗中的暗衛(wèi),剛纔的那一番話,已鏡在這三年來,說得最多的一次。
自從那個女子在他的眼前死去,自從他從一軍之將自動降身爲(wèi)一生都在躲在暗處的暗衛(wèi),他的所有的功能和作用,除了保護,便只是殺戮……
寂靜在空氣中蔓延,彷彿是無聲墜落的花瓣。
過了半晌,淨(jìng)水湛望著天空中微微閃閃的星點,終於搖頭:“不……鏡,你應(yīng)當(dāng)讓本王了無遺憾地離開……”
是啊,他這一生,諾重於山。所以,既然答應(yīng)了那女子,便只有一做到底……
他當(dāng)然並不知道,已經(jīng)服下紫葉靈芝的青兒,已經(jīng)在一點一滴的痊癒。當(dāng)然,他更不知道,因了他的邀請,於烈到來,在看到無事人兒一般的青兒時,先是將淨(jìng)水湛大罵了一通,然後就吵著要到前線去,問部那個黑心的王爺,究竟因何要作弄於他……、
更有甚者,在聽了李徵和鏡小心的勸解之後,他竟然動了青兒的念頭,說要將這個小丫頭帶回去,好好地作一番研究……
他的要求,當(dāng)然不會被答應(yīng),所以,他真的趕赴前線,衝淨(jìng)水湛去要人……也就是這一次,在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那個囂張得同樣不可一世的女人……當(dāng)然了,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可惡的女人……
而且,那是一個非常囂張的女人……
於是,三個人的奇妙的緣分,也從那時,開始一步一步地揭開……
終於都明白了淨(jìng)水湛的心意,黑暗中,鏡不再猶豫,只是低下頭去,小心地應(yīng)了一聲:“是……”
服從,是暗衛(wèi)們的天職,況且,主子既然如此決定,他,也唯有遵從罷了……
然後,輕風(fēng)拂而,一閃而逝。一抹黑色的的人影,彷彿輕煙般地從屋子的黑暗一角中,一逸而出。風(fēng),吹起他的黑色的衣袂,那樣的飛舞飄揚,彷彿一隻迎風(fēng)蹁躚的蝶兒一般,瞬忽來去。
等到燈下的黑暗一閃而逝,淨(jìng)水湛手裡的令符,早已不見了……
於烈出馬,不怕青兒再有什麼事。
可是,他的事,卻還很多,很多。
淨(jìng)水湛站在窗前,目送著那黑暗瞬間消失,和黑暗融爲(wèi)一體。他知道,這件事,已經(jīng)靠一段落,而他要煩的事,還有太多,太多……
於是,他再揉了揉眉心,這才轉(zhuǎn)過站身來,來到桌前,又重新拿起手中的邊關(guān)佈局圖,再一次,認真地看了起來……
青兒暫時居住的房間,就在淨(jìng)水湛的書房之側(cè)。
紫薇居,是屬於淨(jìng)水湛私人居住的地方。門外,有王府最精銳的親兵,湛王衛(wèi)親自守護,那些鐵血的衛(wèi)士,除了淨(jìng)水湛本人,就只認淨(jìng)水湛的令牌,所以,青兒在這裡,絕對的安全。
當(dāng)然,淨(jìng)水湛將青兒安置在這裡,並非爲(wèi)了所謂的安全,只不過,他暫時想不出要將她放在哪裡就是……
闔府之中,只有正王妃洛水心是洛雪隱的親姐,也最有資格幫他分憂,轉(zhuǎn)而照顧青兒。
可是,即便他想將青兒交給洛水心,也怕那個要強得可惡的女子不肯,他更怕,若那個女人有朝一日歸來,看到自己的丫頭竟然跟在親姐的身邊,一定會以爲(wèi)對方虐待了她,從而城牆失火,殃及池魚。
可是,除了洛水心,這滿府的姬妾,不是皇上親賜,就是其他人贈送,所以,那些人對於他來說,也只是個名字和代號而已,有很多時候,除了經(jīng)常見到的那幾個,他甚至記不得哪一個,是哪一個……
明天就要出征了,這青兒,要怎麼處置呢?要麼,就把她留在紫薇院裡,由翠兒直接安排算了……
看來,那個女人,終與他無緣,每一次的見面,總是不那麼愉快。現(xiàn)在。她要他保住的,他將盡力,雖然希望渺茫,可是他希望,倘若兩人再見,那麼,他也不至於一切都無法挽回。
黑暗,如一層深深的厚厚的幕布,將整個世界包裹得嚴嚴實實。而桔色的燈光,則象是一把利剪,將這黑色的幕布延順剪開。
湛王府的別苑裡,燈火已經(jīng)熄了一半,只有一個小小的房間,還有人影在晃動。
門外的暗影裡,一個嬌俏的黑色人影,無聲地閃入花樹下,蒙著黑布的臉,灼灼地望著那間小小的、還亮著燈火的房間。
他知道,那裡面,正沉睡著一個昏迷著的女子,而那個女子,就是由淨(jìng)水湛親自帶回來的據(jù)說是那個居住在蘭心居里的雪隱夫人的貼身丫頭,青兒。
而她的任務(wù),就是要將那丫頭的命留下,要她在還未醒來的昏迷中,悄無聲息地死去……
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音,還有淨(jìng)銳的兵器揮散在黑夜裡的寒氣,以及銳氣。聽三更的更鼓點水般地響過,看來,湛王衛(wèi)換崗的時間,又要到了……
而她,就是要趁著這個交接崗的時間,快速地進行刺殺,然後混在人羣之中,再快速地離去……
一隊排列整齊的衛(wèi)兵,手執(zhí)兵器聯(lián)袂而來,在與當(dāng)崗的兵士進行交接之後,將會實行今天的第三將換崗,而這個時候,是這個寂靜的紫薇居,唯一的可趁之機。
沒有人看到,在兩隊人馬進行交崗的時候,一抹黑色的人影,快速地逸過,然後只一閃,就溜進了青兒暫時居住的房間。
牀榻之上,一個年輕的女子,正緊閉著眼眸,靜靜地躺在牀上,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隱隱的鐵灰裡,透著詭異的黑色氣息。而她的嘴脣,也全無血色,那樣的蒼白蠟黃,使人不難看出,她的生命中,正如薄暮流光一般,一點一滴的消逝……
黑色持劍的身影,慢慢地抽出長劍,慢慢地走向牀榻,黑布之下,她的眼睛灼灼地望著那個沒有一絲生命跡象的女子,驀地倒轉(zhuǎn)手腕,直向著牀榻之上刺去。
然而,銀色的劍芒,映著明亮的燭光,透過未關(guān)實的窗子,透出窗外,一個眼尖的兵士驀地一驚,跟著大叫:“有刺客……”
緊貼著正屋偏房,迅速地被圍了起來,剛剛交接的兵士,各自抽出了雪亮的兵刃,一半快速地圍攏上去,而另外一隊,則迅雷不及掩耳地踹門,在對方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之時,持劍迎了上去。
正準備下手的黑衣女子,聽到行藏竟然被喝破,她先是一驚,然後手腕倒轉(zhuǎn),就向牀上的女子刺去。
就在這時,一枚銀針飛快地閃過,正打在女子的劍刃上,只聽“叮”的一聲,劍鋒走偏,那個女子手腕一震,長劍差點落地。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身渾厚的怒喝:“擅闖紫薇居者,殺無赦……”
眼看情況不妙,黑衣女子恨恨地望了一眼牀上依舊沒有醒來的女子,銀牙一咬,就地一個翻滾,再向著窗口輕俏一越,轉(zhuǎn)眼間,就出了小小的偏房。
兵士的怒喝聲,伴著兵刃的相交聲音,十分刺耳。門外,湛王府最精銳的親兵,已經(jīng)點燃無數(shù)火把,同時吆喝助陣,一面將黑衣女子圍在戰(zhàn)圈之中,任由她左衝右突,卻怎麼也衝不出去。
遠處的屋頂上,是一紅一粉兩抹身影,洛雪隱雙手互抱,站在屋頂?shù)娘w檐獸角之上,靜靜地望著那一場搏殺,過了許久,才默默地說了句:“小藍,你說說,他們爲(wèi)什麼要殺青兒呢?”
是啊,青兒只是小丫頭一個,她們卻爲(wèi)何,就連她也不放過……
“爲(wèi)什麼?”身側(cè)紅衣的藍埏給了洛雪隱一個“你白癡啊”的眼神,又揉了揉鼻子。這才慢吞吞地說道:“我只聽說,這丫頭是被淨(jìng)水湛抱著回來的,那麼,你倒是說說看,有沒有人想要她的命呢……”
“可是,也用著刺殺吧……”洛雪隱還是不明白,這古人,妾室之間的嫉妒,頂多是借刀殺人啊,或者毒之類的,這明目張膽的刺殺,可真還第一次聽過……
“你以爲(wèi),普通的毒藥,能進到淨(jìng)水湛住的地方……”藍埏搖頭:“可是,若進入紫薇居刺殺,也不是一伯容易的事啊……現(xiàn)說了,若對方的目標(biāo)是你的丫頭,她大可以明晚或者以後再來啊……因爲(wèi),今夜三更時分,淨(jìng)水湛即將出徵,那時,護衛(wèi)自然鬆懈,到時再來刺殺一個小丫頭,不是輕易而舉嗎……”
“出征?”洛雪隱忽然怔忡了,她望著藍埏,想弄明白他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啊,四國聯(lián)袂來犯,炎帝派淨(jìng)水湛出邊關(guān)迎敵。”不知道想到什麼,藍埏的神色有些奇怪,隨後,他搖了搖頭,以一種戲謔的神情望著洛雪隱:“戰(zhàn)場之上,刀劍無眼,你若真恨那個人,大可以去邊關(guān)一展身手,然後藉機報仇……”
“可是考慮一下,不過,我首當(dāng)其衝,我就是要想一想,怎麼發(fā)這個國難財……”第一次,洛雪隱並沒有反駁,只是點頭,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要知道,戰(zhàn)亂一起,資源就會短缺,若能事先囤積大量的戰(zhàn)爭資源,想不發(fā)達都難啊……
一念及此,洛雪隱扯了扯藍埏的衣袖,催促:“快點,他們正在鬧鬨,我們現(xiàn)在去救青兒,然後找主兒,去賣紫葉靈芝……”
藍埏翻了翻白眼,心說,見過貪財?shù)模瑳]有見過如此貪財?shù)模磥恚@個女人,不論你說什麼,她都能往錢上打主意……
門外的嘈雜聲,驚起了整裝待發(fā)的淨(jìng)水湛。
一身戎裝的他,提著劍來到門外,喝道:“何事如此喧囂?”
“回王爺?shù)脑挘写炭蛠頋撊胱限本印焙雒骱霭档幕鸢阎拢嘘犝R的軍士正嚴陣以待。看到淨(jìng)水湛出來,領(lǐng)頭的,是一年不過二十來歲的將官,年輕俊朗,英氣勃勃。燈光在他的臉上,折射出淡淡的,玉一般的光輝。他劍眉微蹙,薄脣緊抿,整個人彷彿出鞘的寶劍一般,寒光閃閃。
此時,他單膝跪在地上,低下了鷹隼一般的頭顱,概略地將事情的經(jīng)過,向淨(jìng)水湛一一回稟。
他正奇怪,爲(wèi)什麼來人的目標(biāo),並非集萬千希望於一身的,地位尊貴的淨(jìng)水湛,而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丫頭。
這個小丫頭的身上,可是藏著什麼不爲(wèi)人知的秘密嗎?
他聽同僚說過,這個小丫頭,是三王爺親自送回來,並召人醫(yī)治的,那麼,這個女子,可是有著什麼不同於常人的身份嗎?
雖然知道這小丫頭的身份,和她的被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係,可是,王爺沒有吩咐下來,他卻也沒有膽子去查根問底。只是,那個刺客,狀似還有別的援手呢,若非如此,以他的身手,絕不會讓他輕易地逃脫。而在刺客脫身的一瞬間,他覺察到,那個一直躲在暗處,在關(guān)鍵時候,對刺客伸出援手的人,纔是真正可怕的高手……
那個人,一擊即中,然後全速退去,所有人只看到一抹紅色的衣袂,竟然連對方是男是女都沒有看清楚。更顯然的是,那人,毫無傷人之意,是意在擺脫,否則的話,當(dāng)時追在刺客身後的弟兄,早就命喪黃泉了。
更加可怕的是,那個人,在沒有出手之前,所有的人,竟然沒有一個人,可以覺察到對方的存在……
那個人的身手,又是如何的驚世駭俗……
淨(jìng)水湛幾乎是在聽完年輕將官的話之後,就驀地轉(zhuǎn)身,大踏步地來到青兒的房間。
房間的燈,依舊是亮著的,刺客逃走時打開的窗子,也還沒有關(guān),房間的一端,是一張小小的木牀,身材瘦小的青兒,靜靜地躺在那裡,安靜而且沉默,因爲(wèi)重傷的關(guān)係,她的呼吸,也是細微的,若有若無,而她的臉色,蒼白到毫無血色,那樣的脆弱如琉璃的色澤,就彷彿是一觸即碎的水晶,折射著淡淡的,如雪的光澤。
淨(jìng)水湛上前,替她拉好滑了一半的被子,然後望著她的小臉,輕輕地嘆息。
他在做這一切的時候,神情專注而且溫暖,依稀的、淡漠的笑掛在嘴邊,看得身後年輕的將官,簡單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起來。
眼前的這個,可是那個冷血冷酷,絲毫不近人情的冷血王爺嗎?那神情,分明就是一個慈父般的存在啊……
不敢再看下去,年輕的將官低下頭來,屏氣凝神,生怕驚擾了什麼一般。
淨(jìng)水湛站在牀前片刻,這才轉(zhuǎn)身,然後面向眼觀鼻,鼻觀心的年輕將官,輕輕地問了一句:“刺客呢……”
淨(jìng)水湛環(huán)視四周,這是一間小小的耳房,擺設(shè)極其簡單而且簡樸,一牀,一桌,一椅。而且,這裡是除了面對院落的窗子之外,再沒有可以潛入的路徑。可是,淨(jìng)水湛的眉,還是緊緊地蹙了起來。
因爲(wèi),他在踏入房間門口的一瞬間,心裡忽然就有一種錯覺,有一個,他十分熟悉的人,正從這裡,剛剛離去。
十分熟悉的人?
可是,再回頭看時,窗門緊閉,就連窗臺上的燭火,都沒有閃動一下,所以,他很快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可是,想法雖然被否定了,心裡卻始終有一種詭異的念頭,他甩了甩頭,將眼神重新移到了青兒的身上,心裡還在爲(wèi)方纔的想法,感到好笑。
淨(jìng)水湛不知道想到什麼,他悄無聲息地伸手,按向了青兒的手腕,那裡,已經(jīng)時斷時續(xù)的脈搏,正在輕微地跳動,牀上的青兒,雖然沒有十分大的變化,可是,淨(jìng)水湛卻敏銳地覺察出,她,正在一分一分地好起來……
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彷彿要衝出胸臆,燈光下,背對著年輕將官的眸光,不停地變幻,推測著種種可能,可是,他最終沉默,然後擡腳,率先跨出門口。
刺客已經(jīng)逃逸,那麼,方纔出現(xiàn)的,定不是刺客,可是,他也開始不解,爲(wèi)什麼對方的目標(biāo)竟然只是一個普通的小丫頭,而並非他……
一身戎裝的淨(jìng)水湛,英氣勃勃,面沉如水,而他的眼睛,卻在不動聲色地四處張望,丹田中的內(nèi)力,已分佈到身體的每一寸感官,希望可以從這沉沉的黑夜之中,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蛛絲馬跡。可是,天邊一片黑藍,只有染了墨似的白雲(yún),無聲無息地翻卷,聽晚來的風(fēng),掠過耳邊,卻沒有一絲陌生人的半點聲息。可見,那個人,已經(jīng)去的晚了……
聽到他詢問刺客的下落,年輕的將官竟然雙腿跪了下去:“回王爺?shù)脑挘腥嗽诎抵性帧裕P(guān)鍵時刻,刺客跑了……”
“什麼?”被頹然打斷臆測的淨(jìng)水湛眉一擰,失口問了出來,又是什麼樣的刺客,可以從他戒備森嚴的紫薇居里,來去自如?
可是,三更將屆,眼下也不是追究這事的時候,他擺了擺手,示意年輕的將官起身,跟著沉沉地命令道:“傳令下去,命人暗中追查,本王一定要將今晚擅闖之人繩之以法……”
年輕的將官應(yīng)了一聲,隨後轉(zhuǎn)身離去了。淨(jìng)水湛走出中庭,望著沉沉的夜,宇眉之間,終於露出一抹冷酷的笑來。
看來,沉默著的,果然被人當(dāng)做是羔羊啊!
看來,又有什麼人,將矛頭又對準了可憐的青兒了?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又要如何,才能保證那個與世無爭,一心只向著自己主子的小丫頭呢?
……
剛纔的一瞬間,洛雪隱叫藍埏幫了一把那個刺客,不爲(wèi)同情,她只是更想知道,究竟是誰,又是爲(wèi)了什麼,要刺殺這個小小的丫頭。
王府的一角,身著黑衣的女子,被一紅一粉兩人堵在一個角落裡。認出對方就是出手幫助自己的人,黑衣人放下戒心,後退兩步,衝二人抱了抱拳頭,壓低聲音說道:“多謝二位相助之恩,在下定當(dāng)回報……”
聽了這人的話,洛雪隱的眸子凝了一凝,因爲(wèi),對方聲音雖低,可是,她去聽出來了,這赫然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前來刺殺青兒的刺客,竟然是一個女子?洛雪隱微微搖頭,冷笑,爲(wèi)了擺脫心裡的假想敵,竟然連一個引起淨(jìng)水湛注意的小丫頭都絕不庭,看來,這王府之中,又有什麼人,想要蠢蠢欲動了吧……
這王府是那個“瘟神”的,莫說有人想要殺人,就是有人想將這裡翻個底朝天,她都只有冷眼旁觀的份兒,可是,對方千不該,萬不該,去打青兒的主意……
方纔,若非她和藍埏出現(xiàn)得及時,青兒眼看就要喪命在那個女子的劍下了……
打青兒的主意,就是想要打她的主意,而她,最討厭的事,就是被別人算計。那麼,她就要先弄清楚對方究竟是誰,然後,來一個乘其不備,斬草除根……
洛雪隱注意到的事情,藍埏自然也注意到了。他望著洛雪隱,給了一個“最毒不過婦人心的眼神”,然後頭一轉(zhuǎn),表示置之不理了。
洛雪隱橫了他一眼,這才轉(zhuǎn)過頭來,用蒙著輕紗的臉望著同樣黑衣蒙面的女子,輕描淡寫地說了句:
“回報就不用了,只是,我們本來是刺殺淨(jìng)水湛那狗賊的,可惜的是,被你這樣一攪和,今晚,我們就要無功而返了……”
四國聯(lián)袂而來,那個淨(jìng)水湛,應(yīng)該是衆(zhòng)矢之的吧,再加上嫉妒他能力的不少,憎恨他的更加多不勝數(shù),所以,落雪隱如此說,雖說意在敷衍,卻令那個女子信了一半。
淨(jìng)水湛並非她的主子,生死,自然與她無尤,聽到自己攪和了對方的好事,她“啊”的一聲,望著面前同樣面蒙黑巾的男女,眼神閃了閃,隨後開始致歉:“真不好意思……壞了二位的大事……”
洛雪隱的脣,暗中扯了扯,可是很快的,她擺了擺手:“算了吧,機會以後有的是。”
她雖然恨淨(jìng)水湛,可絕對不會殺他,因爲(wèi),在她的心裡,殺一個人容易,可要令一個人生不如死,那就是另外一的個境界了……
那也是她的目標(biāo),總有一天,她要高傲地站在淨(jìng)水湛的面前,將他曾經(jīng)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全部歸還……
再看這女子,對淨(jìng)水湛的生死毫不關(guān)心,可是,她卻又對王府之中,十分的熟悉,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她也是潛入王府的細作,又或者是負有某種特殊使命的人……
看來,這王府之中,不但魚龍混雜,而且,藏龍臥虎啊,而她,也不妨用一下借刀殺人之計罷……
暗影中,洛雪隱的身子動了一下,然後,她微一沉吟,輕輕地“哦”了一聲,隨後再問道:“你也是來殺淨(jìng)水湛那個賊人的嗎……可是,怎麼去的是偏房呢?淨(jìng)水湛,又怎會去那種地方呢……”
雖然知道這問題是明知故問,可有的時候,偏偏要明知故問,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就比如說此時……
聽到兩人原是刺殺,再聽對方問的全部是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問題,黑衣的女子,順口接道:“我不是去刺殺王爺?shù)模抑皇侨ゴ虤⒛莻€小丫頭……”
話只說到一半,黑衣女子驀地覺察自己已經(jīng)有了泄密之嫌,於是,她中途打住,轉(zhuǎn)而問道:“你們,可是二王爺派來的人……”
二王爺?
可是那個朝野之中盛傳沉痾在身的二王爺?
洛雪隱的心裡一動,然而,卻果斷地搖了搖頭:
“不是……”
再想了想,彷彿衡量著什麼,洛雪隱身子一動:“我們是太子殿下的人……”
“我看閣下對這王府之中十分熟悉,又並非那個黑心王爺?shù)娜恕只蛘哒f,你是否可以告訴在下這淨(jìng)水湛平時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也不枉我們一場相識……”
她一邊說,一邊抱拳說道:“太子殿下命我們密切監(jiān)視湛王府,伺機除去他,今夜聽說他出徵在即,所以想提前下手,可不料被姑娘你攪了……”
洛雪隱這一番話,軟硬兼施,先是請求指點,再隱晦地說出,是這女子攪了他們的好事,所以,這個看來並非老奸巨滑的年輕女子,定會上當(dāng)不誤。
“我當(dāng)然不是三王爺?shù)娜恕?
果然,黑衣女子的眸子裡,又再現(xiàn)出歉意之色。他們都是在刀口上討生活的人,當(dāng)然知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道理,而且,這事的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所以,她點頭,卻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我看,二位還是儘早離開吧,今夜湛王府將會非常熱鬧……”
今晚,湛王府裡,會非常熱鬧?
洛雪隱還待再問什麼,那女子,已經(jīng)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