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您回去吧。您住哪一間飯店？」闊啥問。他吸了吸鼻子，空氣裡還有淡淡的腥味。

「不用了，我想在回去以前到處逛逛。」真相應(yīng)該是他爲(wèi)了省預(yù)算，住在本地警察宿舍裡。瑟連對闊啥充分微笑過後，轉(zhuǎn)身直直走向一根裝飾柱子，踮起腳，把手伸向柱子上半部雕像後面。那裡躲著一隻黑白雙色的貓，嘴是白色，眼睛周圍和耳朵都是黑的，一道白條紋從背部中間延伸到臉上，嘴也是白的。牠背上長著一雙紅褐色的翅膀。安全人員看到那隻漏網(wǎng)的合成獸，全都冒出冷汗。

翼貓本來弓起背，豎起毛對瑟連發(fā)出威嚇的嘶嘶聲，但是在瑟連手碰到牠的瞬間，牠身上的命令術(shù)就解除了。牠全身的毛平緩下來，任由瑟連把牠拉下來抱在懷裡安撫，很快就發(fā)出平靜的呼嚕聲。

瑟連單手抱著貓走近璽克，把他一直帶著的一個帆布提袋交給璽克：「這是小碴要我順便帶給你的。」

在來這座城市工作之前，璽克有寫信告訴小碴他要接這件工作。寄信真的比打魔話便宜太多了。

璽克兩手抓著提把，往兩邊拉開，低頭看袋子裡面。裡面放著很多不需要冷藏，打開就能食用的易開罐頭。土豆麪筋、紅燒鰻魚、五香肉醬、鮪魚之類的，還有一封信跟一個小盒子。

他停在那裡，感動到說不出話來，今晚的麪包可以夾料了。

瑟連也不介意璽克看著罐頭忘了他。瑟連說：「那麼我告辭了。闊霍蓋姆凱惹勒大人，今天的會談很愉快，下次有機會再一起用餐吧。」說完場面話，瑟連對闊啥點點頭，對還沒恢復(fù)說話功能的璽克揮揮手，就抱著貓咪離開了。璽克聽見他跟貓咪說話的聲音逐漸遠去，問小貓咪：「你想取什麼名字？」

看不到瑟連之後，闊啥突然大踏步走向璽克，用力捏住璽克肩膀，他目光灼灼的上下打量璽克，眼睛瞪大到彷佛會掉出來：「你和他是熟人？」

「他只是我朋友的媽媽的部下。」璽克害怕之下選擇了一個聽起來最不熟的說法。

就算是這種很可能今天才第一次交談的關(guān)係，對闊啥來說仍然像是「他是我結(jié)義兄弟」般的親近。他緊緊抓著璽克的肩膀，像是把璽克當(dāng)成怒海中的救生圈，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手，就這樣把璽克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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璽克被強迫和闊啥坐同一臺魔法動力車回艾太羅魔信，在同事們不解的凝視下被闊啥友善的請上樓。闊啥對璽克這麼恭敬，反而讓他羞愧到想找個洞鑽進去。他覺得闊啥此舉破壞了他和同事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共患難的戰(zhàn)友情感，他纔不想當(dāng)闊啥的座上賓！

但是璽克心裡那個負責(zé)荷包進帳的角落叫他不要反抗老闆，只好乖乖的跟著闊啥走進一間「員工關(guān)懷室」，照闊啥說的，在滿牆壁的勵志標(biāo)語中間那張桌子坐下。

璽克本來以爲(wèi)闊啥會像黛姊之前那樣坐在他對面，想不到闊啥卻坐在璽克旁邊的位子，幸好這個桌子一側(cè)只能坐一個人，否則闊啥搞不好會企圖和璽克並肩。

闊啥的體重壓得鐵椅吱嘎響，他身體往璽克這邊傾，目光熱切，璽克從沒看過他這麼誠懇的表現(xiàn)出想把人吃掉的慾望。

「啊——」闊啥發(fā)出了一個應(yīng)該是用來緩和氣氛的招呼音，但只讓璽克更加不自在。闊啥說：「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好好的和你交談呢，你叫什麼名字？」就算是食物也要問清楚名字，免得食物中毒時不知道該怎麼向醫(yī)生說。

「璽克．崔格。」璽克報上他用了十年的名字。他人生中最初十年的名字已經(jīng)隨著大雪埋葬在山裡了。

「真是好名字！」闊啥非常誇張的大笑：「我知道，來自拉曼語對吧？意思是陽光和迷人的戀愛！你知道的，名字很重要，名字就代表一個人本身。真正的大人物總是有意義深遠的好名字！」

璽克很肯定自己最好不要告訴闊啥，「璽克．崔格」這個名字源自於一個已經(jīng)沒人使用的古代語言，用艾太羅標(biāo)準(zhǔn)語音譯而成。本意是「血泊煉獄裡的靈魂吞噬者。」每個新進黑暗學(xué)院的學(xué)生都會得到一個新名字，取代他們過去的名字，表示他們已經(jīng)重生。他們進入黑暗學(xué)院的第一個功課就是搞清楚自己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陽光小子。就這麼叫你吧！」闊啥笑著宣佈。

璽克一臉陰沉的看著他，暴雨降臨前的天色都比他的臉色明亮。

「好，陽光小子！」闊啥用特別高昂的語調(diào)說：「你來這裡多久了？」

璽克在心裡數(shù)了一下：「三天。」

闊啥自顧自的認爲(wèi)璽克一定在這裡很久了，擅自認定璽克一定是打算把一輩子都奉獻給這間公司的人之一。他愣了一下，沒能來得及修正接下來要說的話，只好勉強接下去：「你一定知道，最近我們公司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

「是啊。諾皮格．史桑把本公司的大門當(dāng)成百貨櫥窗，每天幫我們更換不同的擺設(shè)，勤勞得很。」璽克說。他自己也不明白爲(wèi)什麼他會不長眼到這種程度，居然把事實就這麼說了出來，可能是闊啥對他的恭敬態(tài)度讓他覺得被污辱了。

闊啥現(xiàn)在把璽克當(dāng)成一個沒有腦袋，哄哄就會聽話的白癡，所以他把璽克話裡的酸味解釋成璽克在和他說笑：「你很幽默。」

璽克不想回應(yīng)這句話，於是保持沉默。

闊啥也不在乎。他這種地位的人本來就擅長讓別人聽他說話，勝過聽別人說話，他開始不停的對璽克說話：「諾皮格是個可憐的孩子啊。」

這點璽克同意，從諾皮格的書架就可以看出來。他沒有得到他真正需要的東西。他被當(dāng)成「法師」而不是「諾皮格」看待。他擁有一個大法師的書櫃，但他是個小男孩，他需要一顆籃球，家人卻給他一本《高等元素學(xué)》。

但是闊啥接下來說的話璽克就無法認同了。闊啥說：「這個社會遺棄了他，沒有人愛他、呵護他，他怎麼可能不變壞呢？都是因爲(wèi)社會傷害了他，他纔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不是他的錯啊。

「我們的社會對犯錯的人太嚴(yán)苛了，只要我們原諒他、接納他迴歸社會，他總有一天會悔悟，變成一個好人。每個人心裡都有良知，他只是一時衝動才犯下這些罪行，沒有人告訴他這樣是不對的……」

璽克和諾皮格說過話，他很肯定諾皮格是有判斷力的人，他可以判斷什麼時候能留下來耍嘴皮子，什麼時候該逃跑。他能夠評估風(fēng)險，也知道自己想幹什麼，絕非一時衝動。他認真的在殺人，而且完全明白殺人是怎麼一回事。他是受過傷害，但他對善惡的認知能力並沒有問題，他是故意往邪惡的一方靠攏。

還有一點讓璽克感覺很不舒服。闊啥的說法彷佛諾皮格不是社會的一份子，並把諾皮格殺人的責(zé)任推到那個不包含諾皮格的社會上頭，那個社會的成員卻包含了被諾皮格殺死的人。這樣一來，諾皮格殺人的責(zé)任就變成是落到被殺的人頭上了。

闊啥繼續(xù)說：「……這個社會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人關(guān)心犯罪者也有人權(quán)。我們之中誰沒有犯過罪？誰有資格審判他人？我們應(yīng)該原諒他們，不要計較他們做過的事，這樣一來，他們就能重生。」

闊啥說到這裡，璽克還以爲(wèi)他知道自己的過去。他做過的事、殺過的人，判他十次死刑都還有餘。但他得到第二次機會，國家用一紙****讓他重生。

闊啥接著說：「魔法院下了誅殺令，法院居然也跟著那些只想報復(fù)的瘋子批準(zhǔn)！任何人只要有機會，隨時可以殺掉諾皮格，這真是太離譜了！這麼做我們不就和諾皮格一樣了嗎？他需要的是關(guān)愛、是原諒！包容是普世價值！」

璽克聽不懂什麼是普世價值，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國際間很有名的字眼，居然是從闊啥這個他很鄙視的人口中說出來。而得到他尊敬的人向來都是用實績?nèi)〉谜J同，不賣弄這四個字。璽克總覺得闊啥這番說法有哪裡怪怪的，他的腦袋慢慢的轉(zhuǎn)了一陣子，想通了：「不殺他的話，他會殺更多人啊！」璽克不認爲(wèi)有任何法師能在不動用殺招的情況逮住諾皮格。如果還要顧及諾皮格的命，那死的一定是想阻止他殺戮的人。

「問題不是他會不會做那些事，而是我們不該殺人。我絕對不準(zhǔn)法師第一情報部踏足我的地方。他們那些人滿手鮮血，不停把可憐人交給法院處死，他們是殺人犯！」闊啥用一種責(zé)備不懂事小孩的態(tài)度，充滿同情心的對璽克皺眉：「你要知道，暴力不會解決任何問題，以暴制暴只會引來更多的暴力。」

「我纔來三天。這裡已經(jīng)死好幾個人了。」璽克瞪大眼睛。他從同事的交談中得知，幾乎每次諾皮格入侵都會造成傷亡。夜班警衛(wèi)橫屍路邊、櫃檯人員被崩塌的天花板砸碎頭部，上次璽克把諾皮格炸出表演廳那一回，沾到毒花瓣的人有兩位在送醫(yī)途中，痛苦的在救護車上嚥氣，剩下一位現(xiàn)在還在加護病房裡，沒有脫離險境。只要諾皮格早點死掉，那麼多人都可以活下來。

璽克不知道該如何讓闊啥明白，闊啥本身就是用暴力解決問題的既得利益者。如果不是有棄貓大哥與他的部下、璽克、奈莫這些人用暴力解決諾皮格的入侵狀況，闊啥根本不會有機會在這裡說出「暴力不能解決問題」這種話，他早就躺在墳?zāi)寡e，不再有資格發(fā)出任何一個音了。

不只是闊啥而已，這整個國家所有活人，這些受到軍隊和警察等武裝單位維持的秩序所保護的生命，通通都是暴力的既得利益者。璽克曾經(jīng)待在企圖給這個國家?guī)須绲男皭航虉F裡，他親眼看著光明之杖和聖潔之盾以純粹的暴力阻止了那場浩劫。闊啥這種說法是過河拆橋。

璽克問：「我不懂，你才說要原諒諾皮格，你爲(wèi)什麼不原諒法師第一情報部？」

闊啥說：「這不一樣！那些人是爲(wèi)了讓自己痛快才把人推上死刑架！諾皮格是不由自主的，他太脆弱、太無助！」

璽克總覺得是相反。法師第一情報部是因爲(wèi)一般大衆(zhòng)太脆弱、太無助，很容易遭到邪惡法師傷害，才站出來殺人。諾皮格則是殺人殺得很痛快。璽克想了一下才搞清楚，闊啥所說的「痛快」，指的是爲(wèi)被害者報仇這個行爲(wèi)，能讓那些爲(wèi)了保護被捲入黑暗中的弱小民衆(zhòng)，逼迫自己鎮(zhèn)日處在社會黑暗面裡的人們，心情比較不那麼糟糕一點，這就叫「痛快」。

闊啥對於何者有罪、何者無罪的奇妙認定，讓璽克想到以前有人和他聊過類似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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