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去世後,我從木櫃裡翻出來兩壇封的嚴嚴實實的酒,打開後嚐了嚐,才發覺那是他自己用糧食釀的——如果沒記錯,阮朝是最愛喝梅子酒的,可惜鸞鳴山沒有梅子,他也釀不成梅子酒了。
我一個人住在阮朝留下的那座木屋裡,照顧著那個撿來的孩子。我想了很多天給他起什麼名字,最終還是決定讓他姓阮——雖然我不肯認,但我到底是阮氏一族的人,這孩子就姓阮吧。我以“爍”作爲他的名,爍是發光的樣子,我希望他今後,能夠放射出獨屬於他自己的光亮。
我不知道阮爍的生辰,便將撿到他的日子後推了兩個月作爲他的生辰。阮爍大了些後,我便坐在牀前,教他說話。我很想聽他叫我一聲“父親”,其實我也曾有過一個自己的孩子,不過ta因爲戰爭,還沒能從ta的母親體內出來就死去了。我想有個孩子,卻知道娶妻、生子,在數十年後,帶給我的只能是無盡的悲痛——看著自己的兒子甚至是孫子變成白髮蒼蒼的老人,溘然離世,於我而言是種怎樣的折磨?
但阮爍不一樣,我不救他,他會死的…他是上天給我的恩賜吧,一定是上天不想讓我太孤獨。
最終,我教會了阮爍說話,扶著他走路,看著他咬著手指衝我咯咯咯笑…我終於不再那麼孤獨了,哪怕我知道他終有一日會離開我,我也想和他度過這短短的、溫暖的幾十年。
阮爍就是我的兒子,誰都不能傷害他。
此刻他就躺在我身後的牀上安睡,我放下茶盞,望著阮爍的睡容——哪怕他只能陪我幾十年,哪怕我知道他終有一日會離我而去,我也不怕了,至少此刻,他是陪著我的。
……
第二日,我和往日一樣,帶著阮爍去甲板上用膳——其實我是不想用膳的,但經歷了昨晚那次交手,我擔心訴葵會對阮爍不利,所以只得跟了上來。關巷夫婦坐在圓桌前,沉默地用著膳,看到我,微微點了點頭。
訴葵應該在開船,那個大副利達在甲板邊上站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加莉亞號依舊在對面行駛著,甲板上同樣有幾個走來走去的身影,聽說今日我們就進入了有海寇的海域,也不知到底何時會遇上。
正這麼想著,利達突然叫了起來:“船長!西南方過來了一艘小船!”他一邊喊著一邊往船長室跑,船工們紛紛上前,去攙扶關巷夫婦,讓他們去客艙裡躲避。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那艘木船飛快地朝著訴遠號行駛過來,須臾間就到了訴遠號的旁邊,緊接著,幾支箭就飛了上來,關巷的妻子閃避不及,被射中了右臂。她跌坐在甲板上,痛苦地嗚咽起來,船工們見狀,方寸大亂,一時間扶起人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我向下望了望,已經有四五艘木船隨著最初的那艘木船一同行駛了過來,不過其中三艘改變了航向,衝著加莉亞號過去了。船工們慌慌張張地拿起甲板上的圓凳防身——看來這船上的成年男子,會武的不多啊。
關巷的妻子好不容易爬了起來,那支箭依舊紮在她的胳膊裡,關巷嘗試著用隨身攜帶的帕子爲她包紮,但一碰傷口,她就大叫起來。阮爍望著下方駛來的木船,有些驚慌:“父親,他們好像要上來了。”“回客艙裡去,小爍。”我說,他搖了搖頭,似乎是想要拒絕,我拉住他道:“小爍,你在這裡會讓父親分心的,回去,父親保證沒有事。”
他最終被我推回了客艙,那些海寇已經開始往船上拋纜繩,纜繩掛在甲板邊的欄桿上,船工們只知道在那邊哇哇大叫,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而訴葵和利達不見蹤影。我衝到那纜繩旁邊,拔出短刀,想要割斷那條纜繩。
可纜繩十分堅韌,想必是特製的,我回過頭,看著那兩個船工:“快去拿刀割繩子啊!愣著做什麼呢!”“我們…我們的刀被船長繳了…”“是的…她不讓我們帶刀…”那兩個船工畏畏縮縮地解釋道,我一時間只覺得胸悶氣短,這麼大的一艘船,海寇居然要讓我一個外來的客人應對?
“先生!”船工突然大叫了起來,我扭回頭,只見一個海寇已經攀著繩子爬到了我面前,手中利刃瞬間就刺向了我的頸項。
刺中了,但我卻沒有受傷。被刺中的地方化成了風,他刺中的,是一片虛無。海寇的眼中滿是驚愕,下一刻就被我一刀封了喉,直直地掉了下去。
我摸了摸脖子,沒有任何傷口——我接受風之力後,便與風成了一體,別人攻擊我,根本傷不到我分毫。我的身體會化成風,抵禦攻擊。只是不知道我身後的那兩個船工有沒有看到我的頸項突然間變透明的那幅景象,我希望他們沒看到。
海寇們接二連三地登船,我知道這樣用短刀抵禦根本不是辦法,而訴葵,終於趕了過來,她手中拿著鐵杖,大聲喊著讓船工們抵禦。海寇們的箭接連不斷地從船下射來,訴葵讓船工們保護好自己,甲板上很吵,船猛地向前開去——這種情況下,沒人願意坐小船下去和海寇正面開戰,訴遠號的唯一選擇,就是立刻開船逃走。
訴遠號疾馳了約莫幾分鐘後,總算是和那些海寇的小木船拉開了距離,我揚起手,一股狂風捲著海水撲了過去。一個大浪,便將那幾艘木船掀翻,海浪過去後,那些木船早已沒了蹤影,幾個海寇在海水裡撲騰。
訴葵用刀割斷了那條海寇搭上來的纜繩,長長舒了一口氣,緊鎖著的眉頭卻並未舒展。她望向一邊的加莉亞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