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屋中,翻開了木桌之上的那捲書。書上的字跡工工整整,詩句與詩句之間寫滿了註釋,我翻了幾頁,看向屋外那個蹲在杜鵑花叢前摘花的黑髮男孩——杜鵑花叢的不遠處,是兩座緊靠著的墓碑。
“小爍,你進來。”我叫他,黑髮男孩跳起來,蹦蹦跳跳地進了屋。他是阮爍,是十年前我撿到的那個棄兒——是的,我收養了他,還給他起了名字。我想著就把他當成數十年前,那個還沒看到這個世界便隨著ta母親離去的孩子。
“給我背一下這段。”我把書湊到他鼻尖兒前面,阮爍眨巴著大眼睛:“《小雅?節南山之什》?”我點了點頭,他張口背了三段就背不下來了,我搖了搖頭,將書放在桌上:“快背,晚飯之前背完,要不然你就別想吃飯了。這明明是先生要你們今天上午背過的。”阮爍撅著嘴拿過了書,小聲說:“父親,你也沒有背過這篇文章吧?”
“我沒背過又怎麼樣?”我斜著眼兒看他,“現在是你學習又不是我在學,你不學長大沒飯吃怎麼辦?我也不能養你一輩子。”
其實可以養你一輩子,因爲我不會老也不會死…就看我願不願意了。
阮爍委屈巴巴地捧著書進屋去背了,我看著他走了,才又低頭百無聊賴地輕輕摳著木桌上的裂紋——這木桌也有些年頭了,畢竟是阮朝當年歸隱後置辦的,也得有幾十年了吧?明兒我就去買一張新的,省的塌了。
阮爍在上鸞鳴山中置辦的學堂,學費倒是不成問題,因爲那聖魯託國王給我的金銀珠寶根本花不完,供他念完書還是可以的。
我將那些黃金和當年從託諾斯拿回的那些首飾放在一個木箱子中,擱在我的牀下。一開始是想著阮爍太小,免得他打開把什麼東西吞下去,後來他長大了,也懶得再去將箱子拿出來。
過了些天,我上午在收拾屋子的時候,突然發現那木箱子從牀底滑了出來,大半都露在牀外面。我蹲下來打開木箱,卻發現箱子中少了個東西——當年我母親佩戴過的那件黃金額飾,中間嵌著一大塊月光石的那一件額飾不見了。
我哐啷啷將箱子裡的東西全都翻了出來,望著那些黃金首飾在地上亂滾,怎麼找卻都找不到額飾的蹤影,一時間腦中嗡嗡亂響——母親留給我的東西沒有了,雖不是唯一一件,可也是她曾經戴過的,與我而言無比珍貴的無價之寶。
我坐在地上,呆呆地收拾好了東西,把木箱重新推回牀下。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父親!父親你看我帶回來了什麼?”他蹦蹦跳跳地來到我身前,將兩張紙拍在地上。我低頭去看,卻發現那是兩張寫滿了黑色的字的紙,上面甚至還蓋了戳。
我拾起來一張看,卻發現那上面寫著“‘訴遠’號於五月二十日出海,途徑四個大島,航程爲一年又三個月,如若遇到風暴,則延長一至兩個月。”再往下看,發現最下面一行寫著“阮爍”,再拿起另一張,發現最下面一行還寫著我的名字。
“我昨天遇到了一個女的!”阮爍手舞足蹈地對我說著,“她說可以帶我們去海上玩兒!但是我沒有銀子買船票,就在今天早上,你還睡著的時候拿了件首飾,去給她了…父親你看我換來了兩張船票,咱們可以去看海了!”
“首飾?”我看著他,“是不是黃金首飾?中間還有塊月光石?就是白色的那種寶石…”他點了點頭,說道:“對呀,旁邊還有兩條細細的金鍊子…那個箱子裡有好多好多好看的首飾,父親,那是不是我母親的啊?”
“說了多少次,我不是你親生父親,所以你沒有母親…”我站起來,從枕頭下面抽出黃金神杖——上面的黃金大部分已經脫落,但還好,不影響我揍這小子。阮爍見我這樣,扭身就想跑,下一刻就被我揪住後脖頸拎了回來,扔到膝上,神杖不輕不重地打上他的後臀。
“我又做錯什麼啦?”阮爍鬼哭狼嚎起來,我說道:“那些首飾是你已經去世的祖母的,你居然拿去換了船票?”一邊說一邊打,“想去看海你怎麼不和我說,那麼好的額飾你就給了個陌生人?”阮爍哭著喊道不敢了,我又打了兩下才停了手,看他慘兮兮的,又找來些藥膏給他,自己回身就收拾東西去了。
他忍著痛爬起來:“父親你去哪呀…”“收拾東西,你不痛了也去給我收拾你的東西,咱們去海上找你說的那個女人,把額飾贖回來。”我冷著臉說道,這個小兔崽子,一個看不住居然把東西拿去換了兩張船票,雖然我沒見過海,可這麼做何必呢?他是覺得現在不去看海以後就看不到了嗎?唉,這一去海上,他的功課也全落下了。
我將那兩張船票塞進包袱裡,想了想,又將厚厚的一本《詩經》也塞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