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終於結束了，聖魯託又重新恢復了平靜，國王在戰爭結束後的第二天，就命令工匠修建風神殿——雖然國庫空虛，但建造一座廟宇，還是有這個財力的。我被冠上“風神”之名後，就很少再出去閒逛了，因爲那些百姓們都知道，風神是個金髮黑瞳的人，而聖魯託城內，恐怕僅有我一個人是金髮黑瞳。我怕他們攔著我問東問西，祈求庇佑，還是讓他們去瞻仰風神殿中那尊高大的石像比較好。

我那日向聖魯託國王提出的條件是：爲赫格和塔妮爾提供一間房屋，爲他們二人此後的編書工作，提供充足的資金。我問過了赫格和塔妮爾，他們說，當遊歷各國的生活結束後，他們想定居聖魯託，於是我藉著暗殺瓦託利斯國王的機會，將這個條件拋給了聖魯託國王，而他也欣然同意了。

赫格和塔妮爾現在並沒有成婚的打算，他們想在遊歷各國的生活結束後再成婚。而過了幾日，我終於買來了一口完整的棺材，來到了安葬著瑾川的那片沙地之上，在赫格和塔妮爾的幫助下，讓瑾川的屍骨躺在那具棺材裡，重新埋入黃沙。

陪葬品沒有華貴的珠寶黃金，只有瑾川的雙鐗，還有第一次下葬時，我放進她口裡的那顆明珠。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了。黃沙上立不起墓碑，所以只能用石子在瑾川的葬地周圍做標記——但我知道，石子有時也會被黃沙掩埋，也許過上幾百年，我就會徹底忘記瑾川和那個孩子，到底長眠在這片浩渺荒漠的何地。

赫格輕聲問道：“波亞，你今後…想去哪裡？”“去哪裡…”我口中喃喃自語，手指在沙地上不停地畫著圈兒，“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該去哪裡。但我知道，我不會再留在這裡了，我到這片沙漠裡，本來是想找我母親的過往的，卻結識了你們…這樣的生活很好，但我知道，我不適合留在沙漠。”

赫格低頭不語，塔妮爾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擡起頭，努力扯起一個笑容：“你們怎麼垂頭喪氣的？赫格，你不是說要寫一本關於荒漠諸國的書嗎？我也來幫你吧，我也想讓這荒漠之中的人民，得到平等的待遇。”

“當真？”“當真。”“好，”赫格衝我微微點頭，“我想著下一個去的國家，是茲爾城，三日後出發如何？咱們在聖魯託已經待了好長一段日子了，也是時候該走了。”“三日後？太久了吧？明日便走如何？”我提議道，赫格和塔妮爾面面相覷，最終點了點頭道：“好，都聽你的。”

在離開瑾川的墓地時，我扭回頭，看著那一片平坦的黃沙——那下面沉睡著一個深愛著我的人，還沉睡著一個從未見過這個世界的孩子。我緩緩張口，低聲對著那一片沙地說道：“再見。你們都要好好的。”

再見，或許就是再也不見。

之後，我與赫格和塔妮爾繼續過著那種四處遊歷的生活，在其中一個國家，他們成婚了。再後來，塔妮爾爲赫格生下了三個孩子，此時我們的旅途，也逐漸接近了尾聲，因爲身邊還跟著三個孩子，遊歷途中，也多出了許多不便，於是他們帶著孩子們回了聖魯託，在那間國王爲他們安排的房屋中住了下來。

赫格開始整理這一段時間以來的手稿，並將它們整理成書，我在這一過程中也幫助他和塔妮爾編書，我知道我們做的，是有利於整個荒漠之中的人民的事。那三個孩子中，最小的那個名叫珀爾，她在我協助她的父母著書的時候，常常會好奇地盯著我。

她十歲那年，問我爲什麼她的父母這些年變得不再年輕，而我卻毫無改變呢？我給珀爾的答案是：“你要去學堂問你的老師啊，這種事情…”我笑著看她，“這種事情，我也不知道呀。”珀爾撅著嘴看著我，好像是不滿我這個回答似的。我只能哄她說：“好啦，珀爾，你要是得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就給你糖吃好不好？行啦，快去讀書吧，書中有世間一切問題的答案。”

當珀爾終於得知我爲什麼不會變老時，她已經二十多歲了，那本傾注了我與赫格和塔妮爾的、記錄了荒漠諸國的那本書，終於寫好了。並且委託了人帶去羽落、菱風、南雁這三個大國去售賣，此時，已是瑾川死去的第三十五年了。

赫格和塔妮爾都老了，他們的眼角、額上，滿是細紋，頭髮也白了半邊，他們像一對依偎了一生的鴛鴦一樣，蝸居在聖魯託的那間小房子裡。他們還像過去一樣，在我生辰時爲我買楓糖，可我依舊是二十二歲時的樣子，沒有變老，我的頭髮依舊是金色的，沒有變白一根。

那一日，赫格拄著柺杖，顫巍巍地來到我的身邊坐下：“波亞，今日珀爾給我們來了信，說她的第二個孩子已經降生了…她和她丈夫將那孩子取名叫亞摩斯，我都做祖父了…時間過得真快啊！”我點了點頭，赫格接著絮絮叨叨地道：“波亞，這麼些年來，你就沒想過…再娶，給自己留個孩子嗎？”

我搖了搖頭道：“從沒想過，因爲我這麼些年來，一直是一個人。我以後不會老死，但我的孩子未必，我不想看著我的孩子在我眼前死，所以倒不如沒有孩子。”

“對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們的那本書，已經出了，現在正在那三個國家大肆傳播，而且，羽落國的皇帝也對這本書很感興趣，下令文武百官看這本書，你們這麼些年的心血，沒有白費。”我笑著看著赫格，“既然這樣，我也是時候該走了，雖然捨不得你們，但是我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裡。”

赫格扶著柺杖站了起來，聲音有些發顫：“你要去哪裡？”“去菱風國，找一個故人…雖然不知道，他現在還在不在這個人世上。”

我沉思著，三十多年了，當年的菱風皇帝阮朝，還會記得我麼？菱風國其實才真的是我的故鄉，雖然託諾斯能帶給我從未有過的歸屬感，但我在菱風國長大，我對那裡的每一件事物，每一個人，都有著深厚的感情。

第二日，我向赫格和塔妮爾辭行，我向他們承諾，一定會再回來找他們的，但在那之前，我要先找到我想找的那個人。他們兩個人，出了屋，互相攙扶著，向我揮著手，我同樣笑著看著他們，然後化作一股輕風，掠過了聖魯託的城門，向菱風國的方向走去。

在荒漠度過的這些年來，我見證了很多很多，人與人之間的愛情、親情、友情，信徒們對信仰的忠誠，在戰火之中人民受難的情形…我愛這片荒漠中的每一座城池，也愛這荒漠中的每一個人，但我知道，這裡不是我最終的歸宿。所以，我要離開這片荒漠，回到菱風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