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清早起來,接了他打來的電話,輾轉反側了大半夜臨到天將啓明時纔剛睡下的李嘉昕儘管精神十分疲憊,但已經沒了多少睡意。
起牀一番梳洗打扮,然後呆坐在梳妝檯前看著鏡子中自己的倒影。
如果說造物主在創造人類時用去了一天時間,那麼造物主想必格外喜歡自己的這件藝術品,甚至不惜花去千百天的時間來精心雕琢,造就了一件完美無瑕的傑作。
略有些蒼白的臉色難掩主人的魅力,無論用什麼言語來形容總感覺差了一點的精緻五官跟臉部線條,來自她那位最討厭的酒鬼父親更繼承自母親,一直都是她的驕傲。兩尾彎眉的明動雙眸此時雖然帶上了一抹黯然感傷,看上去分外惹人愛憐,恨不得抱在懷中好好痛愛一番。只是仔細看去,纔會發現她的眼中似乎還有著一種堅毅,讓人明白這是一個外柔內剛的女人。
“這麼早就起來了,怎麼不好好睡一覺？”
伴隨著腳步聲走來的是姐姐李嘉茗,自前兩天突然被媒體曝光了她的男友林孝智在外另有情人後,心情十分複雜地她沒了去處,更因爲懼怕媽媽爲她擔心,於脆連家裡也沒有回去。還好她的姐姐李嘉茗最近新買了一套房子搬了出來自己住,倒也讓她不至於連個去處都沒有。
“姐,你起來了？”
李嘉昕抽了抽有些酸澀的鼻子,勉強作出一個微笑的表情。她想要起身,卻給姐姐一把按著肩膀仍讓她坐在了梳妝檯前,自己卻親暱地把腦袋挨著她的側臉貼在一起。
“他要來接你了嗎？”李嘉茗心痛地看著鏡子中的妹妹微微犯黑的眼圈,“昨晚上又沒睡好吧,明明叫你跟我一起”
她從桌上拿起一盒自己所用的粉底,並非是什麼知名品牌,與自己一身名牌的妹妹不同。中七畢業之後早早就工作了的她幾年在社會上的打拼更懂得錢的難賺,反倒是性格更加要強的李嘉昕,自畢業後就參加港姐選美進入了娛樂圈,先後在倪真尤其是林孝智的庇護下幾乎沒吃過多少苦就賺到了旁人一輩子都難以奢想的財富,所以她愛購物更愛掃貨,從來都是一身名牌傍身。這樣的化妝品,平時她肯定是不會用的。但這會兒,姐姐溫柔地爲她在眼圈附近擦上淡淡的粉妝試圖掩蓋黑眼圈,李嘉昕卻絲毫不反對,反而腦袋動了動讓自己能靠著背後的姐姐,連臉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起來。
擦粉、描眉、修睫毛、給她的嘴脣上也圖上一層淡淡的淺色口紅,李嘉茗很快爲她化了一個淡妝,然後滿意地看著鏡子中的妹妹,微微笑了笑,“昕昕最漂亮了,永遠都是我跟媽咪的小公主”
她的話讓李嘉昕身子一顫,又抽了抽鼻子費了不小的功夫才把直竄的眼淚強忍住了,問道：“媽……知道了嗎？”
纔剛拿起梳妝檯上的梳子,準備幫她梳理一下頭髮的李嘉茗聞聲手上動作一停,沉默了好一會才點頭說,“有什麼事情能瞞住她”
頓了頓,她顯然有些猶豫,像是有話在心頭,不過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前天她就想過來陪你,不過她也知道你的倔脾氣就沒過來。昨天晚上還跟我問你的心情好些了沒,她……她還說別委屈著自己……”
哪家的父母不疼自己的兒女,想到媽媽爲了照顧她的要強性子,故意裝作不知道,只在暗地裡默默地關心著她。
“他剛纔給我打了電話,說馬上來接我回林公館”李嘉昕儘量用平淡地聲音說道,可仍舊控制不住的,話裡還是有些顫音,“真奇怪,明明想哭個死去活來,可偏偏傷心卻鬆了口氣,原來沒有想象的難過”
是的,原本連她自己都以爲,男友真要是揹著她跟別的女人糾纏不清,她非得被傷透了心,哭得稀里嘩啦然後難以抉擇是離開還是繼續待在他身邊。
可是前幾天突然被媒體曝光了林孝智在外面另有女人,而且可能連私生子都有了的時候。第一天她哭得不成樣子,甚至連他打來的電話都不接多個,直到他開車親自找到自己,沉默了一會之後才吩咐自己這幾天不要在人前曝光;第二天心情依舊難過,她已經認出了照片中出現的女人,正是那個之前一直被她質疑跟林孝智關係太密切的他的女秘書;第三天憂鬱的心情已經好了許多,她甚至主動讓姐姐幫她買來一些最新的報紙、週刊,來關注最新的情況。
也許是因爲年中時已經爲這事提前傷心過了,又或者是之前男友在電影院裡的承諾讓她早就開始嘗試習慣會有這麼一天到來,所以真當它來了的時候,李嘉昕也察覺到了自己並沒有想象的那麼難過。
“如果不想去,就別去了。”李嘉茗邊幫她梳理頭髮,眼睛卻卻通過鏡子盯著妹妹臉上的表情,讓她失望的是從李嘉昕平淡的臉上她看不出其他的情緒在,猶豫了一下才說道：“要不等會他來接你時,我去拒絕他吧”
“……不,我去……”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迎來的卻是一聲堅定的回答聲,李嘉昕擡起頭通過鏡子與她的目光毫不相讓的對視,眼神裡帶著一股她熟悉的倔強：“讓我就這麼認了然後輸了,我不甘心……”
妹妹一如既往的倔強回答一瞬間讓她又喜又憂,喜的是突然爆發的感情危機並沒能把她擊垮,但她也開始擔心這種倔強的堅持,會否讓她隨後傷到的傷更甚於前。
有心要勸吧,可話到了嘴邊最終她還是沒能說出口,只能安靜地幫她梳理著頭髮,一下、兩下……
林繼禮高坐中央正位,別看他如今已經辭去了九龍銀行董事長一職,把銀行交給了二孫子林孝智來管理,平日裡自己也就在福伯跟兩個保鏢的陪同下出海釣釣魚、陪兩個。但老爺子作爲林家如今輝煌的開拓者、奠基人,多年的積威使得他在餐桌上不主動開口說話,別人也都只是沉默各自用餐。
端起面前菲傭新送過來的蔘湯,林繼禮只舀了一勺就把它放下了,目光在本著一張臉一言不發的他的最得意的孫子林孝智跟坐在他旁邊同樣很少動筷子的準孫兒媳李嘉昕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眉頭微微皺了皺,又看向了坐在兩人對面的他的大孫子林孝義跟孫兒媳王小曼,開口說道：“阿義,最近有沒有感覺好一些？”
唯一的兒子林建年跟長孫林孝義去年經歷了一場車禍,唯一讓人慶幸的是兩人雖然因此重傷卻性命無憂。兩人雖然都在車禍之中受到重創,不過與還在美國接受康療的長子林建年不同,恢復不錯的長孫林孝義已經在年初被接回了香港,又經過了大半年的康復性治療,他如今雖然只能依靠輪椅行動,但最近他的康復專家們已經開始爲他進行脫離輪椅的柺杖行走訓練了。
妻子王小曼爲他擦了擦嘴角的湯漬,林孝義衝她笑著點點頭,纔回答說：“好多了,還要多虧阿智幫我從美國NHAi請來的康復專家的指點,我才能恢復的這麼快。現在我已經能夠用柺杖行走三四百米了。每天接受腿部肌肉恢復性按摩,按照醫生他們的說法,也許幾年後我就能不靠柺杖跟輪椅行走了”
說完,他還衝著弟弟林孝智感激一笑。而林孝智只回了一個比較勉強的笑臉,他只是記起了後世國內一位大明星拍戲時腿骨受傷嚴重,一度被診斷可能後半生離不開輪椅了,後來就是從NHA某隻球隊請的一位退休隊醫做他的康復指導專家,只用了不到一年就恢復了自由行走的能力。美國籃球隊的對抗強隊很高,球員受傷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因此彙集了一大幫精通醫術跟康療知識的專家進各球隊擔任隊醫。
當然,他大哥林孝義之所以能這麼快康復,主要還是因爲林家捨得爲他花錢。保守估計過去的一年多裡,他跟林家先後爲兩父子花去了不下兩千萬美元的高額醫藥費用,香港數位骨科權威專家幾乎隨叫隨到,可見原本被認爲很難再行走的林孝義能恢復這麼快,還是錢的功勞。
“這就好,這就好”林繼禮聞言老懷甚慰,他已經老了,如今連家族產業都不管了,更希望兒孫們能身體健健康康、家人和睦。所以聽說大孫兒恢復的好,心裡說不出的高興。
“過兩天我跟馬會的幾個老朋友要聚會,到時候你也跟我一起過去吧,正好我介紹幾個政界的朋友給你認識認識”
林繼禮突然不著邊的一句話讓幾人一愣,林孝智心思轉的最快,見老爺子不時偷看向他,臉上雖然帶著笑容,眼裡深處卻難掩擔心色,仔細一思量頓時明白了老爺子是什麼意思了。
他這是有心讓開始恢復起來的大孫兒進軍政界,放棄跟越來越強勢的自己爭奪林家產業。
老爺子會有這種擔心也並非無的放矢,林家最重要的產業毫無疑問就是九龍銀行。九龍銀行林孝智雖然只盯財富很少直接插手管理,但總裁宋念輝卻是他的心腹。而且之前幾輪強勢的清掃九龍銀行股東出局,那些都是老爺子昔日的好友跟其後輩,多少有些拒了他的面子,也讓老爺子開始擔心,若林孝義恢復之後該怎麼安置這一難題了,畢竟他才三十多歲正當壯年,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這的確是個難題,本來林孝智還沒考慮過呢。但是被老爺子今天一點破,他纔開始考慮起來。
讓林孝義回九龍銀行他確實不太願意,自己花錢的地方太多了,有宋念輝在九龍銀行就跟他自己在經營沒有什麼區別,可若是大哥回來了,不說尋常用錢的時候可能會多一些風險,光是怎麼安置他都是一個老大難問題。畢竟是自己的大哥,讓他擔任總經理吧不合適,最合適的還是總裁那個職位……
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林孝智這才感覺到,他這位恢復很快的大哥還真成了個燙手山芋,在他還沒想好一個完全的策略之前,也許老爺子想讓他進軍政界,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馬會？爺爺是準備把李鵬飛介紹給大哥嗎？”
林家是搞銀行的,倒是認識不少政客,其中與林家關係最好的當屬與老爺子同屬馬會會員之一的立法局首席議員李鵬飛。
林繼禮點點頭卻沒有多說的意思,可林孝智卻把眉頭皺了起來。
這李鵬飛他是認識的,前幾年擔任廣播事務管理局主席,審覈電影電視作品的影視處之前就隸屬他管理,自己沒少經老爺子的線跟他聯繫上也得了他不少幫助。但儘管有很多的機會跟這位立法局首席議員親近,林孝智卻除了辦事之外沒主動約過他一次,完全不符合他的一貫作風。
沒辦法,他準備走親大陸路線,就決定了絕對不能跟李鵬飛走得太近。因爲這廝雖然在抨擊大陸的力度上不如香港有名的狗漢奸政客李柱銘,,卻也是一位標準的投機政客。前幾年他的立場是親臺不反共,這幾年他的立場卻是親英反共,別看這兩年他罵大陸罵的過癮,日後香港迴歸了大陸就算不清算他,他的政治生命也長不了,跟他走太近了不是什麼好事。
本來這種話他並不適合說,不過林孝智忍了一會想了想還是開口說了：“爺爺還是別跟李鵬飛他們走太近,不好……”
林繼禮聞言一愣,看著他這位越來越有主見的孫子卻沒生氣,反而詢問道：“爲什麼？”
“去年年底香港就開始傳,說新上任的英國首相馬卓安（約翰·梅傑）對現任立場親大陸的港督衛奕信十分不滿,準備換一任對大陸態度強硬的新港督。我得到了確切情報,倫敦已經開始選人了。目前呼聲最大最可能接替衛奕信的是內閣環境大臣彭定康,此人是英國有名的鷹派政客代表,他若擔任港督必將導致迴歸之前的香港政局爆發更激烈的衝突。李鵬飛這樣的政客到時候肯定會站在港府這邊,而我們林家如果跟他太走近了也被清算到他那一派去我這一年來的苦心就白費了。”
既然要說,於脆就一下子把話全說清楚吧。有了這個覺悟,加上也發現一直沉默不說話的李嘉昕也在關注著他,林孝智臨時決定把自己一年來的佈局先給家裡透個氣吧。
“無論那些政客再怎麼鬧騰,都最多隻是給北京上上眼藥而已,若是鬧大了免不了日後要被清算的。現在全香港人都爲迴歸下賭注,因爲明眼人都看出來了,賭對了就是一百年的富貴。可笑的是包括李鵬飛在內的大多數政客都下錯了注,挾洋自重這一招力度沒把握好就是過猶不及了,別看他們這兩年逮著大陸罵的很爽,我可以十分肯定的說,等到93年立法局換屆時,就算英國人想保,到時候北京一怒他們也得扔掉一半的棋子。”
林繼禮眼睛一瞇,“你爲什麼這麼肯定？北京可是曾做出過承諾,一國兩制,港人治港,一百年不變”
確實,鄧公雄才偉略,當年高瞻遠矚的提出了這個一國兩制的方針準備解決港澳臺問題,臺灣省不大打一場能不能收回來且先扔一邊不說,針對澳門跟香港,這個一國兩制的方針確實搔到了西方社會跟港澳的癢處,爲兩地迴歸掃平了不少障礙。
雖然這一‘方針,被香港不少政客視爲尚方寶劍,認爲只要大陸還要維持大國誠信就斷然不能反悔,因此他們再怎麼鬧北京也管不了他們,因爲他們是香港人,所以這幾年纔會有那麼多的政客不斷跳出來對大陸橫加指責,更有傳媒作死點名中南海大佬開罵。可是,恐怕也得到了迴歸那一年他們才能領悟到鄧公的政治手段。
林孝智冷冷一笑,開口吐出了四個字：“雙查方案”
話一出,李嘉昕、林孝義、王小曼、福伯等幾人都還沒明白是什麼意思呢,老爺子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了。
《中英聯合聲明》之後,香港就開始組建基本法諮詢及起草委員會,198U年由民主黨牽頭髮起的19治方案,圍繞著未來的‘香港特首,跟‘立法局,的問題上,倫敦、香港、北京三方之間一直鬥到了迴歸之前。《雙查方案》就是在此期間誕生了的一種未來政治方案,儘管在香港一度人人喊打,但這份方案卻差不多代表著北京的想法,幾乎把特首跟立法局的任命權掌握在北京手裡。
“雙查方案是不是北京的意思不需要我們多想,但特首的任命上我敢打包票英國人拿不走,得看北京的意思。至於未來的立法局構成,港英雙方能塞進去一半人就是勝利。不滿意又如何,難道倫敦還敢賴到了97年後不還香港？無論英國還是中國都是有核國家,除非兩國準備爆發一場核大戰,否則沒人能夠阻止香港的迴歸之路。”
“你們可以鄙夷大陸現在的窮,但是我親自北上過,親眼見識了北邊那片土地下的旺盛商機,也看到了十億人迫切希望富裕起來的那種決心。如今的香港的確有資本靠一座城市的經濟規模就能相當於大陸的三四分之一（199l年香港GDP89億美元,大陸只有3794億美元）,可是再十年後就恐怕能維持十分之一就算奇蹟了。大陸再窮也有著遠超香港的土地跟資源,還有著完善的工商業基礎,他們需要的只是把經濟發展起來的技術跟資金罷了。所以我把注壓在了北京跟大陸這邊,我賭走親共路線能得到的一定比對抗大陸要多得多”
一席話,說得林孝智口於舌燥,也讓林繼禮看向自己這個二孫子的眼神越發明亮跟滿意了。
他看了看正低頭喝水的林孝智,又看了看在她旁邊一直沒說話的李嘉昕,突然開口說道：“阿智啊,你今年也三十了,差不多也該收收心給昕昕一個交代了吧。我之前聽小曼說過,你們原本打算在年底就把婚事給辦了,我覺得這樣子很好,不如今天爺爺給你們倆做個主,下月挑個時間把婚禮給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