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景輝在安瑤太后的宮殿跟前,輕輕的整理了整理身上的錦袍,脣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安瑤宣召於他,也許,日後再也沒有單獨見到安瑤的機會了。
慕容景輝輕輕的在外頭咳嗽了一聲,便聽到內裡一聲溫潤的女聲,“進來吧。”
慕容景輝聽到這樣的聲音,彷彿回到了當年的年少輕狂之時,那時的他,在一間書畫鋪子的雅間中做著鑑賞,便聽到這樣讓人舒服的聲音,那種如一束暖陽照在身上的感覺……
可是當他從雅間出來的時候,卻只見到那人的背影,他多方打聽,尋找她的身份,可到底還是晚了一步,等到他知道,她是安瑤郡主的時候,美人早已經芳心暗許。
年少輕狂的他,怎麼會服了任何人?爲著安瑤郡主,他不知道鬧過多少次,便是在先帝那裡求旨,都不是一次兩次,可到底先帝也沒有答應了他,直到安瑤郡主親自與他相見,言明自己心儀的人,乃是沈大將軍,他纔算是徹底的安份了下來。
慕容景輝苦笑了一下,推開殿門,走了進去。
安瑤郡主正端坐在羅漢榻上,煮著清茶,有陽光灑在那茶盞之上,有熱水的氤氳飄渺,看著彷彿不是現實一樣,慕容景輝多少次在夢中見到這樣的場景,美人在側,茶香繚繞,可惜……沒想到是在最後一次與她單獨相見的時候。
下一次,想要再見她,怕是要在那朝堂之上,厚厚的帷幔之後吧?也許沒有下一次了,她本是個淡泊名利之人,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沈大將軍之上,即便是她的兒子,也不能撼動了沈大將軍的地位,怕是她永遠也不會在那朝堂之上出現吧。
“你的身子好些了?”慕容景輝到底不願意在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還要喚她太后,既然是最後一次相見,那便讓他任性一些吧。
安瑤太后溫柔一笑,“好不好的,也就那樣了,如今每天有三四個時辰是清醒著的,餘下的時間,一味的昏昏欲睡。”
安瑤太后說著,將一個紫砂的小茶盞遞給慕容景輝,“多年沒有煮茶了,手藝生疏了不少,你將就著用。”
慕容景輝伸手接過,很是珍惜在手裡打著圈,呵護著,“當年你我的第一次會面,你說你學的時間尚短,手藝不精,如今又是這樣,看來,我這人,只有喝這種不好的茶的命!”
安瑤太后溫聲道:“當年勤郡王府的秦家大小姐,一手煮茶的手藝萬里無一,可以在茶湯之上,氤氳出梅花,蓮花,我確實是敵不過她的。”
慕容景輝擡眸,只盯著安瑤太后,“你何必自謙。”
慕容景輝有千般萬般的話要說,卻是都堵在了喉嚨裡,他想說,這世間的女子,在他的心裡,無一人能敵得過她,甚至連她的頭髮絲都比不得,可到了這個時候,他說這個又有什麼用呢?
安瑤如願以償的嫁給了沈大將軍,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話,她們夫妻琴瑟和鳴,恩愛了好一陣子,若是沒有蕭宏峻,也許她們一輩子都會是那樣恩愛的,又或者……
慕容景輝垂下頭苦笑,曾經的他想過,是男子,自然是喜新厭舊的,總有一天,沈大將軍會厭倦了安瑤,將安瑤棄之如敝履,那個時候,他再狠狠的嘲笑安瑤一通,告訴她,她當初沒有選擇了他慕容景輝,是多麼錯誤的一件事兒,可惜沈家覆滅的太早,他一個活人,是怎麼也爭不過死人去。
安瑤太后只是低頭抿茶,一如當年的模樣,“當年夫君,秦家大小姐,咱們四個人曾經在一道用過茶,不過三十來年,轉眼就只餘下你我了。”
慕容景輝微微一笑,那個時候的他們坐在庭院的石桌中,他意氣風發,藉著那樣的機會,想要多見安瑤幾次,那是怎樣的心思?
慕容景輝深吸了一口氣道:“你放心,有我在,便能保得沈家一日江山,你的兒子是個極厲害的,無論是人品還是才華,都是人上人,你的兒媳婦也是個聰慧懂事的,這寧朝的江山在他們手中,說不得能綿延三代。”
安瑤太后見慕容景輝已經喝完了手裡的那盅茶,便又煮了一壺,輕聲言道:“有你在,我沒什麼不放心的,你是寧朝百年不遇的文曲星下凡,只要有你的助力,昊兒定然能夠坐穩那個位子。”
“不知道是不是年歲大了的緣故,即便我如今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多,但人卻覺得愈發的憊懶,不像那個時候,一直昏睡著,卻是有東西牽扯著放不下……”安瑤的聲音愈發的輕柔,“我心裡明白,我的時間不多了。”
慕容景輝一聽這話,就要去號安瑤太后的脈象,安瑤卻是一抽袖擺,躲了過去,“我心裡沒了牽掛,便想要去陪著夫君去,先前是因爲有昊兒,不知道昊兒的情形,我沒有臉去見夫君,如今昊兒一切都好,也將他應得的握在了手心裡……”
慕容景輝下意識的說道:“如今寧朝的形勢並不安穩,大元虎視眈眈,想要扶持了三郡王登基……”
安瑤太后含笑看著慕容景輝,話語裡卻含著懇求,“難道你非要我死不瞑目嗎?”
“我太想夫君了,我不喜歡這裡,不喜歡這種空空蕩蕩的殿宇,我想念當初在沈府的日子,我想要回去,想要與夫君在窗下讀書,便是什麼也不說,只要知道夫君與我在一處,便是心裡安定的……”
“你還有兒子沈珺昊,還有兒媳瑾悠,還有皇后已經懷了身孕,你很快就能見到你的孫兒……”慕容景輝覺得安瑤太執拗!
安瑤含淚搖頭道:“可她們卻不能取代了夫君的地位……”
安瑤苦笑著說道:“其實你與我是一類人,你該是明白我的。”
慕容景輝突然就說不下話去,在感情上,他確實執拗,如同安瑤一樣執拗,見安瑤盯著他,等著他給她一個答覆,便輕嘆一口氣道:“你親自下旨賜婚吧,不是你親自下旨賜婚,我總還存著念想,怎麼也不能死心。”
安瑤很溫暖的笑了,“你的後宅安定了,慕容府也就安定了,昊兒會更加沒有後顧之憂。”
慕容景輝苦笑,緩緩站起身來,他看到安瑤已經困得眼睛睜不開了,他想要再說了更多的話,都是不能了。
“謝謝你。”安瑤見慕容景輝站起身來,緊忙著說了一句。
慕容景輝苦笑扭頭,“你怎麼不說,這輩子欠我的,下輩子來還?”
安瑤頓了頓,嘴巴張了張,到底沒有說出口。
慕容景輝突然一笑,“我不難爲你,你怕是想要生生世世與你的沈大將軍在一處的。”
慕容景輝轉過頭去,慢慢俯下身,半蹲在金石磚上,看向安瑤,一字一句的說道:“那我來許個願,我想要下輩子做你的哥哥,一輩子都守護著你,既然你想要生生世世與你的沈大將軍爲夫妻,那我便生生世世的守護著你,萬一你的沈大將軍對你不好,我還可以用哥哥的身份,狠狠的教訓他一通,將我這幾輩子的怒火都發泄了。”
明明說的是情話,安瑤聽到後頭卻是露出了笑容,看到安瑤那樣溫暖的笑容後,慕容景輝伸手輕輕的揉了揉安瑤的髮髻,安瑤梳著墮馬髻,上面只是簪了一支碧玉簪,觸手綿軟,半晌才道:“你好好的,我走了。”
伸手觸摸安瑤的頭髮,是他想了多少次的事情,卻沒有想過,是在這樣的境地之下,慕容景輝站起身來,轉身卻是落下淚來,容他自私這一刻,他真的希望,安瑤從來沒有醒來,依舊是他的安瑤,他可以始終陪在她的左右。
——
第二天,安瑤太后下了唯一的一封懿旨,親自爲慕容景輝與勤郡王府的九小姐小秦氏賜婚,並賞賜了一百臺滿滿的嫁妝。
當天,小秦氏直接去了慕容景輝的書房,慕容景輝正在看下面的部分奏摺,被人猛然間闖了進來,有些不悅,“你怎麼會來?”
小秦氏看到那些奏摺,也知道自己闖到書房來,有些不妥,忙道:“我只說幾句話便走,不會擾了你。”
“你說!”慕容景輝不動聲色的將奏摺收起,目光平和的看向小秦氏。
小秦氏正正神色,“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娶我,不過是另有因由,我可以做一個你名義上的夫人,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慕容景輝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小秦氏也不是扭捏的人,“我希望可以將父親接進府裡來住著。”
慕容景輝深深的看了小秦氏一眼,“你父親入府,然後將勤郡王府的產業,拱手讓人?”
“不會,我是慕容府的長夫人,她們如何還敢打勤郡王府的主意?”小秦氏想的也簡單,她也不是非要嫁進慕容府,她只是想要父親有個依靠。
慕容景輝掃了小秦氏一眼道:“你做名份上的夫人,餘下的事情,我來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