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
建豐看著那一堆報表，欣喜不已：
“智有，光從王家清查的物資，足足有二十萬美元之多。
“有了這批物資，只要管控得當，至少可以保證上滬百姓三個月口糧無虞。
“金圓券算是穩住了。”
“嗯，主任雷霆手段，猛下重藥，確實是卓見成效。”洪智有奉承道。
“不過，眼下最大的麻煩還是孔家。
“孔家的揚子公司佔據龍頭壟斷地位，不把他們嘴裡的東西摳出來，民生很難由上滬輻射到其他城市。
“而且這次經改打虎，全國無數雙眼睛都盯著。
“不啃下這頭猛虎，只怕很難徹底貫徹到位。”
洪智有繼續說道。
“你說的這種情況，我也考慮過。
“智有。
“我刀已經磨好了。
“不管他是誰，定要斬於馬下。
“明天我會再召開一次會議，你讓杜月笙那邊準備下。”
建豐略作沉思後，下定了決心。
“屬下一定誓死追隨，打倒孔家。”洪智有立正表態。
“好，有你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此次務必拿下孔令侃！”
……
10月21日。
建豐再次召開了商界會議。
有了王春哲、張亞區等血淋淋的例子在前，打虎的寒意已然染透整個上海灘。
富商們無不驚懼，生怕屠刀落到了自己頭上。
以孔令侃爲首的最後一座“碉樓”，已然搖搖欲墜。
晚上八點。
中央銀行大廈。
與上次召會不同，門口不再是豪車如雨。
大部分富商都選擇了黃包車，衣著也是樸素的中山裝、長衫，個個極盡低調，生怕惹來了建豐的“注視”。
進了會議廳，衆人端著酒杯亦不敢高談闊論、歡聲笑語，多是沉默不言，偶有交流也是竊竊私語。
“杜把頭到。”
隨著門口司儀一聲長喝。
一身黑色長衫的杜月笙走了進來。
今晚，他必須來。
因爲杜維屏即將由羈押室正式轉入監獄。
同時，他必須竭盡餘力，配合建豐吹響最後的衝鋒號角，以換取杜維屏真正的自由。
作爲一個老辣吹鼓手。
他知道今晚有進無退，唯有隨著建豐一條道走到黑，換取全家的身家、財產安全。
“杜把頭。”
衆人紛紛迎了過來，孔令侃今天不參會，在場能代表衆意的只能是杜月笙了。
杜月笙朝左右微微拱手，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眼一閉不再言語。
衆人原本見他這般，也不好多問，各自悻悻的回到了座位上。
“主任到。”隨著警衛一聲長喝。
建豐威風八面的走了進來。
“主任。”
“主任好。”
衆人紛紛讓道，點頭哈腰問好。
看著一張張諂媚的臉，建豐心情甚悅。
果然，威嚴只在拳頭大小。
誰的拳頭硬，誰就能真正的掌控話語權，贏得更多尊重。
到了主席臺。
建豐用了更嚴厲的口吻作報告，同時宣佈收購價格降到市價的五成。
收購是“胡蘿蔔”，是仁義。
接下來就是“大棒”了，三天內，凡事不主動申請收購的，一經管委會查獲，予以沒收並且一律從重處罰。
一時間，瑟瑟發抖的富商們腸子都悔青了。
“各位，這裡有一份自願書。
“願意把糧食交出來的，在紙上籤下你們的名字，洪秘書會負責收購事宜。
“還望各位好自爲之啊。”
建豐指著衆人，凜然說道。
五成！
這基本是血虧價了。
富商們當初收的糧食，有的是花費了鉅額運費從東南亞、香島等地運來的，光運輸費就不少。
還有是從美佬、孔令侃手裡漏的，也是遠高於市價。
他們當初爲啥不願平價出售，就是因爲沒利潤。
只有囤積居奇，把民生物資炒到五倍、十倍以上，才大有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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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的時候，炒到過二十倍。
現在按市價五折出售，基本算是褲衩都賠掉了。
立時，當場就有人暈倒在會場。
“你們只有三天時間，過期不候！”
建豐面無表情的撂下一句，起身準備離場。
就在這時，原本一直沉默不言的杜月笙突然長身而起，洪聲道：“蔣主任留步！杜某有言相告。”
“杜把頭請說。”建豐負手笑問。
“杜某之子維屏，囤積物資，有違國法，罪有應得。
“爲此，杜某已悉數將囤積之物上交，響應國之號召。
“只是蔣主任適才口口聲聲要公正、公平，是虎就要打。
“不知這話還能否作數？”
杜月笙直視他，沉聲問道。
“當然。
“蔣某一言即出，豈是兒戲。”建豐微微皺眉道。
“好！
“既然公平公正，我等便是上交、賠本也無妨。
“只是上滬之猛虎，並不是在座之人，我等頂多也就是狐、狼之輩罷了。
“世人皆知，津海糧食的源頭、美援皆由孔令侃的揚子公司把控，光糧食就囤積兩萬噸以上。
“這還是可查的，未查、不可查的，甚至可能在十萬噸之上。
“更別提其他的白糖、食鹽、油等民生物資。
“孔令侃的揚子公司纔是真正掌控百姓生死的猛虎、首虎。
“他能吃肉，憑啥我等不能喝湯。
“既然蔣主任口口聲聲言公平，請問公在何處，平在誰家？
“若主任今日不能給我等一個說法，又如何服衆。
“我杜月笙三萬青幫子弟不答應，江浙三千商戶亦不答應，上滬百萬大衆亦不答應。”
杜月笙擡頭挺胸，目光如炬，鏗鏘有力的聲音在會場迴盪。
這話一出，衆人無不譁然。
不愧是杜把頭，居然敢直接跟建豐硬剛。
甚至連帶著孔令侃也給賣了。
這是逼急眼把建豐架在火爐子上烤，要玉石俱焚啊。
“不愧是杜把頭，好大的膽子。”
“連孔家都爆了出來，杜把頭的好日子我看也到頭了。”
“看他蔣建豐這虎怎麼打。”
……
底下衆人議論紛紛。
“肅靜，肅靜。”龍韜大喝道。
待會場安靜，建豐面色平靜道：“杜把頭之言振聾發聵，我再重申一次，無論是誰，無論他地位有多高，只要膽敢觸犯國法，蔣某一定將他法辦。”
“空話、套話誰不會說。
“既然如此。
“那就請蔣主任現在查辦揚子公司，抓捕孔令侃。
“你的大軍、坦克，既然能闖入青幫總堂。
“我相信圍堵孔家豪宅也非難事。”
杜月笙以理相逼，氣勢咄咄道。
“孔家前日已經發出了一批糧，我查過賬本並無異樣，不知杜先生可有證據。”建豐正然道。
“賬誰不會做。
“揚子公司所交不過九牛一毛。
“我這裡有批貨倉名單，裡邊所存皆是孔家之物。
“主任既然擅使雷霆手段，就該一視同仁。
“還請立即、馬上將孔家……封倉、查辦！”
杜月笙直視建豐，語氣如鐵。
“杜把頭你瘋了，胡言亂語什麼？”
“沒錯，這分明就是誣陷！”
底下有孔令侃的黨羽大叫了起來。
“是真是假，查封了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既然是打虎，就該偏向虎山行。
“若無這等公平，這些廢紙不籤也罷。”
杜月笙當著建豐的面，一把撕掉了桌上的收購合約。
“杜月笙，你放肆。”洪智有大喝。
“維屏入獄，孔令侃依舊逍遙自在。
“世上無這般公理。
“主任，孔家你到底查還是不查，還請給我等一個交代。”
杜月笙夷然不懼道。
建豐與他對視了幾秒，冷冷吐出一個字：
“查！”
“龍韜，立即帶人查封揚子公司以及杜先生給的這份貨倉名單。”
他大手一揮，當即下令。
“好！
“那我等就靜候主任佳音。”
杜月笙抓起帽子扣在頭上，一抖長衫轉身而去。……
建豐回到了辦公室。
“籲！”
他解開風紀扣，微微舒了口氣：“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對孔家下手了，倒是爲難杜把頭了。”
“上次的那批貨，我按照您的指示，沒讓他賠本。
“再者，他爲幫派所累，再者上了年紀早就想隱退前往香島靜養天年。
“如今在走之前，還能賣主任一個人情，也算是全身而退了。”
洪智有笑道。
“嗯，杜月笙是個聰明人啊。
“接下來纔是真正的硬仗。
“智有，你有船隊，又跟美佬關係好，實力夠硬。我意查封掉揚子公司，由你來負責民生這一塊，如何？”
建豐叉了叉腰，指著洪智有道。
他之所以在黨內處處被掣肘，就一個三青團還被整黃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沒錢。
宋孔陳三家爲什麼能呼風喚雨。
就是手裡有錢，有產業。
這年頭出來革命的有幾個不愛錢，沒錢就很難籠絡人心。
李宗仁爲啥能擠掉孫科當上副總統？
那跟馬漢三在京陵大把大把撒錢拉票，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要不父親能讓毛人鳳、王蒲臣對他下死手？
通過這些天的觀察，建豐看到了洪智有精明、忠誠的一面，如果洪智有能取代孔令侃，自己就有源源不斷的資金，何愁不能壯大？
“主任，屬……屬下可當不起啊。”洪智有誠惶誠恐道。
取代孔家，他是萬萬不敢想的。
蔣宋孔是一家。
人自家窩裡鬥，啥都好說，就算傷筋動骨也不會要命。
他一個外人摻雜進去，那就是一打三，找死無疑。
而且馬上就要插紅旗了。
這時候還攪進去，無疑是自尋死路。
他來這，純粹是爲了向建豐納個“投名狀”，日後跟灣島做買賣能順風順水。
再說了，就建豐手上這點爛牌，想跟蔣夫人、孔祥熙梭哈，說句不好聽的，多少有點天真、不自量力了。
能將孔令侃一軍，討點政治資本就已經算不錯了。
洪智有還不至於蠢到把自己搭進去。
“怎麼，你不願意？”建豐皺眉道。
“主任，是屬下不夠資格，這個分配權只在委座手裡。
“眼下咱們的難題在於夫人。”
洪智有很委婉的說道。
準確來說，跟洋鬼子打交道，買賣的分配權其實在夫人手裡，洪智有沒法明示罷了。
一提到夫人，建豐滿腔熱血和幻想瞬間涼了大半。
“你說的對啊。
“揚子公司有夫人的股份，米糧援助、進口定價都是由著孔令侃心情定價。
“要剔除這塊腐肉，就必須搞服夫人。
“這是個苦差難事啊。”
建豐嘆了口氣道。
“其實有解法，咱還是得從源頭看。
“要想穩定民生物資，重在源頭，咱們可以查封揚子公司，也可以換個人來做買賣。
“但這個人不能是我，也不能是別人。
“只有從宋家找。
“子良先生這次‘深明大義’、‘慷慨解囊’，而孔家卻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宋家在輿論上有優勢。
“其次，宋家的金山外貿公司有著豐富的外貿經驗。
“關鍵，宋家兄弟跟孔令侃素來不和。
“如果讓他們接手米糧買賣，對夫人而言，一邊是倚重的外甥，一邊是親弟弟，她幫誰都不合適，最後還得是請委員長拍板。
“委座自然是向著你的，所以這買賣只能落在宋家。”
洪智有仔細分析道。
“宋家？
“只怕是一丘之貉。”建豐皺眉道。
“是。
“但有您此次打虎之威，他們至少會比孔令侃收斂點。
“主任，您不可能一直待在上滬吧。”
作爲局外人，洪智有深知只能陪建豐玩到這了。
“哎。
“就怕我前腳走，後腳金圓券又崩了，老百姓吃不上飯啊。
“我知道了，你去吧。”
建豐莫名有些疲憊。
……
洪智有離開大樓，徑直來到了路邊的公共電話亭，確定四下無人後，他撥通了餘則成的號碼：
“老餘，委座現在正在北平，你讓老謝關注著點94軍的動向。
“對。
“很重要。
“好，放心師姐沒事。
“真墨跡！”
砰！
洪智有掛斷了電話。
按照歷史來看，23號前後，傅作義就要定下“穿心計劃”，派鄭挺鋒偷襲西柏坡。
此次行動使用的是專屬密碼，對外宣稱“援晉行動”，可謂詭異兇險。
這份情報當時獲取、送出去極爲艱難。
洪智有是趕不回去了，讓老謝防一手，也算是給老謝攢點資本。
萬一日後有買賣，需要老謝往內地跑，有個友商身份會更好點。
旋即。
他又去了趟宋家，密談了大半個鐘頭，敲定了接手的計劃這才離開。
……
建豐的行動很利落。
當天晚上，稽查隊查封了揚子公司的倉庫，同時抓捕了公司的倉庫主任，清查的糧食、物資等足足有三十萬噸。
翌日。
上午八點。
揚子公司經理孟子超急急忙忙來到了客廳。
“胡管家，孔總還沒起來嗎？”孟子超滿臉急切問道。
“還沒，恐怕得要會。”胡管家回答道。
“哎呀。
“我這有急事要上報，你能不能幫我催下。”孟子超急的直跺腳。
“孟經理，你就別爲難我了。
“孔少的習慣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塌下來，也不能打擾他休息啊。”
胡管家愛莫能助的搖了搖頭。
孔令侃有很多奇葩習慣。
比如睡覺必拔電話線，不允許人敲門打擾，曾經就有傭人因爲這事捱過毒打。
又等了半個多鐘頭，孔令侃穿著睡衣，舒展雙臂慢慢走下了樓梯。
“孔總，出事了。”孟子超道。
“什麼事？”孔令侃道。
“公司的貨倉讓建豐給封了，徐主任也被稽查隊帶走了，孔總，建豐正組織人手拉貨呢。
“你再不出手，幾萬噸的物資到時候全充公了。”
孟子超說道。
“什麼？”
“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孔令侃大驚道。
“你，你的電話打不通啊。
“我四點多就在外邊等著了，這不才見到您。”孟子超道。
“好你個蔣建豐，真搞到我頭上來了！”
孔令侃急匆匆返回樓上，拿起電話飛快轉動著號碼，很快接通了：
“三姨，我是令侃。
“建豐把我的公司查抄了，這條瘋狗我是沒法了，麻煩你親自來一趟吧。
“好，我恭候您的大駕。”
……
幾個小時後。
蔣夫人車駕駛入了孔家。
“姐夫，大姐。
“令侃的事我都知道了，只是這次建豐來滬查辦囤積，是受了委座指派，我也不好干預。
“再者穩定金圓券對上滬至關重要。
“依我看還是暫避鋒芒吧。”
簡單寒暄後，蔣夫人開門見山道。
她知道前方戰事吃緊，建豐打虎，委員長搜刮軍費。
這時候過度干預，無疑會打亂委座的計劃。
孰輕孰重，蔣夫人還是分得清楚的。
“暫避鋒芒。
“姨母，前方節節失利，咱們能掙幾天錢還說不好呢，這批貨要丟了，咱們的錢就白白打了水漂。
“再說了，建豐抄了我的倉庫，除了撈個空名頭，還有什麼？
“拿你我的錢去買那些下賤百姓的吆喝。
“呵呵，他這算盤倒是打的精啊。
“如果這次我的公司被封，失去了糧食的買辦權，他就會進一步對孔宋兩家動手。
“姨母，你別忘了他姓蔣。
“他的母親也不是……您。”
孔令侃語氣森森道。
這話戳中了夫人的心坎。
她爲什麼要拉攏毛人鳳等人，不就是怕建豐坐大，對孔宋兩家構成威脅麼？
查抄孔家！
眼下建豐尚未成氣候，今日若不敲打他，日後怕是更難壓制。
不行。
這個口子絕不能開。
想到這，蔣夫人蹙眉道：“這樣吧，我安排建豐過來，咱們一塊談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