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yún),涿州城中,節(jié)度使府大堂。
趙倜看完章楶的回信,點了點頭,然後開始吩咐衆(zhòng)將練兵事宜。
章楶急行軍,三兩天便至,到了後歇息一日就兵發(fā)幽州。
既然決定了攻打燕京,便不能往後拖延太久。
一個是不給遼國太多整固城防,加強工事的時間。
一個則是征討之戰(zhàn)講究一鼓作氣,再而竭,三而衰,拖得時間長了,對士氣不利,對後勤補給也有很大的壓力。
議完事後,衆(zhòng)將離去,趙倜看了看外面天色,接下回轉(zhuǎn)後面臥房練功。
天地靈氣依舊漸次濃郁,還沒有達到最終平穩(wěn)不變的程度,無論修道之人還是習武之輩,練起功法都越來越快。
趙倜如今道法與幻陰真氣都在十二重樓第五層離火關(guān),與第六層黃庭鼎只隔一層窗戶紙,幾乎一捅即破。
他叫周侗與白戰(zhàn)帶人交替守護臥房門前,然後開始衝擊境界。
只一兩個時辰過去,他體內(nèi)法力便如長江大河,全部向上方涌走,猛烈衝入了黃庭鼎內(nèi)。
此層乃十二重樓過半,法力照第五層樓直接翻倍,趙倜覺得身子輕如飛羽,大有飄飄欲仙之感。
接著他梳理經(jīng)絡(luò),氣行九轉(zhuǎn),心中念起了這一層的心魔劫數(shù)。
他對這境界劫數(shù)越來越疑惑,劫數(shù)之中,恍如真實,不但每個人每樣東西都不似做僞,就算事情發(fā)展也極有條理,宛如真正世上所發(fā)生之事。
趙倜也曾問過木婉清阿朱還有慕容龍城等人經(jīng)歷的心魔,雖然驚險,但大體簡單,遠不會如此複雜繁贅。
至於其他人的心魔都是單一的場景發(fā)生,下次心魔與上次完全沒有聯(lián)繫,不像他的彷彿連續(xù)劇一般,竟能持續(xù)下去,就像真正在其中生活一樣。
而且別人的心魔一旦醒來,回想過去,幾乎不用思索就能辨出虛假,他的醒來越回味竟越似真實發(fā)生。
這心魔似乎並非幻境,可若非幻境,那麼自己這是去了哪裡?
難道是去了另外一個世上,在那裡與那邊的人產(chǎn)生了種種交集?
可自己是怎麼去的?身體明明還在這裡,思緒怎麼就過去了不知何處的另外一個世界?
還有心魔境內(nèi)若爲真實的話,又爲何會發(fā)生這種情況?自己劫數(shù)爲何與他人的不同?
趙倜不住思索,卻沒有想出原因,這時不由念起第六層的心魔劫難。
十二重樓第六層黃庭鼎境界,對應的劫數(shù)叫做金湯真空劫。
金湯真空劫,代表著失去力量。
趙倜微微沉思,失去力量是什麼意思?自己第五劫還轉(zhuǎn)妄心劫應該還沒有渡完,那麼若是再次入劫,會不會兩者合一?
他邊想邊沉下心思,內(nèi)視起來,就這時忽然感覺身體一震,眼前所視場景瞬間改變,霎那便出現(xiàn)了另外一方天地世界……
東京,皇城上空三十二層白虹之光再一次崩塌,星星點點,落於下面福寧宮密室。
嵩山北麓,大宋皇陵,太宗永熙陵前。
一頭渾身漆黑,兩隻耳朵高高豎起,四蹄雪白如踏雪的驢子正趴臥於地。
它的頭面向開封府東京方向,似乎在看什麼,但半空之中青天如洗,白雲(yún)悠悠,一片寧靜安詳,卻無有任何多餘引目的物事存在。
就在下一刻,東京宮城上的白虹坍塌,崩潰落下,驢子不由晃了晃腦袋,居然口吐人言,道:“癡兒,真是癡兒啊。”
四周無人迴應於它,它片刻又道:“練便練了,三十二層就三十二層,上不去也就算了,何必強行推演呢?倒是可惜了這身資質(zhì),這些年練此拳的孫兒們當屬你練的最好,又何必固執(zhí)不放呢。”
半天后它再道:“就算大災降臨,又非你一個人扛著,毀就皆毀,死便全死,你可真是有點想不開呢,簡直驢腦子一樣,又犟又倔,還不如之前那些孫兒知道畏懼收手,怕是,怕是……活不久矣了。”
就在此時,忽然一個粗壯飽含怒意的聲音傳來:“什麼叫驢腦子一樣?”
驢子聞言嘿嘿笑兩聲,沒有答話。
那聲音繼續(xù)怒道:“已經(jīng)整整一百年了,你什麼時候從我身體裡出去?”
這動靜聽著似乎也是從驢嘴發(fā)出,但卻語氣完全不同,似乎一個驢身之中存有兩個靈魂,在彼此對話。
驢子又是嘿笑幾聲,此番卻回覆起來:“什麼叫你的身體?我都呆了百年,如今也該有我一半纔對。”
“忒地無恥!”粗壯聲音道:“你自己的身體就在後面墓裡,如今天地大變,還不迴歸自身嗎?”
驢子搖頭晃腦:“那副身體雖然沒有毀壞,但這麼多年下來,恐怕早成乾屍一般,難道你叫我以屍僵面目現(xiàn)世嗎?”
“那你也不能一直在我體中住下沒完沒了,還次次都佔據(jù)主動權(quán),由你掌控身體!”粗壯聲音惱道。
“我掌控身體總好過你,至少修煉起來比你快,那無極圖,先天圖,易龍圖,還有指玄經(jīng),貫空經(jīng),我比你修煉得更快,比你功力深厚,最後還不都是加註在你這具身軀之上?”驢子道。
“就算你比我修煉的快,這身體受益,可最受益的還不是你的神魂?自你進入我體內(nèi),我掌控不了身體,修煉處處受礙,緩慢無比,不然此刻神魂豈能才至這般境界?”粗壯聲音氣呼呼地道。
驢子道:“你且放心,我早晚會離開的,你以爲我喜歡在你體內(nèi)呆著嗎?若非當時尋不到合適能夠長生,又可修煉的身體,我纔不會借用你的身子呢,你以爲我願意當一頭驢嗎?”
粗壯聲音道:“你呆著就呆著,沒事總?cè)ド缴向}擾那些母獸做甚?這時還說什麼驢腦子,驢腦子如何叫你瞧不起了?就算我是驢腦子,可也沒有去惹山上那些母大蟲,結(jié)果被追得滿山遍野逃跑。”
驢子聞言沉默片刻,嘆氣道:“真是對驢彈琴啊,我,孤家……真多餘和你廢話。”
大草原上,薩滿教廷西北五十里。
隨著祭臺教徒的祈禱聲音越來越高昂,身軀擺動越來越癲狂,一旁大山中的響動也愈發(fā)劇烈起來。
“世道變了嗎?叫我瞧一瞧,果然是有所變化,這是多少歲月過去了,多少年了……”層層疊疊的聲音從山內(nèi)發(fā)出,帶著一絲唏噓,一絲感慨。
山前這時站立一人,身著五彩霞衣,頭戴複雜髮飾,腰纏一串銀鈴,臉上蒙著黑色面紗,看起來是名女子。
只見她對大山行禮,然後口中唱出一段詞來:夔仙安穩(wěn)坐教主,仙童前後把香焚。靄靄沉檀雲(yún)霧長,騰騰殺氣自氤氳。白鶴唳時天地轉(zhuǎn),青鸞展翅海山澄。教主起身離金闕,來聚羣仙百萬名。
山中聞言頓時哈哈大笑:“後輩倒是會說話,也不妄我當初費力建設(shè)這草原之功了。”就聽那女子繼續(xù)唱道:“鱗頭豹尾體如龍,足踏祥光至九重,四海九州隨意遍,三山五嶽剎時逢……
山中生靈此刻愈發(fā)高興,聲音重重疊疊:“不錯不錯,唱得不錯,對了,主人眼下哪裡?”
女子停止唱辭,再度施了一個古時之禮,道:“教主在教中閉關(guān)修行,此時此番請夔仙出世,是教主以往留下的仙諭交待。”
山中聲音道:“好,既然如此,我便前去見主人。”
就聽話音落下,那山忽然傳來驚天動地的動靜,山體上方霎時出現(xiàn)層層裂紋,那裂紋轉(zhuǎn)眼便擴大起來,接著“轟”地一聲炸響,山體竟從中崩斷而開,朝兩邊倒去。
草木紛飛,巨石滾落,聲響震耳欲聾,土塵漫天飛揚。
便見從那山中飛出來一條身影,足足竄起半空十幾丈高,方自落下,竟是一名身穿漆黑衣服的昂藏大漢。
這大漢身形極爲高大魁梧,濃眉方臉,獅鼻闊口,額頭正中有一個太極八卦的圖紋。
圖文之上紫色電光閃爍,在紋路里時亮時滅,仔細看去,似乎是不停地生滅循環(huán),滋生出來再炸燬,然後再次滋生。
大漢落於地中,祭臺的那些薩滿教徒立刻發(fā)出震天般吼,高呼“夔仙”二字。
大漢咧嘴笑了笑,接著壓了壓手,走至山邊綵衣女子身前。
綵衣女子彎腰做恭敬狀,大漢點頭道:“走吧,帶我前往看望主人。”
綵衣女子忙道:“是,謹遵夔仙法旨。”
說著,她對那側(cè)薩滿弟子打了個手勢,然後轉(zhuǎn)身向東南帶路而去……
大宋西路軍行軍途中,馬上的林靈素忽然心中猛跳,臉色大變,他伸手掐指演算,神情間不由怒意滋生。
“好孽畜,居然膽敢叛變於我!”
“林法師,發(fā)生了什麼事情?”趙佶在旁觀瞧不由問道。
“殿下,我隱約感覺前世的坐騎出世,但卻背叛小道,另投旁人去了。”林靈素聲音沙啞。
“噢?”趙佶怔道:“另投旁人?不知投的又是何人?”
林靈素雙眉緊鎖,思索道:“好像……好像也是我?”
趙佶聞言大吃一驚:“林仙師,怎麼會還有一個你呢?”
林靈素這時臉上出現(xiàn)一片恍惚,喃喃地道:“是啊,怎麼會還有一個我呢?”
趙佶見狀忙道:“仙師是否練功發(fā)生錯漏,走火入魔,所以纔會產(chǎn)生這種離奇想法?”
林靈素緩緩搖頭:“殿下,小道從未走火錯失,此事詭異,應該是前世發(fā)生了什麼特殊緣故導致,所以小道纔算出這種結(jié)果,而映顯前世的夢境沒有做完,所以不知道後面究竟發(fā)生了什麼……”
趙佶想了想:“就算髮生特殊事情,總不會還有另外一個仙師吧?”
林靈素在馬上搖了搖頭:“卻不好說,夢中光怪陸離,種種匪夷所思之事呈現(xiàn),誰也不知具體生了何等詭異是非出來,小道隱隱能感覺到那個我的存在,距離並非很近,但也不是十分遙遠。”
趙佶好奇道:“在哪裡?”
林靈素伸手一指西北方向:“就在西北的大草原上,那個我便隱藏那裡……”
東海深處,海水之下,一處龐大的海溝內(nèi)。
此處遠離海面,斑斕色彩,千奇百怪,似乎另外一個世界存在。
海溝內(nèi)數(shù)個地方微微發(fā)光,有彷彿水晶石般的物體露出海牀,看樣子似乎是一座半掩泥下的龐大宮殿。
這水晶宮殿露出泥面的部分,有一處豁口,曲曲折折,直通往殿中。
順著豁口向裡而去,途經(jīng)各種不知什麼時候被破壞斷裂的水晶石,再看到各種殘破珠玉寶貝,然後就下至到一個坍塌半數(shù)的大殿內(nèi)。
雖然是塌了的大殿,但方圓也足有幾十丈許模樣,此刻就在廢殿中心,正有一條似龍非龍,形狀奇特的怪物抱著只龐大海怪觸手啃食。
這怪物說似龍,乃是龍頭龍尾,單拿出來一處都和龍極其相似。
說有些非龍,是因爲此物身體並非真龍那般蜿蜒綿長,生有龍鱗蛇腹,四爪尖銳如勾。
此物的身上彷彿乾枯樹皮般呈現(xiàn)灰黑之色,分辨不清是鱗片,或者腌臢的陳皮舊膜。
而且它的身體不是那般曲延,整個呈現(xiàn)了圓滾滾粗壯形態(tài),倒有些似外面淮河等地溝河內(nèi)常見的豬婆龍。
只是龍的樣貌,豬婆龍的身姿,又比豬婆龍長大數(shù)倍,瞅著奇異無比。
它吃東西極快,與自家身體差不多大的怪物觸手,片刻就全吃進肚中,而肚子卻不太顯形狀,只是略微有些隆起,不知都吃去了哪裡。
這時吃完,它吧嗒吧嗒嘴,兩隻眼睛朝上方水晶宮的通道觀望,似乎在感察什麼。
下一刻只見它嘴邊兩條長鬚忽然立起,然後飛快地順著通道向外飛去。
明明之前只有幾尺長的龍鬚,這時卻變得長度似乎無窮無盡一般,出了水晶宮豁口朝遠處飛移。
而半晌之後,這長鬚開始用力拉扯,似乎勾纏到了什麼海物,開始往水晶宮內(nèi)拖拽起來……
宋遼邊境,明月高掛,萬籟無聲。
王語嫣收起輕功,四下瞧瞧,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這涿州還有多遠?天亮時能不能到達……”
她找了一棵大樹,坐下喝了些清水,然後起身背起碎花小包,繼續(xù)向著前方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