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回頭看到石頭忽然全身是血、全身被冰藍(lán)光陣包圍，幾匹狼精身上被寒氣覆蓋的冷雨穿透，都四肢僵硬著躺在地上像受傷小狗一樣嗚嗚叫喚。

他搖頭只道她又亂來了，施法佈陣本就耗費(fèi)真氣，這幾隻狼皮糙肉厚，她竟然爲(wèi)了強(qiáng)行刺穿它們的皮肉透支了自己的真氣和體力。加上之前那幾只狼的尖牙利爪像鋼刀一樣尖利，憑她再怎麼韌性足，被咬上一口也夠嗆的吧。

他這邊不過兩三隻狼精，也砍得差不多了；這幾隻妖怪也夠硬朗的，如同打了雞血一般、不拼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不惜命，只要別人的命，這似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正想著，卻見她忽然兩眼一翻，站在原地?fù)u晃起來。

他心頭警鈴大作，冷汗涔涔從額上流了下來。這些日子的接觸中，他知道她雖然少根筋，但從來都是不會吃暗虧的人，千年的孑然獨(dú)行讓她有了從不虧待自己的能力。

今天她這個樣子，看來是真的支撐不住了，他忽然覺得有點(diǎn)慌。

強(qiáng)勢了很久的人忽然倒下，多半都會是大事。他急忙朝她跑了過去，見她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一向純白的衣裙上像烈焰般燃了數(shù)朵血花來，在冰藍(lán)色的光線映照下顯得格外詭異，竟還顯示出幾分病態(tài)的美來。

她的臉慘白，半分血色也沒有。青玄心裡莫名的堵得慌，他想起以前這女妖總是活蹦亂跳的，就算收進(jìn)葫蘆裡面也還是半分也傷不到她。除此之外的打打殺殺也總是充滿活力，此時竟然安靜得像個不會醒過來的人。

他有點(diǎn)不敢相信，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臉，觸手異常冰涼，雖然之前石頭每回伸手摸他的時候也都是涼颼颼的，但如今這了無生機(jī)的溫度的確讓他心驚不已。

實(shí)話說，他來人間這些年，已經(jīng)好久沒有和一個人好好相處過這麼長一段時間了。

他想，如果從此這女妖就像過去那名女子一樣再也不回來了該如何是好？無論是人，是妖，還是仙，有時候在另一種強(qiáng)大的力量面前也都會顯得異常脆弱。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承受不起這樣的脆弱了。

他走上去一把將她橫抱了起來，覺得她輕得像一片羽毛，腦子裡一片暈乎。

在很多年前，他還未下凡來歷劫的時候，也有這麼一個輕得像羽毛一般的女子生生倒在他面前。

那天情景他還記得很清楚，月亮大大地掛在天幕，他們那時候離月亮很近，比現(xiàn)在近得多，但月光還是一樣的清澈。

那個女子也很瘦削，面上總是掛著明亮的笑容，像個太陽一般經(jīng)常能讓不茍言笑的他笑出聲來。但是，他也時常裝作不好笑的樣子，轉(zhuǎn)過臉來又是一張嚴(yán)肅的死人臉。他還是沒有辦法很自如地和別人一起開懷大笑、把酒言歡。

但是那個女子絲毫也沒有嫌棄過他的彆扭，她依然像個永遠(yuǎn)散發(fā)著正能量的暖陽陪著他，他感覺這名女子是和別人不同的，他們有很多共同語言，他說的東西她也能很快理解並且很快作出迴應(yīng)。

然而有一天，這個女子竟然像別的姑娘一樣，開玩笑說要嫁給他。

他讀出那話有七分真來，心裡頓時有些失望，如此看來，她和別的姑娘也是差不多的嘛。

他開始會想很多，不能和以前那樣心無旁騖地和她好好聊天了。

比如說，他會想著，她是不是也像其他人那樣覺得他長得好看？或者是修爲(wèi)高？

每次想完他又會覺得十分慚愧，其實(shí)他也明白，這姑娘不會和其他人一樣，眼中只有這些像塵煙一樣的東西。所以他那之後時常陷入痛苦的思考之中，再之後，他選擇疏遠(yuǎn)那個姑娘。

姑娘察覺到他的變化以後有些傷心，她還是像以前一樣待他，不過笑容並沒有以前燦爛了。

他不知道那姑娘依然沒有放棄，在一次奉神君之命去蓬萊仙境對陣魔君的時候，那姑娘偷偷跟在他後面，本來想助他一臂之力的。

沒想到魔君之力哪裡是一個小小仙姬可以抵擋的，在魔君一個霹靂砸向青玄的時候，她想也沒想就撲了上去。

青玄根本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遇見她，也沒想到，這是和她最後的相逢。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血液像焰火一樣炸裂開來，然後“砰”地倒在地上像從來就沒有甦醒過一樣。她暖陽一般的笑容還在他腦中不斷回放，他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面如金紙，再也沒有動過一下。這之後他根本不記得是怎麼熬過與魔君的戰(zhàn)鬥的，回想起來，只想起他也像現(xiàn)在這樣，抱著她飛了很遠(yuǎn)的路，一路上她輕得像是快要消失一樣。

他曾經(jīng)以爲(wèi)仙人不會消失，不會像凡人一樣有生老病死。畢竟羽化的時候會是很多很多年以後，所以和每個仙人的相處中，他從來沒有思考過這樣的事情。

他去過閻羅殿、凡間數(shù)次，想要查出她的下落。但是每次竟然都是徒勞而返。閻王說她的靈魂被炸成了幾段，並不能具體查出去向。他不大相信一個仙人的魂會這麼容易被衝散，但是理智讓他就那麼一言不發(fā)地回了家去。

那之後青玄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她，如果他接受了她的話，是不是她就不用這麼小心翼翼地偷摸跟著他，然後遭遇這樣的事情了？

如果還有機(jī)會遇見她的話，他也不會再那樣做出許多令人懊悔的傻事了。

他忽然又想到在流雲(yún)山下查探那日，也是明月高懸，石無心闖進(jìn)他的房間作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看見她胸前的金印——半月型，鎏金一樣折射著黃澄澄的光。這樣的印子，在那個姑娘的額前，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那時候他的腦子裡就和跑馬似的遛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回憶，他很驚恐，這到底說明了些什麼？

那位姑娘飛昇前也曾修了妖身，難道是妖靈都會有這樣的金印不成？他不是很瞭解妖靈的世界，於是那晚他硬生生是整晚都沒睡著，滿腦子想著這些以前從來不會考慮的事情。

現(xiàn)在他又彷彿回到了當(dāng)晚，腦中繼續(xù)跑馬，他感覺頭都要炸開了，石無心再怎麼看，和那姑娘也沒有相似之處啊？如果硬是要說相仿的地方，可能就是她們都常常笑得沒心沒肺的吧。

現(xiàn)在他也管不了這麼多了，總而言之，不能讓石無心就這麼折了去。

他凝起劍訣來打向四周天幕，狼精敗了的漆黑天幕就像沒了主人的破布，很快就零零散散地四散開去。

他終於重見天日，只不過懷裡多了一個人。

他很警惕地朝周圍看去，那個茶攤已經(jīng)空無一人，那些倒茶的妖怪和其他喝茶的客人都不知道跑去了哪裡。

那名眼神凌厲的老婦人竟然也徑直倒在了地上，他上去一探，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斷氣了。

那幾只狼精，竟然是以她的真身化成，狼被滅了，她自然也無法再存活下去。其他的小妖怪見老大已亡，也是樹倒猢猻散，一下子失去了抗敵之心，爲(wèi)了保命都逃得無影無蹤。

青玄又驚訝了一番，這些妖怪到底是什麼來頭，竟然拼得連自己的真身都不惜飲下那些奇怪的茶湯，藉此獲得力量。

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現(xiàn)在青玄也開始激烈地頭腦風(fēng)暴起來，他望著石無心蒼白的臉，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如今他是凡體肉胎，並不能回到天上去，想要救一個妖靈的命，總不能去找其他的仙人吧？

他沉吟幾番，最終還是一咬牙朝客棧飛去，與神龜商量一番，說不定可以找到救她的法子。畢竟他在北斗神君腳下做事那麼久，亂七八糟的門路和人脈應(yīng)該還是有的吧。

隨著他們的身影漸遠(yuǎn)，有個高大的黑衣女人，竟然在一邊的樹叢中閃了出來。她面上掩著紗，眼中滿是玩味和複雜的情緒，定定地看著他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