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姓林的漢子再次昏過去再醒來，大奎這才叫人住手走到他身邊問道：“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若有半句謊話便接著打，聽清了嗎？”

姓林的漢子此時已是出氣多入氣少，卻哪裡還能說出話來。

大奎搖頭笑道：“你怎的如此不堪？”說著伸手抄起他的左手來，右手伸拇指食指掐住他的左手虎口合谷穴一捏。頓時這姓林的漢子殺豬一般的慘叫，叫聲雖是淒厲卻中氣十足，哪裡還有一點不堪之象。

大奎捏了片刻即鬆了手，卻仍是持了他的左手笑問道：“我來問你，我們今天的工錢是多少？你當(dāng)中剋扣了多少？若是有一句謊話我相信你今天就回不得家了。”

姓林的漢子哭求道：“我知道錯了，你們饒了我吧，”

大奎搖頭道：“答非所問。”說著又在他左手虎口上掐了一記。

“啊~！”姓林的漢子殺豬一般的慘呼聲傳出老遠(yuǎn)。

大奎鬆手問道：“還不說？”

姓林的漢子忙道：“我說我說，你們新來的不知道，輕工一天是十文，重工一天是三十文，抗鹽包三包是一文錢。”

大奎點頭笑道：“不錯，你很識相。我再問你，這鹽場裡誰是管事的？”

姓林的漢子不敢隱瞞道：“這鹽場歸饒州鹽政司管轄，自然是使司大人管事。”

“我再問你，使司大人姓甚名誰，其下還有何人說了算？”大奎冷聲問道。

姓林的漢子不敢隱瞞，直言道：“鹽政使司大人姓傅，至於叫什麼小的也不知道。不過這鹽場裡的幾個把頭與我相熟。”

大奎心知殺了這姓林的於事無補，問的深了不免會引起懷疑，這才笑道：“既如此，你便和你相熟的把頭說一聲，以後我們便在這鹽場裡幹活了，如何？”

姓林的漢子聞言一愣，心知這些人俱是些苦哈哈，爲(wèi)了賺錢竟來這種地方。鹽場的活雖是賺錢不少，卻是又重又累，既然這些人自討苦吃何不順?biāo)浦垓_些錢來花？

當(dāng)下姓林的漢子苦笑道：“如此一來需的上下打點，這銀錢卻不能少花。”

誰知大奎笑著問道：“你我是不是兄弟？”

姓林的漢子一愣，心道：孫子才和你是兄弟！但心裡雖是這樣想，嘴上卻不敢這麼說。當(dāng)下陪著笑道：“不打不相識，你我自然是兄弟。”

大奎嘿嘿笑道：“既然是兄弟，談錢傷感情。這件事便拜託林大哥多多費心了。”說罷皮笑肉不笑的嘿嘿了兩聲。

姓林的漢子聽到這笑聲不由嚥了口唾沫，強作鎮(zhèn)定道：“我也是苦命人，哪裡來的那許多銀錢打點啊？”

大奎沉吟片刻突然問道：“還不知道林大哥老家是哪裡的？”

姓林的漢子不防大奎有此一問，疑惑的答道：“小人是本地的。”

大奎驚喜的道：“哎呀，我二姑的表侄的鄰居的爺爺也是本地的！這麼說俺們是老表啊！”

聽到這句話，姓林的漢子差點哭了：你大爺才和你是老表！

誰知大奎轉(zhuǎn)瞬道：“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不叫你淚汪汪怎對得起老鄉(xiāng)？接著打。”說著大奎起身走到了一邊，狗剩，石頭，掃帚，簸箕，板凳五人再次掄起傢伙便又開始對姓林的漢子猛揍。

正在此時，路上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隊衙差奔了過來。大奎一見之下嘴角閃過一抹笑意，當(dāng)下喝道：“都停手，你們打了我還沒打，我來！”說著走到姓林的漢子身邊‘啪’一拳打在他左眼眶上，隨即道：“這一拳是報昨日之仇。”話音一落‘啪’又一拳打在姓林的漢子右眼眶上。

姓林的漢子雙眼捱了兩拳，只覺得頭暈?zāi)X脹，卻還問道“你爲(wèi)何打我兩拳？”。

大奎笑道：“第二拳是利息。”等到衙差衝到身前，大奎等人早扔了棍棒木杴。

帶頭的捕頭來到衆(zhòng)人近前怒喝道：“官家鹽場豈容你等放肆，聚衆(zhòng)鬥毆者嚴(yán)懲不貸，統(tǒng)統(tǒng)帶回衙門。”說著抖了枷鎖與衆(zhòng)衙差一起將大奎六人一併鎖了。

那姓林的漢子此刻手腫腳腫頭也腫，仿若熊貓一般黑著兩個眼眶卻哪裡還能走？

衙差命大奎等人用門板將他擡了，一併押解回了衙門……。

打架原爲(wèi)小事，捕快稟報了頂頭上司同知大人，衙門很快便做出了懲戒。鑑於大奎等人身無分文，罰銀是沒有了。便責(zé)令大奎六人到鹽場做工一個月，況且只管飯沒工錢，如此權(quán)當(dāng)罰銀了。姓林的漢子因爲(wèi)傷勢不重，但所需湯藥費卻需從罰銀中給付。

當(dāng)天大奎等人便如願的進了鹽場，誰知其他的苦力幹活是領(lǐng)竹籤，幹完了憑竹籤多少領(lǐng)工錢，而大奎等人沒工錢卻有監(jiān)工跟在一邊，乾的慢了監(jiān)工上來便是一鞭子。如此只區(qū)區(qū)幹了小半天，大奎六人便每人至少扛了二百包的鹽包。如此算來，一天需抗八百到一千包的鹽包。一月下來至少要抗三萬個鹽包。六個人便是十八萬個鹽包，若是算銀錢那便是六十兩銀子，每人罰銀十兩？這也太黑了！

直幹到天全黑，大奎等人才被帶到鹽場邊的一個大工棚裡，工棚裡卻早有十餘名身穿囚衣的囚徒。這些囚徒一個個面目猙獰一臉兇相，見到大奎等人進來，俱是以幸災(zāi)樂禍的眼光看著他們。

開飯了，窩頭就菜湯。大奎等六人與囚徒一併爭搶，好歹仗著身大力不虧吃了個飽。當(dāng)晚便在工棚裡睡下。

曉是大奎這六人身子骨壯實，連續(xù)幹了三天便也幹不動了。尤其是大奎，病癒以來身子本就虛弱，縱是身具神力卻也經(jīng)不起這般煎熬。可一旦動作慢了，那幾名監(jiān)工的鞭子便如雨點一般抽在身上，大奎六人身上此刻具是傷痕累累遍體鱗傷。

大奎這才醒悟，那姓林的與官府相識，這般是要將他們弄死啊。

雖是苦痛難熬，大奎仍是鼓勵自己的六個屬下咬牙堅持著。終於皇天不負(fù)有心人，到底讓大奎摸到了門道。

原來這鹽場雖是官家的，卻每十天左右便有一隊車馬趁夜進入鹽場卸貨。大奎早已心中明瞭，官鹽是每月運送一次，而這些車馬是每十天一次。也就是說那饒州府府尹潘苛夥同鹽政使司將私鹽混入官鹽中售賣，如此一來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出了貨。

臨來饒州時，大奎已經(jīng)知曉。每月官鹽在饒州所留與其他州府相比甚少，有時甚至不足其他州府的半數(shù)。如此算來，探子所報非虛。那饒州府府尹潘苛假公濟私魚目混珠之下，一年撈得百萬兩白銀豈在話下？

要知道，整個江西行省的鹽務(wù)皆在饒州週轉(zhuǎn)各地。這其中的暴利可想而知，大奎雖是知道了箇中奧妙，卻不能擅自離去。仍是咬牙堅持到了一個月，方纔被放出了鹽場。

大奎與狗剩，石頭，掃帚，簸箕，板凳六人相互攙扶著回到住處，正巧有其他三名屬下也在這裡。大奎歪在鋪上聽了他們一一稟報，心中頗感滿意。

原來潘苛在這饒州城能夠根深蒂固的原因便是其會做官，上任以來上下打點廣結(jié)人脈，自然更是撈得順風(fēng)順?biāo)仿窌惩āＸ澒儆幸粭l金科玉律：錢是一個人撈得，卻不是一個人花的。潘苛將上上下下都照顧到，將所有人都栓成一根繩上的螞蚱，如此便會自然形成一個體系，貪官的體系。百姓講的官官相護，也就理所當(dāng)然了。

大奎想了片刻才道：“我們先養(yǎng)精蓄銳三天，然後便開始收網(wǎng)，這三天裡不得打草驚蛇，先這樣吧！”大奎在屬下的攙扶下回了吳府，他需要好好地歇一歇了。此刻大奎周身痠痛，腰都快斷了一般。

長時間的不活動筋骨，幹一個月的重活便如此不堪，看來是該活動活動了。

傍晚時分，通往饒州的官道上遠(yuǎn)遠(yuǎn)行來十餘輛車馬，每輛車上俱是篷布遮蓋，繩索捆紮。除了每輛車上有個車?yán)馅s駕車外，尚有十餘名趟子手模樣的漢子緊跟在車隊後隨行。

再有半個時辰即可進饒州城了，車隊卻在離城五里的一個茶攤停了下來。許是茶博士與這些人相熟，已早早的將座頭茶具準(zhǔn)備停當(dāng)。車隊衆(zhòng)人拴妥了車馬便各自到茶攤上尋座頭圍坐了，茶是早就沏好了的。這些人也不客氣，紛紛動手倒茶來喝。

按說這許多人該是十分熱鬧纔對，出奇的是竟然沒一個人亂講話，俱是沉聲無語默默喝茶，有些人許是餓了，取出自帶的乾糧就著茶水吃喝起來。

茶博士只是忙前忙後的續(xù)水，卻也沒有隻言片語。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天上卻是烏雲(yún)密佈怕是要下雨了。

此刻雖是陽春三月，但江西雨季多在五月以後。此時見到天要下雨，茶攤上一副座頭上站起一個麻臉漢子對著衆(zhòng)人喝道：“今夜有雨，我們提早進城。”話音一落，圍坐在桌旁的衆(zhòng)人紛紛起身去解了車馬繮繩，車隊仍如來時一般向饒州城行進，趕在城門關(guān)閉之時進了城，取道向北，卻是鹽場的方向。

饒州是江南大城，城內(nèi)既有不少景緻。通往城北的必經(jīng)之路便是三秀林，三秀者翠竹，怪石，花草。雖是天色已晚，卻仍可見路旁翠竹挺拔勁秀直指蒼穹，怪石嶙峋掩映林間，奇花異草星羅棋佈。此時正是陽春三月，一路行來春風(fēng)習(xí)習(xí)花香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