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得知這樣的情況，許良是無比憂心的，他知道官辦產業屬性變更這事兒的影響極爲惡劣，現在此事能影響到的大多都是原官辦產業的工人，但影響力滯後傳導遲早會涉及到大明的每一個普通人。

自己歷時一年回到大明，看到的是百姓們眼中剛剛燃起的希望，他們纔剛剛覺得生活有點盼頭，可能不久之後一切又都會回到原點。

大明的基礎產業全都變成皇產並且由私人經營，那麼這些人爲了獲取利益會多麼沒有下限許良已經能夠想象到了，現在用徭役代替僱工就是最真實的寫照，而他們的經營行爲又會影響到整個工業體系。

利慾薰心的人佔據著天下基礎產業，他們隨便變動一下價格，獲取的就是無數倍的利益，許良相信他們有本事有動力去做這些事情，而基礎產業的細微變動，傳導到下游就是逐漸放大的地震，可以想象以後大明的市場環境將會如何動盪。

而下游的生產成本變高的話，他們就會考慮降本增效，於是壓榨勞動和裁員減薪就是可以選擇的選項了，就連生產出來的產品價格也會跟著擡高。

好不容易過上好日子的老百姓們會驚恐的發現，他們能找到的工作越來越少了，市場上的商品全都變貴了，生存開始變得艱難。

許良無法想象如果天下百姓再度跌回谷底，對他們將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情，他不忍看到百姓們眼中好不容易燃起的火焰熄滅。

他的預感是正確的，事實上就連官府都感覺日子變得難過了。

“太師有所不知，自從數月前突然發生這個變動之後，朝廷撥付給地方的預算就直線下降，之前正在進行的基建、福利支出現在也只能被迫暫停。

此前的學校、福利院、還有農業補貼等等內容，現在不得不一一縮減甚至直接砍掉。

而縣衙之前因爲不斷增多事務而招錄的人員，現在也養不起了，要麼就只能收收苛捐雜稅，要麼就只能裁剪人員。

只是裁剪人員下官倒是不擔心，下官擔心的是裁剪人員之後，官府的管理能力就又要變成以前那樣不堪一用了。”

聽到這裡，許良緊鎖著眉頭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太快了，垮的實在是太快了，許良完全沒有想到，此前繁花似錦的強盛局面，突然之間就會整個崩盤，這讓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對現狀的判斷似乎太過樂觀了些。

就像是一座大樓，縱然地表之上看起來壯觀巍峨，但缺乏地基的支撐，也許一陣風都能讓它頃刻崩塌。

自己二十多年來的心血，原來是這麼的不堪一擊。

照這個勢頭下去，皇家產業不斷地吸血國家財富，而這些私營寡頭也會越來越壯大，那時候大明的路可能會徹底走歪，底層的百姓將會被上層的寡頭控制生命的全部。

“太師，下官有不情之請！”縣官神色一陣糾結，最後咬牙站了出來。

“這麼多年來在基層，下官看到了大明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眼看著百姓們終於也能過上好日子了，眼看著一切都是那麼欣欣向榮，我這個微末小官幹著也有勁頭，就算讓我一輩子都只能做這麼個縣令，我也甘願！

可是今天發生的一切，下官怕了，我怕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變成鏡花水月。百姓都快要翻過身了，不能那麼殘忍把他們再按下去。

下官知道這個時候，只有您才能改變這一切，只有您才能讓陛下回心轉意，對於百姓而言，您就是他們惟一能夠指望的救世主”

說到這裡的時候，縣官的眼神變得無比誠摯和認真：“所以，下官斗膽請太師歸朝主持大局，勘定亂政！”

縣官這話字字真心，作爲一個基層小官，他對這些年的改革變化感受最爲深刻。

他沒有什麼大的志向，只希望以後縣裡的工廠越來越多，東西越來越便宜，百姓們越來越富裕，道路越來越多，小娃娃們越來越有學問，這樣對他這個縣官就是最大的滿足，就算是自己累死在任上也沒有遺憾。

如果有一天這所有的美好全都消失，天下再度回到以前那個沉重壓抑的樣子，他覺得自己可能會精神崩潰。

看到那些伸冤的百姓們受苦，他是最想站出來給他們主持公道的，奈何面對上面的強權，他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爲朝廷，甚至是爲皇帝糾錯的話，那隻能是眼前的這位聖人。

復出嗎.

許良搖了搖頭，看著縣官嘆了口氣：“我早與先帝有了默契，此生不會再度復出。”

縣官的神色肉眼可見的失望起來，在他這個基層小官的眼裡，許良就是堪稱諸葛武侯這樣的賢相，如果現在主持大局的，依然是太師，這該多好啊.

許良站了起來，神色一下變得嚴肅：“我會進京的，此事定會有個結果。”

說罷，許良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縣衙，此時他思緒一下回到四年前卸任時候，自己對百姓挽留時所說的話。

自己承諾過的，我一直都會在

他已經沒有心思再在行程上耽誤了，立刻轉坐火車匆匆往京城而去。

他現在尚不清楚朝中是如何情況，他關注的重點也不是這個，相比於糾結於這些表象，許良更願意反思現狀的根本原因。

難道，沒有經過鐵和血的洗禮，所謂改革終究只是浮萍嗎？

舊的東西和階層不去清算，他們頑固的力量足以瞬間讓一切回到原點，正如如今他們堂而皇之的竊取了二十多年的改革成果，甚至還想著再度奴役天下生民。

許良漸漸明白了自己的天真，只有真正把掌控頂層權力的這一波人全部清算掉，只有把上層結構徹底洗牌，才能真正完成一次改天換地，不然再美味的果實也只不過是換來他們的一次饕鬄盛宴而已。

既然把世道寄託在食利者的良知上不可取，那自己就必須做出一些改變了，只是已經年過半百的自己，或許時間並不怎麼充裕。

朱兄，這大明或許還需要再改造一下，不論你怪不怪我，這事兒我都得做了，等下去了我再與你喝酒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