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也是一個孩子,年紀估計和常瘋一般大,體格看上去有些弱。他周圍也有些孩子,他們身上的服飾統一,像是同一個門派的,不過他周圍的那些看起來要比他強壯多了。
“小丫頭,他們這是約好的規矩,公平的很!”旁邊有大人向他解釋。
壯漢聽了點點頭,挺挺身子。
“是男生。”那小孩低著頭嘟噥了一句,讓他身邊的幾個男孩子哈哈大笑。
也不怪人弄錯,這孩子和旁邊的男生比起來身材要小上許多,五官生得如女孩一般精緻。
他已經習慣了周圍人這種帶著些嘲諷的笑聲,獨自說道:“竹對鐵,不公平?!?
大家反映了一會才意識到這孩子說的是兵刃。
一個笑得眼角都出眼淚的高大男生對他的頭就是重重一拍:“蠢貨,他們規矩都訂好了,你管什麼?!毖哉Z中的戲謔很是明顯。
“竹韌,但鐵堅,對擊後竹不勝鐵?!毙∧泻⒁琅f自言自語道,順便他還看了眼封未休,“玉更不行?!?
封未休聽言視線下移落在自己的白玉劍上,劍鞘玉色微透,在陽光下呈現溫潤之感。但那要離近了才能窺出纔是,而且常人都不會覺得玉能做劍,所以只當它是白石假劍。
如此遠的距離裡一眼分辨出玉石,猜的麼?
一個同樣服飾的女孩子站了出來,握住他的手,將他擋在身後:“蕭瑾,你除了會欺負蕭白還會做什麼?”
蕭白低著頭,他的手被女孩握著,很是暖和:“沒關係?!彼脴O小的聲音喃喃道。
且不顧這裡的小插曲,在封未休令了第一招之後,常瘋和薛霸之間的比試就正式開始了。
薛霸第一招用的是環刀之法,以刀環身,用周身之力砍出一擊。這招來的兇猛絲毫沒有因對方是小孩而留力,常瘋沒想到他下手如此之狠,忙忙後退。可惜大人向前一步小孩則須退上好幾步才能抵消,於是常瘋堪堪讓刀刃貼著衣服過去。
但環刀數作爲各路刀法中都有收入的基礎,最善的是攻防並備,後勁十足。眼見這一擊被常瘋躲過,薛霸又環身一週,借力旋身,步伐轉動向前,加大了力道又是一擊。
雖然他的出招沒有封未休那種速度,但兩刀之間也只隔了半息。常瘋只能快步後退,薛霸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在他衣襟上破開一道口子。這擊躲過,常瘋見他又是往前一步,估摸著他又要再續一擊。
兩人距離被薛霸拉近,薛霸果然又環一身,他們這距離怎麼看常瘋都是躲不過去的。圍觀的孩子裡有人捂住了眼睛,也有人拍手叫好。
常瘋自知不妙,眼見刀刃泛光而至,陡然心生一意。刀刃瞬息就到了眼前,常瘋忽的往地上一躺,向薛霸那滾了一圈,抱住他的腳。
這一下讓周圍人都驚了,也讓緊盯戰況的封未休笑了一下,反手收回銜在指間的一顆石粒。
常瘋體型比薛霸小多了,他往地上一躺薛霸的向前揮舞的刀刃是怎麼也碰不到他的,加之他又抱住了薛霸的一腿,讓薛霸沒有辦法再來一擊,也是破了這招環刀。
常瘋這下用的很險,反應快的人只要反刀向下一刺,常瘋便毫無躲閃之力,可因他這下來的甚是突兀,不少人都愣住了,也包括薛霸。
薛霸一刀劈空站在原地,腿被一個小孩耍賴似的抱住,圍觀羣衆爆出一陣大笑。
薛霸劈空後甚是不悅,將刀一轉,刀刃向下。
“第一招結束?!本驮谘Π砸聯舫/偟臅r候,封未休言道,“第二招準備?!?
常瘋一聽麻利的爬了起來:“師父,不是說三刀麼?他已經三刀了?!?
一個好機會被這麼沒了,薛霸知封未休定是故意打斷的,心中不滿,嚷道:“我說是三刀,你師父給的是三招,剛纔我不過用了第一招而已?!?
常瘋看看自己破裂的衣襟,無奈道:“好吧?!?
封未休見他做出的這幅委屈模樣,問道:“你是對我沒有自信,還是對你沒有自信?”
常瘋擡頭看她,封未休白衣飄逸,說的話也是輕巧。想想平時自己與她對練,總是討不到一點好處,心裡挫敗卻總會得到褒獎。
——也許……我能打贏他?
常瘋生出了這個念頭。他向封未休學藝這麼久,還從未與其他人交過手,也不知自己深淺,只怪封未休每次收拾他都輕鬆的很,於是並不覺得自己強到哪去。
加上小孩與大人之間的懸殊似是大家習慣的定論,就像剛纔,那女子無錯,卻總是大家習慣地認定中變成受責的一方。故而常瘋一開始就只求躲開,而沒想過去贏。
——但或許……未嘗不可。
常瘋握了握手中的竹劍,既然都認爲小孩打不過大人,那麼就由他來破上一破好了,打翻那些亂七八糟的不成文的慣性認知。
“第二招。”封未休道。
薛霸不會留情,欺身而上,瞄準了常瘋大刀斜劈。
常瘋沒有忙著後退,定睛看著薛霸,不退反進,找準時機又往地上一滾躲過。他身小,這一滾不僅躲過了刀刃,還直接從薛霸面前滾到了薛霸身側。常瘋順力站起,以七步引的步法往前一蹬,無因內力用處,瞬間繞到薛霸身後。
薛霸也有些本事,收住前放的力後迅速轉身,刀刃上挑。常瘋見他有轉身之勢時便放棄了攻擊,熟練地腳下步法讓他沒有依照慣性向前而是往回退了一步,正好位於薛霸擡手的空檔位置。
封未休曾解釋過,順勢之時,招式都會往著一個方向走動,如此時逆一步便可得到不同的機會。
常瘋此時是深刻明白到這點了,因爲薛霸順勢提刀,於是他右臂下露出了破綻,如果不逆行這步,常瘋他自己就會位處薛霸左方刀前,完全攻擊不上這個空位。
常瘋內心一喜,竹劍往上一刺,因於身高之故,正好刺上薛霸咯吱窩。
薛霸刀未揮出已經受襲,左手猛地抓住因喜而放鬆下來的常瘋,將他拎了起來。
常瘋還沒來得及向封未休表示喜悅,一下就離了地面,竹劍掉地,喉嚨被扣住,呼吸不暢。
封未休皺眉:“無論是三刀還是三招,你都輸了。怎麼,要違背約定麼?”
常瘋雙手扣住薛霸的左手,臉已漲紅。
薛霸顯然惱了:“臭娘們,聯合起來耍老子是吧。什麼狗屁約定,哪有比武在這滾來滾去的!”
“也沒人規定不行啊?!狈馕葱菪π?,雖然常瘋已經從漲紅變成青紫,手腳掙扎的幅度都已變小,但她說話仍是不急不慢。
封未休走向場中,在薛霸的警惕中撿起竹劍,起指一彈,讓竹劍上沾上的灰塵紛紛脫去。
“竹韌、鐵堅,你說的沒錯,但後面就未必了。”封未休對站在圍觀者中間的蕭白說了這麼一句。
蕭白默默看著封未休,露出一絲不解。
“看好?!狈馕葱菸丈现駝?,驟然發難,前一秒還是慢慢地在與蕭白說話,後一下就已經提劍前刺。
直直一擊,薛霸眼中看到的不是竹劍,而是一個點,一個看不見劍身只有劍尖的點。薛霸下意識地甩手扔掉常瘋,提刀來擋,雙手按刀,以刀面如盾頂住這一刺。
刀身寬,比劍多出來的優勢就是格擋。
但是,這一擋豈能攔住封未休。
竹劍頂在刀面上,劍身受力彎起,成了一個拱形。
兩人就這麼相對而立,封未休唸到:“裂?!笔滞笠恍?,往前又發一力。
薛霸不覺刀身上傳來的力道有多強,卻見自己的刀上竟出現了絲絲裂紋,以被竹劍頂住的那一點爲點向外擴張,“砰”一下全部碎裂。
彎起的竹劍力道得到釋放,劍身回成原樣,正刺在薛霸心臟之上,緊緊抵住。
一時間所有人都噤了聲,獨觀望著場中那一襲白衣。封未休眸子裡是冷漠,手上的劍似是再往前一分就能如削泥一般刺入漢子身體。
常瘋揉揉脖子緩上氣,走到薛霸面前,拽著他的衣領往上一躍衝著他的大腦袋就是一敲:“這一下,是敲你狂妄自大不肯道歉。”他下手可狠,敲得自己手都有些疼更何況薛霸了,一句話完常瘋又跳起來再敲道,“這一下,敲你欺軟怕硬不講道義,這一下敲你出爾反爾不遵約定!”
常瘋連敲三下,每一下都是用了渾身的力氣,直敲的薛霸頭腦發嗡。他還不停手,跳起來又是一下敲上去:“這一下,沒理由,就是想敲你!”
看到自己的愛刀變成碎片,又感受著心臟上的壓力和那一瞬間封未休身上的氣勢,薛霸又不敢動,硬生生接著。最後一敲下來,他暈暈乎乎地噗通往地上一坐,震起一片飛塵,引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走?!狈馕葱蒉D手把竹劍扔給常瘋道。
這回兩人離去,無人敢攔。
圍觀的人對這從沒見過的場面很是滿意,都鼓掌叫好。唯有蕭白髮著呆,眼中盡是疑惑,口中反覆念著:“竹、鐵,不對,不可能……”
“得,又傻了?!笔掕叩?,對與他們服飾差不多的大人說道,“管事,我們走吧?!?
管事點點頭,招呼幾個孩子出發,而那蕭白還站在原地思索剛纔那一幕。
“走了?!眲偫u維護他的女孩蕭若水再次拉起他的手往前走,“不跟上你又要被罵了?!?
蕭白被蕭若水挽著往前,輕輕地“嗯”了一聲。
“師父,那羣孩子是什麼人啊?”這邊正準備去蘇州徐家當兒子的常瘋揉揉被抓疼的脖子問封未休。
封未休答道:“應該是長安蕭家的人,一個鑄劍的家族,小門小派?!?
“鑄劍的,怪不得。”常瘋雙手枕在腦後,嘴裡叼了一根野草說道。
“準備好,快到了?!狈馕葱輲е/傋呷胩K州城。
徐家,蘇州富商,常瘋吐掉嘴裡的野草,仰著脖子打量高大的門匾。
一會他就要有爹孃了,雖然是冒牌的,從未有過爹孃概念的常瘋有些發憷。
徐府兩代經商,在當地頗有名望,門前一對昂首石獅是知府送的,金邊匾額是當今狀元親手贈字,垂燈高懸,舊臺階有些不平,門口前有兩個門衛守著。
封未休看了眼牌匾,直接向前走去。
“誒,師父啊?!背/傄姺馕葱菖匀魺o人地要往裡面走趕緊阻道,“我們就這麼進去?要不要先通知一下?”
封未休摸摸常瘋的頭,自信道:“他們認得我的,進這裡不用通報。”
言罷常瘋乖乖地回到封未休後頭,封未休又繼續往前一步。“噠”兩個門衛棍子相交正正擋在她的面前,攔住她前進的步伐。
“你是何人?”有個門衛問道。
剛聽完封未休“不用通報”這話的常瘋對於這種立刻被打臉的事在心中暗暗噗嗤一笑,然後就緊張地看向封未休。
不出意外的,被攔住的封未休身上戾氣一涌,手已經按在了白玉劍上,看向門衛的眼神很是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