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爲什麼你也跟我們一樣住院?”郝鑫見阿姨沒在,一骨碌的爬上了蕭佳傑的病牀,在不大的病牀上,佔據了兩個人,再加上郝鑫小孩子愛亂動的性格,小小的白色病牀上被擠的滿滿當當的,“哥哥你是不是也不乖,從牀上摔下來了?”
忘了說,郝鑫就是一個人在家裡上串下跳才導致的脖子骨折,這不,脖子這邊還帶著厚厚實實的護頸,動作卻沒有任何收斂。
小孩子嘛,總是不喜歡熱鬧的,蹭到蕭佳傑旁邊的郝鑫在牀上沒一刻安生的。
蕭佳傑伸手就給郝鑫吃了一個栗子,“我哪兒是你呀,從牀上都能摔下來。哥哥是開車撞到了其他東西。”
“噢,那哥哥你肯定是壞人,姐姐說開車撞人的都是壞人。”
此時,葉婷婷蜷縮成一團包裹在被子裡,蕭佳傑和郝鑫的對話她故意裝作視而不見。蕭佳傑掀了掀眼往葉婷婷的方向瞄了一眼,“葉婷婷!我什麼時候是壞人了?”
一聲呼喝,好在時間不算太晚葉婷婷也不是真的睡著了,不然蕭佳傑的音量算的上是擾民了。“你難道不是壞人麼?”甕聲甕氣的從被子裡傳來,“葉婷婷,你怎麼了?”
蕭佳傑將郝鑫放在一邊,穿著鞋子踢踢踏踏的走了過去,拍了拍側著身子的葉婷婷。她蜷著的身子一個哆嗦,彷彿是受了驚嚇。
1號牀的年輕女子已經出院了,普通的骨折,堅持說要回家去住,郝鑫也安排在最近這幾天出院,蕭佳傑最多兩個禮拜拆了線也會出院。
“沒事。”
葉婷婷盯著一雙兔子眼,“你不要隨隨便便拍我,男女授受不親。”
“狗屁不通。樑逸笙帶你去下面就不是男女授受不親了?”
“他是醫生嘛。”
“那我還是你同學呢。”
“蕭佳傑!”
她有些生氣的瞪著蕭佳傑,他莫名其妙的話語讓葉婷婷害怕。“咳,你有什麼不能說的秘密也可以跟我說。”
他在她的牀沿邊坐了下來。葉婷婷多眨了幾下眼睛,拿手在蕭佳傑眼前晃了晃,“蕭佳傑,我怎麼覺得你怪怪的?”
“哪有什麼奇怪的?不是和平常一樣?”
語氣兇巴巴的,可你這似有若無的少女表情是怎麼回事啊!葉婷婷在心裡吼叫,正色道,“那什麼,我沒什麼不能說的秘密,謝謝關心,現在請起身向前走十步路然後拐彎到你自己的牀上去。”
“葉婷婷!”
蕭佳傑也看得出葉婷婷根本不打算說什麼,敷衍的態度讓她惱火。
葉婷婷和樑逸笙相處的時候從來不是這樣的,他們安靜和諧而且默契。他看著,不知怎地生出幾許羨慕來。
輪到她的時候,他們兩個忍不住大呼小叫。他生氣的喊著她的名字,用力些扯到傷口,微微疼痛的感覺讓他有幾秒的清醒。只是,葉婷婷的迴避的態度讓他幾乎更加惱火起來。
“我只是覺得你一直這樣悶著不好。”
而他,一句話便觸及了她的逆鱗。葉婷婷一下冷下來的臉,“你們一個兩個都說這對我不好那對我不好!那到底是什麼對我好你們知不知道?你們不知道!你們只以爲那是對你們好的也是對我好的!根本不是……”
說到最後,葉婷婷的聲音幾乎哽咽,郝鑫目瞪口呆的看著葉婷婷,阿姨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病房,悄聲將郝鑫抱了出去。
“葉婷婷?”
蕭佳傑被葉婷婷的眼淚弄懵了,一時間手腳都沒地方放。他最怕的,就是葉婷婷的眼淚。她一哭起來,他只能站在遠處,呆呆的看著。
“我都這樣了你們還非要讓我說說說!不知道什麼是傷口上撒鹽麼!是,我缺了一條腿,以後不能跟正常人一樣,可那關你們什麼事?我爸媽都沒說什麼要你們來說三道四了?!”
葉婷婷終於還是找到了一個宣泄口,將所有的煩悶隨著低低的暗吼,最近這段時日以來的壓抑,困惑和不滿,一起傾瀉而出。
葉婷婷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吸了吸鼻子,伸手從病牀旁邊的櫃子上抽了一張紙巾,努力擦著溜出來的眼淚。
再擡眼,那雙兔子眼充滿了迷茫。
誰都這樣,都說是爲了她好,樑逸笙不經她同意把她帶到超市還故意將她一個人丟在超市,親戚朋友呢,甚至還在病房裡面就對她的父母說再領養一個孩子。想出院醫院又不給,還說幫忙交了醫藥費。
他們說,葉婷婷,這都是爲了你好。
可是他們知不知道,那些好,她寧願不要,寧願一個人……沒有什麼比受傷人別人的關心還帶著私心來的更傷人……
“別哭,別哭了……”他手足無措的坐到葉婷婷旁邊,將她抱在懷裡。“葉婷婷,那個,我肩膀借你靠。”
他伸出沒手上的手,輕輕地拍著葉婷婷。
而她的眼淚,像是開了閘,怎麼都停不下來。一個多月以來的委屈、疼痛、不安、不甘,在這一刻無所顧忌的釋放。
葉婷婷一隻手抓著蕭佳傑的衣服,一隻手緊緊的抓著被子。“誰都要我堅強不要放棄,堅強堅強,他們說說倒容易,每天晚上睡著了痠痛不已的是誰,缺了一條腿的是誰?經歷車禍的又是誰?以爲我是機器人啊,說原諒就可以原諒。”
她哭著哽咽,有些語無倫次,絮絮叨叨的將所有的不滿統統跟倒苦水一樣的倒了出來。
身體在微微的發抖,蕭佳傑尷尬的抱著葉婷婷。撲通撲通加快了的心跳,一隻手輕輕地拍著葉婷婷的背,她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並未發現蕭佳傑的異常。
“乖,不哭了。”
“乖什麼乖,你以爲我是三歲小孩子啊。”
一句話輕易的打破了二人之間似有若無的曖昧,還在抽噎的葉婷婷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推開了蕭佳傑,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的去看蕭佳傑的表情。
“對不起,無緣無故弄髒了你衣服。”
“沒事。”
肩膀是一大片的溼漉提醒著她面前的這個女孩,遠不像其他人想象的堅強。蕭佳傑安靜的坐在葉婷婷的身邊,醫院裡瀰漫著濃重的醫用藥水味。
葉婷婷一下子跌入了回憶,整個人的思緒恍恍惚惚起來。
她記得特別清晰,那天家裡沒人,她中午得出去吃飯。從他們家附近到接上去要穿過一條小路,平時連一隻狗都看不見的小路,葉婷婷起先也並沒有注意,直到像是賽車的轟鳴聲從她身邊戛然而止。
而她一下子失去了知覺。
據說她的一條腿堪堪掉入了河道中浸泡了半天,等送來醫院已經是傷口感染了,如果不截肢就會危急生命。
她怪不得誰,只能怪自己不小心。
唯一的不甘心,是肇事司機還沒找到吧。
“還沒找到撞你的人?”她點頭,“奇怪的是有人幫我交了住院費。”於情於理,都是不合理的。
葉婷婷想破腦袋都沒想出來是誰幫她交的醫藥費,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肇事司機,可偏偏這個肇事司機,她還不知道是誰。那日被撞之後直接昏迷過去了,她完全不知道後來發生什麼事情,手術中半夢半醒,只記得全身昏昏沉沉的疼痛,睜開眼能開到掛在自己上方的手術燈,明亮的手術燈原是有六個的,可她記得清清楚楚,那間手術室的手術燈分明只亮了五個。
老一輩說,婷婷還算幸運的,被撞之後沒受什麼內傷,還活著。葉婷婷自暴自棄的想過,她寧願死掉,也好過現在這般。
“是人家好心替你交的吧?”
她搖頭,然後說了句和她無關的話,“蕭佳傑我剛看你來醫院那會,覺得你特別討厭。”看人不能看表面,蕭佳傑和以前其實,還是一樣的吧。
他輕哼,“葉婷婷,有你這麼對你恩人的嗎?”
“你什麼時候是我恩人了?”
“剛纔!早知道我就拍下來看你還敢耍賴。”
“你沒證據,就不算。”
他拍了拍她的頭,聲音是少見的嚴肅,“葉婷婷,你過的是你自己的生活,和別人無關。你要是不樂意,直接告訴他們,別一直憋在心裡給自己難受,要給他們難受纔是。”
她點頭。
“看不出來你一個大男人居然這麼小肚雞腸,所以說無毒不丈夫都是有道理的啊。”葉婷婷的聲音還帶著哭過後的嘶啞,臉上卻掛著極淡的笑容。
“靠,我那是在幫你呢,葉婷婷你真沒良心。”
他想,這樣就好。葉婷婷註定不會過得太開心,但求不會太悲傷就可以了。
隨著蕭佳傑的插科打諢,葉婷婷的心情輕鬆了不少。她也不明白自己剛纔怎麼一瞬間就失態了,而且還是在蕭佳傑的面前。“蕭佳傑,我哭了的事情別告訴別人。”
“我又不雞婆。”
她在他一個人面前哭,那麼傷心。蕭佳傑卻在心底不厚道的竊喜,那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秘密,怎麼好告訴別人來分享。“你幹嘛笑得一臉□□的樣子,好可怕。”
“滾蛋,你才□□呢,你全家都□□。”
“別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吧?”
“沒有。”
然後他安靜了下來,看著葉婷婷的眼睛,少有的認真,他說,葉婷婷,明明不高興就不要強迫自己笑,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葉婷婷卻說,沒辦法,蕭佳傑我習慣了。
是啊,一旦開始就難以停止,一旦喜歡了就會喜歡到底。一旦習慣了,她害怕本來的自己了,她怕看到父母的傷心,親戚鄰里的閒言碎語。所以她學會了笑,學會了掩藏最真實的自己,外面的人看到葉婷婷當面誇著她,說誒呀老葉你們家女兒真乖。她父母也樂呵呵的笑著說,是啊,婷婷都不用我們擔心。
“你別難怪了,以後有什麼問題給我打電話。”蕭佳傑噔噔噔的跑到自己牀邊拿了手機,要求葉婷婷報出她的手機號碼。
而她,自以爲是的認爲,以後是不會給蕭佳傑打電話的。
出院之後他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知道了,謝謝。”然後他說,“客氣你妹啊。”她低頭,笑了起來。二人的愉快卻終結在陳絲妍和尹查二人進來病房。
兩個人的笑容像是說好的一般,收斂了起來。蕭佳傑拿著手機回到了自己的病牀上,“你們怎麼又來了?”
葉婷婷發起了呆,加速的心跳似乎還彌留在心口。
在陳絲妍和尹查進來後,慢慢冷凝下來。
跳的那麼快,即便那天她摔倒樑逸笙抱著她起來,她也只是感覺到了滿臉通紅和滿心滿意的尷尬。
所以,蕭佳傑在葉婷婷心中,到底是和別人不一樣的。
手機上,電話簿的第一個通話記錄是蕭佳傑。
他恐怕永遠不會知道,那年的同學錄,她也悄悄讓人帶給了蕭佳傑一份,可以拆卸的同學錄,爲了掩人耳目,葉婷婷給認識的同學都分了一份,那時候他們已經分班了,她給了一個比較要好的女生帶給他們班,並要求要所有人都寫,蕭佳傑自然也寫了,儘管那上面他只有寥寥幾字,甚至連祝福語都沒寫。那時候□□還未和現在一樣普及,蕭佳傑卻是經常跑網吧的主,在葉婷婷的同學錄上留下了他的□□號。
而葉婷婷,曾經有一次試圖去加過蕭佳傑的□□,發現對方設置的問題是,你是誰。她嚇的一個哆嗦,生怕自己的小心思泄露出來,再也沒敢去加他的□□號。
一別許多年,兩個人在病房裡面的意外重逢,大大超出了葉婷婷的預料。她以爲,他們這一輩子是不會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