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們誕生之後, 欽天監監正與衆屬官在外皇城公佈了當夜的天文例卜,只見雙星鎮宮, 光芒似彗, 乃大吉大喜也,百姓們見了都交頭稱讚, 直道二位殿下是上天賜來的福星, 日後必將光耀楚國。
至於裴元舒、顧玄武、陳其真這幫老臣子則是徹底鬆了口氣,只因他們從太上皇在位時就爲皇嗣而擔憂, 提心吊膽地過了二十幾年,唯恐這棵獨苗出了岔子, 好在楚襄勵精圖治十餘載, 眼下終於娶妻生子了, 還是一舉得兩男,開枝散葉已然有了希望。
上書賀表之餘,幾乎每個人都明裡暗裡地替皇后求了嘉獎, 顯然她的聲望又更上一層樓,楚襄看得龍心甚悅, 大手一批通通允了,這麼一來,御賜的、進貢的還有太極殿那邊送來的東西幾乎堆滿了玄清宮, 光是清點就花了好幾天的工夫。
嶽凌兮只留下了孩子用的東西,其他的又全部讓她們送回了國庫裡,外臣皆稱她賢惠,她卻一笑置之。
旁人不懂但是書凝明白, 她的主子根本不稀罕去博虛名,做這些事純粹是出自本心罷了,邊關戰事不斷,國庫吃緊,她當然是能省一點就省一點了,至於得到了誇獎也是無心插柳,總而言之,這些事的受益者最終都是陛下。
只要能讓他省心一些,她做什麼都甘願。
話分兩頭,就在楚國上下都沉浸在皇室有後的喜悅之中,西北再次傳來了交戰的號角聲,夷軍連夜偷下兩座城池,用填滿火.藥的巨型沖天筒將靈霄關轟塌了一半,楚軍傷員劇增,一夕之間耗盡存藥,情況十分危急。
就在軍報到達王都的當天,寧王自請離京出戰。
這本來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寧王本就是三軍主帥,即便沒有這事過完年也該回大營坐鎮了,可下午端木箏就進宮來向嶽凌兮告別了,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姐姐要隨寧王一起去西夷。
彼時嶽凌兮還沒出月子,聽到這事連忙下了牀,連孩子都扔給了書凝。
“姐姐,現在那邊戰火紛飛,到處都亂的很,王爺忙著排兵佈陣也顧不上你,你何必跟著他辛苦跑一趟?”
端木箏交袖坐在茶幾旁,略施粉黛,精神奕奕,一襲綾羅軟裙襯得人溫婉又柔和,說出來的話卻有披荊斬棘的果斷:“兮兮,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我並非一時興起……王爺他已經向陛下提出申請,在跟西夷交戰乃至平定王城之後他都會鎮守在那裡?!?
此話猶如驚雷一般,將嶽凌兮劈懵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是說……你要跟著他定居在那裡,不再回來了?”
“或許吧。”
端木箏灑然一笑,彷彿過往的苦澀都湮沒在那即將到來的新生之中,嶽凌兮怔怔地瞅著她,心頭五味雜陳,仍是無法接受。
她原以爲命運待她們甚是優渥,從姐妹變成了妯娌,即便國籍不同亦可在一座城裡共同生活,守望相助,可誰知這樣的日子只是曇花一現,她好不容易越過千難險阻回到楚國,才過了半年,居然又要面對分離。
可她不能阻止端木箏,因爲她知道,她在這裡活得並不算快樂。
思及此,嶽凌兮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姐姐,我們是不是……以後都難以相見了?”
她是一國之後,又有了孩子要照顧,以後恐怕再難離開這座深宮。
端木箏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伸出手替她理了理雲鬢,溫柔地笑道:“怎麼會?我又不是永遠不回來了,打仗也好維和也罷,總歸是要回來複命的吧?你剛生產完沒多久,元氣未復,切莫胡思亂想壞了身子,否則我走都走得不安心?!?
嶽凌兮不說話,淚水卻撲簌簌地落了滿襟。
都說坐月子的時候不能哭,書凝見狀也急了,不由得低聲勸道:“娘娘,王妃這麼年輕,又是俠骨丹心,自然是要出去闖一闖的,更何況出嫁從夫,王爺要去那麼遠的地方打仗,她要跟著纔好的?!?
這些道理她何嘗不明白?
不僅如此,她更清楚那些端木箏不曾說出口的難處,自從紀桐曝光她的身份之後,連帶著端木箏也被推到了風口浪尖,百姓和朝臣都成了無形的阻力,即便在寧王的鎮壓之下他們不敢大放厥詞,可威脅總是存在,而霍家就是最大的那一個。
不被父母祝福的婚事維持下去實在太過艱難,所以他們纔想逃離。
嶽凌兮知道自己不該再給端木箏增加負擔,所以即便難以承受遮遙遙無期的分離也只能咽淚吞下,於是向前伸出玉臂,緊緊地抱住了端木箏。
“戰場上刀槍無眼,姐姐,你要照顧好自己?!?
端木箏噗地一聲笑了,挑起秀眉道:“以前我與那些浪人劍客比武的時候你也在場,何曾見過我輸給別人?再說了,王爺會保護好我的,我去只是與他過日子,不會參與兩國交戰之事?!?
“那就好……”嶽凌兮喃喃道。
她生怕端木箏會在家國之間爲難,如今見她如此灑脫倒也安心了。
“早知道你會哭鼻子,我就不來宮裡了,免得陛下找我的麻煩?!倍四竟~語氣輕快,顯然是故意逗趣,“都說孕婦情緒敏感,可你這都生了,怎麼還這個樣子?”
嶽凌兮瞅了她一眼,不滿道:“姐姐倒是一點也沒有不捨得我?!?
話音剛落,青蔥玉指就戳上了她的額頭。
“瞧你這幽怨的模樣,怎麼就沒用在正道上?多對陛下使一使,保管他椒房獨寵,再也不會看其他女人一眼。”
書凝憋笑不成悄悄提醒道:“王妃,宮裡本來也沒有別的妃子?!?
端木箏佯作恍然大悟狀:“啊……怪不得呢,沒有用武之地,只好使到我身上來了?!?
“姐姐——”
嶽凌兮嗔了一眼唱雙簧的兩個人,沒有再在這件事上糾纏,只是反覆叮囑著安全問題,並讓晨霧含煙等人去庫裡翻出軟蝟甲、天機鎖、玉蟾蜍等寶物交給端木箏,說是關鍵時刻能救命,端木箏哭笑不得,可爲了讓她放心也只能照單全收,末了還不忘戲謔一句。
“陛下真是慣著你來,國庫都成了你的私庫了?!?
嶽凌兮臉紅不語。
邊上的幾個宮女正吃吃地笑著,又聽見端木箏嬌嗔道:“聊了這麼久了,怎麼也不見我的兩個小外甥?我明天就要走了,連他們長什麼樣都還不知道,你可不能藏著掖著。”
一語中的。
嶽凌兮怕她見到孩子觸景生情,爲自己無法生育而難過,所以在她進來之前刻意讓奶孃把兩個孩子帶去了偏殿,誰知她主動問起來了,眼睛裡滿滿的全是期待,於是嶽凌兮也就放下了內心的隱憂,轉而吩咐道:“去把他們抱過來?!?
“是,娘娘?!?
書凝轉身就去了,未過多時,兩個小不點在衆星拱月之中來到了花廳,還沒瞧見臉,笑聲就已經遠遠地傳了過來,等到了跟前,兩人都看見了嶽凌兮,愈發笑得不可收拾,小嘴咧成一彎細月,粉嫩又可愛,簡直教人疼到了心坎裡。
“我……我能抱抱他們嗎?”
端木箏一臉癡迷地看著兩個孩子,眼裡水汪汪的,幾乎快要涌出來,嶽凌兮二話不說直接把老大放進了她懷裡,笑聲忽然停止,小傢伙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瞅了她片刻,似乎感受到了溫柔至極的注視,旋即再次笑開。
“咯咯——”
端木箏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
剛出生的小孩還沒長開,通常都不好看,而且對陌生人會有抗拒感,可眼前這個明顯不一樣,小臉猶如滿月,又白又嫩,細密的睫毛撲閃撲閃的,每動一下都撩撥著她的心,五官輪廓就更不必說,已經初現俊逸的雛形,最重要的是不怕生,彷彿一早便知她是他的姨娘。
這樣聰慧又可愛的孩子,她怎能不喜歡?
端木箏哼著西夷的歌謠哄他,又命紫鳶拿出錦盒裡的金鈴鐺,一下又一下搖晃著,他伸手去抓,她就笑瞇瞇地給他,另一個也不忘親自遞給老二,疼愛之情溢於言表。
“兮兮,給他們取名字了嗎?”
“還沒呢。”說起這件事嶽凌兮就想嘆氣,似乎很是無奈,“父皇母后讓我們自己拿主意,陛下最近又太忙,不怎麼上心,就一直耽擱下來了?!?
端木箏忍俊不禁:“若是個女兒只怕封號都賜完了?!?
嶽凌兮也笑:“就是,還不會像他們這樣一出來就被揍了屁股,不過母后說這是遺傳,陛下小時候也沒少被父皇嫌棄?!?
“郡王也是偏疼小郡主一些,可能楚家的男人都這樣吧。”
端木箏與嶽凌兮相視而笑,片刻之後卻忽然微微一愣。
他會不會也更喜歡女孩?
這個問題註定沒有答案,她強迫自己不去想,然而胸口卻疼了起來,一寸一釐直入心扉,就像是淅淅瀝瀝的小雨逐漸變成暴雨傾盆,夾雜著電閃雷鳴,再難平息。
端木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放下懷裡那團小可愛並離開玄清宮的,神思恍惚,無意識地往外走,連路過的宮婢向她行禮都沒有察覺,直到步出宣德門,回到了印有寧王府徽記的座駕前,一隻強有力的手臂猛然拽住了她,她這才驚覺回神。
“怎麼了,跟個遊魂似的?!?
楚鈞皺著眉頭將端木箏攏入懷中,又仔細地觀察了一遍,並未發現哭過的痕跡,卻依然牢牢地圈著她不肯鬆開,她倚在銅牆鐵壁一般的胸膛上,聆聽著明顯加快的心跳聲,淚水差點就衝了出來。
不能讓他擔心,他身上的負擔比她更重。
思及此,端木箏收斂了情緒,擡起俏臉衝他嫣然一笑:“沒什麼,兩個小寶寶太好玩了,我都捨不得走了,這個兮兮,爲了留下我都祭出殺手鐗了!”
楚鈞淡然一笑,旋即摟著她坐上了馬車。
學會放下牽掛離開早已是他們夫妻之間心照不宣的事情了,她不會動搖決心,他亦然,所以不必揣測她話裡的真意,只是她會這麼開玩笑,想必心裡還是受了些影響。
良久,楚鈞再次淡淡開口:“你若喜歡孩子,等到了西夷我們收養一個?!?
端木箏渾身一震,驟然轉頭看向他。
連她都還沒有完全接受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實,更遑論是收養非親生的,他卻提前走到了這一步上,問得那樣風輕雲淡,就像是從來不爲此事而苦。
這個男人,究竟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對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設?
端木箏沉默許久,最後抱住楚鈞輕聲道:“不了?!?
她有他就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