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自私的動物。

張允修知道如果她真的跟著景翳走了，那就是她用自己的一生去換自己的命——雲(yún)緋嵐啊，你想要忠義兩全，難道要我去做忘恩負義之人嗎？

他伸出手來，卻戳了戳她的眉心，“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去擔(dān)，不需要一個弱女子替我受牽連?？嵝桃埠?、乾脆的斬殺也罷，這都是我的命，和你毫不相干。”他見緋嵐不說話，卻只是開口說了道：“雲(yún)緋嵐，你爲(wèi)何說著要和我一同歸國，難道你心裡根本就沒有過伊達殿下的麼？”

她的身體微微一顫怔怔的看著他半晌，又低下頭看著腳下的土地。

不知如何啓齒。

如果說是三成，她也許真的敢說一句曾經(jīng)愛過。可對於政宗，她不知道。牢牢的佔據(jù)著主導(dǎo)的權(quán)力，似乎一切都是半推半就促成的結(jié)果。

愛麼——

一直自欺欺人的用主僕作爲(wèi)掩飾，可最後卻依舊在崩潰的邊緣摟緊了他近乎刁蠻的吵著要他娶她——是啊，明明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的，明明在心中似乎已經(jīng)默認了一切，可最後的道白卻爲(wèi)何遲遲念不出呢？

“雲(yún)緋嵐你又跑到哪裡去了??？一天不惹我擔(dān)心你就沒事做是不是??？”馬蹄聲過後，煙塵中一個暖的發(fā)燙的懷抱將她緊緊攬住。

她擡頭去看那人緊張的表情，他那霸道的擁抱卻不許掙脫。

就算很想救阿初，可是——真不想和景翳走。因爲(wèi)在這裡不僅有她的家，也有她所愛的人啊——

“殿下，你怎麼跑出來了，那些錦衣衛(wèi)呢？”

“暫且住下了，說是明天帶了人就走。”政宗鬆開了她，卻下意識看了看阿初，只是淡然一句：“阿初？就算你當(dāng)時沒有對我透露真名，我也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的。你騙得了她，可騙不過我?！痹市蘼犃T，卻也只是笑笑不答。

入夜，巖出山城緋嵐宅中。

她包出的餃子一如既往的鹹，可阿初卻沒有刻薄的諷刺什麼，只是戲言一句“以後恐怕就吃不到了?！敝皇沁@一句卻惹得她滿臉的麪粉渣兒和成了麪疙瘩。

最終一把撲住了他，而允修也是第一次如此的擁她入懷，輕輕地撫摸她的長髮，卻依舊是不說話。

“允修……”

“不，還是叫阿初吧?！彼驍嗔司p嵐的話，卻如此糾正道。

“我果然還是應(yīng)該去求景翳——我果然還是應(yīng)當(dāng)去求他！我不能讓你往火坑裡跳……”她抓緊那青年的衣襟，可見他只是緩緩的搖頭。

“緋嵐，我最遺憾的事情，果然是——還沒有看見你嫁給伊達殿下呢。”他如此說著，卻引她入室，挑起燈來，拿來紙筆，提筆在火光下細細勾描。而緋嵐看著他的一筆一劃，卻全然不知究竟是何意。

半晌，他終於畫好了。將筆一收，嘴邊卻掛著歉意的笑意。“想做了衣服送你，又怕遭人非議——可這夷地卻是真的沒有我們大明的紅事來得熱鬧。也許你嘴笨不會形容，或許說不出該是什麼個花樣兒來，別人又都不懂得我們的嫁娶之事?！彼坪跤行擂蔚牡皖^，將那薄紙?zhí)崞鹪谒媲?，“所以我便畫了花樣兒，等你以後嫁人了，若是想用大明的?xí)俗了——也能穿的體面?！彼D了頓，終究是淺笑著看著她，“緋嵐。我其實真的很期待你有個好歸宿——很想看到你穿著鳳冠霞帔……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阿初——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她低下頭，遲遲都沒有去接那張紙。

“千萬不要再說去找景大人求情之類的事情了，沒有人希望看到你這樣的犧牲?！?

“那面鏡子——如果我把東西交給他呢??？”緋嵐想起身要去拿，可到底還是被他生生按了下去。

“我正要說這件事?！彼樕蠀s沒了表情，格外的嚴肅，“緋嵐，和你不同，我的根在那，就算他不來抓我，我也是要回去的。我懷疑他們很有可能就是想要那面鏡子。可那樣我就更不能給。何況那面鏡子也不一定換得了我的命……錦衣衛(wèi)的作風(fēng)毒辣，我也早有耳聞?！彼D了頓，“緋嵐，那樣?xùn)|西，你將它留著吧——交給你反倒是比自己帶著還要放心得多?！?

“那——”她要說話，卻再次被阿初岔開。

“關(guān)於那件東西身後的秘密，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鏡子以血爲(wèi)引會指出寶藏的方向，可我試過，並沒有用，也許血統(tǒng)不合吧?！彼踝哉Z道，“它恐怕沒有機會重返大明瞭，關(guān)於它的秘密，我也只是略知一二，不如不提了。你只做將它保管好便是——就當(dāng)是個謎題吧。”

她只點頭說了聲好，便沒了後話。只顧低著頭伸手去擦眼角，阿初卻是笑，只是說他習(xí)慣了她的笑顏，流淚之事，果然是看不慣的吧。

緋嵐剛剛點頭，可又聽他一句說來，“明日你若來送我，更記得不要哭啊?！彼€是不說話，似乎忍了很久，淚珠還是噼裡啪啦的落滿了衣裙。

明明在心裡暗示著：就算他沒有來這裡……也一樣會被錦衣衛(wèi)帶走——就算我們毫不相識，也是會迎來同樣的命運。

冬夜漫漫，雪落遍地，她哭得累了，在他身邊朦朧睡去，而允修卻只是用溼了的帕子輕輕地擦著她的淚痕，輕聲喃喃自語：“哭什麼呢？我這只是回家罷了?！?

故土，便是他的家。

第二日，錦衣衛(wèi)一行便帶走了允修。以禮送別，緋嵐本不該去的?？墒谴藭r依舊站在了政宗身邊，望著一行人，記緊了阿初與她所說，只是將手攥得緊緊，將手心被指甲刺出的疼痛作爲(wèi)戒示。

那瓷塑一般的美人見她到來，果然款款走近，不顧身邊政宗異樣的目光，只是垂眼凝視著她的臉龐，“你可想好了？”

她沒有看景翳，卻咬著嘴脣不說話。

阿初這一走便是死生難料，明知如此可又無從抗拒，明知如此，自己不能去救他——人，都是自私的。她雲(yún)緋嵐果然是貪戀著這一方水土人情，貪戀著她在這裡所經(jīng)歷的一切啊……

掌心傳來刺痛，擡眼望去的卻依舊是他如鏡的眸子。

緊張——緊張得難以呼吸。

她鬆開了攥緊的拳，下意識的將手探向了政宗的方向，微涼的指尖觸到他掌心的一刻，甚至要被灼得想要逃開。微微的退縮後，還是抓住了他的手指——拜託你，請抓住我的手，給我面對的勇氣——

她心中的祈禱還沒有講完，那隻大手已經(jīng)反握住了她的。掌心傳來暖暖的溫度，雖然將她的手握緊到生疼，可她還是稍稍彎起了嘴角。

“我想好了?！本p嵐再一次的擡頭，只迎上景翳的視線，“對不起，我不會當(dāng)別人的替身，而且最關(guān)鍵的是……這裡是我的家，也有我愛的人?！彼挥X得他的手握得更加的緊了，同樣也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抓緊他，“景大人，我不會跟你走的?！?

終究，連他的名字都不曾喚過。

景翳的臉上依舊不見表情，卻只是冷冷道：“那麼他的生死，你不在乎嗎？”

一句話的動搖。

政宗能感覺到她企圖鬆開的指尖，卻依舊抓牢了她的手掌，緊緊地，不容她的掙脫。

淚已經(jīng)開始打轉(zhuǎn)，卻咬緊牙關(guān)生生含在眼眶裡，不肯落下——雲(yún)緋嵐啊，你可是和阿初說好的。不能哭——不管怎樣都不能哭……

“此等脅迫之事，景大人竟然還能做得出，真是讓人驚訝，”身邊的獨眼青年手臂一帶，將她扯到了自己身後，“您要帶走的張允修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您走了，您還不快些上路，在我這裡停留什麼？”他冷冷的看著景翳，下了逐客令。“她不會跟你走的?！?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那美得妖嬈的男子依舊是沒有半點表情，目光卻落在緋嵐的身上，步步緊跟。

對她而言，是一輩子。對阿初而言，是一生。對政宗而言呢？他會有很多女人的吧——少了自己一個，也不會如何傷感的吧。

“我——”她開了口，只發(fā)了一個音，剩下的話卻卡在喉嚨裡，再怎麼都說不出。明明早就鬆了手，他卻依舊死死地不放開。

……

沒有人願意看到你這樣的犧牲。

……

阿初對她說的一切都在不停的在腦海裡轉(zhuǎn)著圈，掌心中傳來帶著刺痛的溫暖。她閉上眼，淚水卻在闔上眼眸的那刻滴落?！拔也蛔?。”她這一句似乎用足了氣力，微微合上手掌捉住他的手指，“我不走！”

景翳見她的樣子，也只是垂下了眼，最終什麼都沒有說。便做轉(zhuǎn)了身，翻身上馬，那棗紅的駿馬疾馳而去，僅餘蕭蕭涼風(fēng)。

直至此刻，緋嵐才跪倒在了雪地上，空餘的手掌只顧掩了口，泣不成聲。“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政宗也跪倒下來將她攬在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緋嵐，這不怨你?！?

可她卻自顧的在他懷中搖著頭，抓緊他的衣袖哭得歇斯底里。

緋嵐不知阿初將要面對的會是什麼，她只是覺得，是她毀了阿初的未來。

如此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