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嵐凝視了面前這鐵面人許久,方纔意識到:關於身份,他已經給過自己很多暗示了。
那人走上前來,單膝跪在她面前,將弓箭放到一旁,“還沒想出我是誰嗎?”
這聲音,已經是再熟悉不過。
緋嵐擡起頭,望著他面具上露出的眼睛,卻微微挑起脣角,苦笑一聲?!拔蚁胛抑懒?。”緊望那雙依舊漂亮的桃花眼,重見故人,沒想到竟然會是如此的場景。
政道。
伊達政道!
“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好久不見,怎麼也不將面具摘下來,以真面示人呢?”緋嵐望著他,“政道,你也不需要再隱藏什麼了?!?
他聽了,竟先是在鼻子裡哼出一聲冷笑,“緋嵐,你真的確定……你要看嗎?”
“這還有什麼卻不確定,你的容貌我又不是沒見過,戴面具的習慣,我沒養成,倒是成了你的愛好了。”她毫不客氣的反脣相譏道。
“你嘴上還是那麼不饒人。”政道說著,卻真的乖乖探向腦後解開了面具的束繩?!安贿^既然是你要看的,那我自然——不會拒絕,”
揭下了面具的剎那,緋嵐卻不由得瞪大了雙目,下意識的朝後退了退,差一點就驚叫出聲來!
他的臉——
當時那俊美高貴的臉孔,如今卻被可怖的刀疤所佔據。
一條條、一道道,錯綜交匯,如同一條條細蛇盤踞在臉上,扭曲著面目。
“很恐怖對嗎?很可怕對吧?”政道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強行將她拉到自己面前,“雲緋嵐,你被嚇到了吧?”說著,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意,牽連著整個臉上那道道突起的刀疤。除了那雙眼睛,緋嵐就再也認不出半點他以前的樣子?!斑@算不算個驚喜?我們好久不見,我送你的驚喜啊——”
“是誰把你的臉——變成這樣的?”緋嵐看著,卻不免有些心疼,空出的手企圖攀上他的臉頰,卻被他一把打開。
“這是我自己把臉劃成這樣的。”他平靜的說道。
“爲什麼——”
“爲了復仇?!蹦曀难垌?,緋嵐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那個人想要奪走我的一切,所以,我要毀了他的一切?!闭赖坏娜缡钦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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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主公他可以幫您——復仇。”三年前的陰雨之日,那個忍者的話溢滿了蠱惑。
“我赴約。”那年那刻,他作爲伊達政宗的弟弟,已經徹底死了?,F在殘存下來的,僅有一副欲要復仇的軀殼。
慄之巢之變【注1】後,政道卻突然懂了,對於政宗來說,唯有到手的權利纔是一切——所有的親情也不過是無聊的附屬,而所謂家族榮光,更是他親手編造的冠冕堂皇的羅網。
伊達政宗既然可以手刃親父,那身爲他的兄弟,不也一樣成了奪權的競爭者?
爭。
從出生那一刻便開始爭奪,僅僅小了他十一個月的政道卻因爲是次子,註定只是兄長的陪襯。
而更加可笑的是,所謂兄友弟恭,不過是一句佞言。
那忍者喚來了馬匹,二人在雨中行了數十里,方纔抵達了一間小小的草屋。
通報過後,門輕輕地拉開了,得到了應允,政道方纔款款入屋,跪將下來,行了一禮,“在下伊達小次郎政道,敢問閣下尊名?”
那人不急著回答,反倒將手一擺,“不必拘禮,我和您有些事情要聊上一聊,先起來說話罷。”
政道擡身看去,那人生得一雙漂亮的杏仁眼,容貌美麗,俊俏生姿。
“黑川下毒一事,我也聽說了,政道閣下既然如今前來,那必然是已經想好了要向那位政宗大人報復。如若您真的想好了,那我們還可以繼續聊,如果想放棄了,我立刻派人將您送去山形?!?
他聽了,不過薄脣一抿,哼笑道:“大人,我這副樣子,還哪有顏面再去山形?”
那人這方纔將頭點上了一點,“道不同不相爲謀,不過既然這樣,看來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了——”他提起嘴角,微微笑道:“那麼,我可以給你爲你提供庇護,但是,你就要爲我做事?!?
“我已經不是伊達家的二公子了,就算是做事,只怕也會拖累閣下吧。”政道答道。
“伊達家?你還指望再和伊達家、和你的兄長扯上什麼關係嗎?那不過是你要復仇的對象而已吧!”他笑斥道。
“若是這樣,願爲大人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碧映龅哪且豢蹋頎戀F公子的尊嚴已經轟然倒地化爲粉屑,唯一支持他活下去的意志,也只有復仇!
那人端詳了政道片刻,卻將頭一歪,微微皺眉似是不滿,“像,太像了。你和你哥哥長得太像了?!彼D了頓,補充道:“若是要成事,你這張臉恐怕會給你惹上大麻煩?!?
“您的意思是,我應當毀了這張臉對吧?”政道竟笑了,拔出隨身佩戴的脅差,將刀尖抵在了自己的臉頰上,“盡聽大人吩咐?!?
“……這麼漂亮的臉,劃花了不會可惜嗎?”那人見政道狀似動真,倒是在一旁冷冷的開了句玩笑。
政道沒有半分猶豫,擡手一劃,刀尖已經在臉上扯出一條血口,“哼——和他長著相似的容貌,是我此生都爲之恥辱的事情?!?
他不記得自己一共在臉上刻了多少刀,只是坐在對面微笑緊盯他的秀次在後來回憶起時告訴過他,那一日,他一共割了十九刀。
本來一張英俊漂亮的臉孔,便如此變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傷口癒合後,形成了一道道的刀疤,成了如此的面容。爲避人耳目,只罩一張鐵質面具,整日與忍者爲伍,生活在陰影當中,僅聽從秀次的直接命令。
隱姓埋名,到如今已經是第三個年頭。
“現在,該是我向他討債的時候了?!闭佬α耍樕辖诲e的疤痕扭曲著,如此駭人。
【注:慄之巢之變,天正十三年前往拜見伊達輝宗,二本鬆義繼突然發難脅持伊達輝宗威迫伊達家讓步,政宗下令向義繼部隊射擊,結果是義繼和輝宗二人在鐵炮射擊下死亡,是爲慄之巢之變。也是出證二本鬆、人取橋之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