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鐸攬著林秀蓮又走了兩步，迎面走來一人，竟然是周紹陽，楊鐸心裡暗歎，果然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周紹陽倒是與楊鐸極有默契，也不行大禮，略微抱了下拳衝楊鐸與林秀蓮分別做個揖，“公子也出來賞燈，這位是尊夫人吧？小生有禮了。”
楊鐸回了一禮，“那邊有什麼熱鬧，擠了那麼多人？”
周紹陽回頭望了一眼，又回過頭瞟了林秀蓮一眼，神色有些怪怪的，“也沒什麼熱鬧，不過是有個書生自己做了幾個燈謎讓遊客猜，猜中的送華燈一盞。”
楊鐸含笑道：“是嘛？”回頭望向林秀蓮，“要去看看嗎？”
林秀蓮還在猶豫，周紹陽先說道：“依小生說，不過是個想在京師地界博點(diǎn)名利的人，有點(diǎn)小聰明，不自量力，譁衆(zhòng)取寵，公子不看也罷。”
楊鐸從未見周紹陽如此貶低過別人，微覺奇怪，林秀蓮見周紹陽穿著天青色道袍，繫著書生巾，也是個文士打扮，既然都是讀書人，對別的讀書人出口卻如此刻薄，心裡有些不喜歡他的爲(wèi)人，拉住楊鐸一笑，道：“你給我贏一盞燈吧。”
周紹陽不停的衝楊鐸遞眼色，楊鐸好生納悶，聽見林秀蓮說，猶豫著道：“好啊。”
周紹陽暗暗叫苦，臉上神色又是替楊鐸擔(dān)憂，又略有點(diǎn)幸災(zāi)樂禍，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是自己多操心了，神色遂轉(zhuǎn)爲(wèi)釋然，微笑著拱手道：“那公子請便，小生再去那邊逛逛。”說著又是一揖，轉(zhuǎn)身離去了。
楊鐸正在尋思周紹陽前後的神色何以會有這麼大的變化，林秀蓮已牽了他的手匆匆向街角走去。
楊鐸挽著林秀蓮剛走到人羣外，就看見了個略覺熟悉的身影。
程書瑤一身布衣襖裙，與程夫人站在人羣中，面帶微笑，正在凝神猜著那些燈謎，顯然已經(jīng)猜中了幾個，程夫人面上掛著滿足驕傲的笑，兩手各提了幾個花燈。
本來馬上就要成婚的女子是不可以這樣拋頭露面的，奈何程書瑤尋思著這是她做女兒的最後一個元宵節(jié)，今後嫁給晉王爲(wèi)妾室，怕是再也沒機(jī)會出來逛燈會了，就求了她母親，程夫人又去與程綸說，程綸本來也不是迂腐之人，本來就爲(wèi)女兒要出嫁了傷感，禁不住程書瑤與程夫人雙雙哀求，就答應(yīng)了，想著有夫人跟著女兒出來，也是無妨的。
程書瑤還在猜燈謎，雖然她沒有十分的花容月貌，衣飾也是樸素?zé)o華，可是這會面帶微笑的站在那裡，自有一種滿腹詩書的自信，燈光，雪花，夜色掩映下，竟然也有種別樣的風(fēng)采。不過她顯然不知道楊鐸就在她身後的人羣裡，仍舊與那個賣花燈的人士侃侃而談，引得人羣中許多讚賞的目光與嘖嘖之聲都落在她身上。
楊鐸站在人羣中，躊躇著不再舉步，自然明白了周紹陽方纔爲(wèi)何不讓他過來了。
林秀蓮見楊鐸盯著花燈下那個妙齡女子多看了兩眼，就牽著自己要離開，林秀蓮好生詫異，悄聲道：“爲(wèi)何不進(jìn)去了？”
楊鐸神色略有些尷尬，隨手一指，“這裡果然沒什麼意思，我們再去那邊看看吧。”
林秀蓮略略遲疑，一邊隨著楊鐸退出人羣，一邊輕聲道：“那個女子很是特別哦。”
楊鐸想著林秀蓮既然留意到了程書瑤，自己若是不說，平白教她生疑，就說道：“她就是程師傅的女兒。”
林秀蓮十分吃驚，詫異的盯了楊鐸兩眼，又回過頭去多看了程書瑤兩眼，但見她立在人羣中毫無羞赧懼色，一派神采飛揚(yáng)。訥訥道：“原來是她啊，想不到竟然提前見到了。”
楊鐸笑了笑，道：“是很湊巧，回頭總是會見到了，今日就不過去打招呼了。”
林秀蓮輕點(diǎn)了下頭。
她想不到這位程小姐竟然是如此不羈之人，這樣的與衆(zhòng)不同，難怪楊鐸想要納她爲(wèi)妾，雖然楊鐸說納程書瑤爲(wèi)妾是有苦衷，可是卻不直不肯告訴林秀蓮原因，林秀蓮禁不住就浮想聯(lián)翩起來。莫非楊鐸想要納她爲(wèi)妾，心裡對她是真存了幾分欣賞？方纔周紹陽給楊鐸使的那些眼色她不是沒看見，這會前後聯(lián)想起來，更加對楊鐸所謂的苦衷有所懷疑，心裡微微覺得有些不舒服，淡淡一笑，說道：“我有些餓了，我還沒在京中的酒樓上吃過東西，不如找個地方去吃一些吧？”
楊鐸忙一口答應(yīng)下來，“好啊，燈市旁邊就有家不錯的酒樓，他們家做的南省風(fēng)味很不錯，你正好嚐嚐是否地道。”言罷衝身旁緊跟著的一個內(nèi)官吩咐了幾句，內(nèi)官便恭敬的向他行禮，先行告退了。
遇見杜紫英時，林秀蓮的神色變化令楊鐸很是不悅，不想又遇見了程書瑤，楊鐸心裡更添了一層堵悶，燈市雖然熙熙攘攘越來越熱鬧，在他眼裡卻索然無味，牽著林秀蓮的手快步穿過燈市，向那酒樓走去。
林秀蓮對京中街道並不熟悉，隨著楊鐸穿過一條街巷，停在臨街一家三層的酒樓前面，方纔先行的內(nèi)官已經(jīng)讓店家收拾出了一間臨街的清淨(jìng)雅座，楊鐸便攜著林秀蓮徑直往那雅間裡去了。
內(nèi)官吩咐店家把那幾樣招牌小菜都做出來，若是做得好另外有賞，林秀蓮忽然插嘴道：“多上甜點(diǎn)心吧。”
楊鐸笑說道：“你怎麼知道他們家的甜點(diǎn)心做的不錯？”
林秀蓮淡淡一笑，道：“方纔你還說他們家做的南省風(fēng)味，可不是甜點(diǎn)心多嗎？”
楊鐸方纔不過是隨口對林秀蓮說了句話，並也留心自己到底說了什麼，他向來能沉得住氣，可是今晚看見林秀蓮對杜紫英的神色，不由得聯(lián)想起那日山谷中撞見那一幕，就有些心浮氣躁，他遂一笑，道：“湯圓要嗎？”
林秀蓮道：“湯圓要玫瑰餡與桂花餡兩種，甜點(diǎn)心其他的也罷了，記得上些海棠餡的酥餅。”
楊鐸不由得樂了，“若是不知道，我還真不敢相信你是第一次來，竟然比我還輕車熟路。”
內(nèi)官在一旁聽林秀蓮說，用心記著。
楊鐸又問道：“別的還要嗎？”
林秀蓮想了想，道：“若是有果子酒，要一壺。”
楊鐸狐疑道：“你何時學(xué)會喝酒了，我怎麼不知道？”
真正解得酒中滋味還是隨杜紫英在陽臺山那個雪夜，自然不能告訴楊鐸。林秀蓮臉上禁不住有些發(fā)燙，笑著掩飾道：“喝酒還用學(xué)嗎？只是想著今天是元宵節(jié)，心裡高興，就想喝一杯。”
楊鐸乾笑了一聲，連嗓子眼都有些乾澀，“還有嗎？”
林秀蓮想也不想的搖搖頭，“就這些吧。”
楊鐸遂向身旁的內(nèi)官示意，內(nèi)官便告退出去了。
不一會餚果齊備，楊鐸本就不擅長飲酒，在外頭因怕酒後誤事，更滴酒不沾，林秀蓮只好自斟自飲，喝了兩小杯，因爲(wèi)一邊賞雪一邊聊天一邊喝酒，喝的很慢，兩杯酒下肚，已然熏熏然了。
楊鐸見林秀蓮兩腮酡紅，媚眼如絲，燭光下容色比海棠花更嬌豔，心中禁不住一蕩，拿了塊海棠酥餅給她，“這些點(diǎn)心你若喜歡，回頭讓他們裝幾盒子帶回去。”
林秀蓮笑著接過，咬了一口，果然是記憶中的味道。見楊鐸正在盤子裡挑揀，她正要替他挑一塊，楊鐸卻握住了她的手，扳過她的身子，注視她良久，在她面頰上印了一吻。
林秀蓮的臉上更紅，忽然聽見樓下有人語聲傳來，嘰嘰喳喳好不熱鬧，林秀蓮?fù)跋驴慈ィ姴贿h(yuǎn)處十幾個婦人女子手挽手走在雪中的街道上，每個人穿戴都很是講究，滿頭的金釵雪柳，一色兒的白綾襖，走在最前面那個婦女手裡還捧著香。原來京中習(xí)俗，婦人們元宵夜裡結(jié)伴出行穿街過橋可以祛病除災(zāi)，保佑一年都無腰腿病痛，還有個說法，叫做走百病。
林秀蓮第一次見，好生奇怪，楊鐸一邊給她仔細(xì)解釋了一遍，一邊笑問道：“你要不要下去走一走？我讓他們跟著你。”
林秀蓮聽他這樣說，知道是他不方便一起去，詫異道：“今天出來不是回過皇上了嗎？難道還有人跟著嗎？”
楊鐸道：“正是因爲(wèi)回過皇上了，所以太后必然知道，自然會交代她那兩個侄兒留意我的行蹤，怕我私自與外臣見面。不過我想他們是巴不得我與外臣見面，他們正好拿住把柄。”
林秀蓮長吁了口氣，“原來是這樣。”林秀蓮又在心裡默默的尋思著，楊鐸方纔對杜紫英很是冷淡，莫非也是因爲(wèi)這個？因問道：“我還沒問，方纔燈市上遇見的那個稱呼你公子的人是誰？”
楊鐸含糊道：“內(nèi)閣裡一個學(xué)士。”頓了頓，又補(bǔ)充道：“他不是你伯父的人。”
林秀蓮先是‘哦’了一聲，表示瞭然，聽見楊鐸又補(bǔ)充那一句話，心裡不知道怎麼，沒來由有些茫然。她遲疑片刻，又笑著伏在窗口向外看去，“在這裡可能看見跟著我們的人？”
楊鐸淡淡一笑，打趣她道：“他們能看見你，你看不見他們。”
林秀蓮覺得好無趣，悻悻的轉(zhuǎn)過身子，嗔怪著瞪向楊鐸。
楊鐸又一笑，道：“其實(shí)他們跟人的本事並不太高明，錦衣衛(wèi)裡隨便拉出來一個都強(qiáng)過他們。”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心裡到底沒把杜紫英的事兒徹底放下，一開口就又拉扯上了錦衣衛(wèi)。遂又溫言道：“你若是吃好了我們就回去吧，我們有酒有菜還有炭爐子，跟著的人冒著風(fēng)雪頂著酷寒未免也太辛苦了些。”
林秀蓮笑著隨他起身，心裡尋思，蕭略哥哥也這樣厲害嗎？若是沒有這樣的本事自然不能被選入錦衣衛(w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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