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文曉雪也不確定自己的故事有沒有人聽,她不過是有強烈的傾訴慾望,不吐不快。就好像摔下懸崖的人拼命抓著一根救命稻草,即使不能救命也要牢牢抓住,哪怕與這根稻草一起跌下懸崖。孤獨卻不甘寂寞的人也是這樣,哪怕她與她的故事一起沉沒至時間的海底。
文曉雪出生在一個雪天的清晨。那天,媽媽李晴從產房的窗子裡向外望去,只見晨曦微亮的天地間飄蕩著浩蕩的雪片,於是第一反應出了曉雪的名字。文曉雪的媽媽大概出生於一個大太陽的晴天,有著家族遺傳的思維模式。文曉雪的“曉雪”是指清晨的大雪,而非小雪。
文曉雪的內心沉靜而單純,她總是願意相信世事的美好與人性的善良,即使她並沒有如她所願地那樣被對待,換句話說,她比較傻。但她並沒有單純到無知,她有著天生的洞悉人情世事的本領。她不是個逆來順受的溫柔姑娘,在自己堅持的事情上表現得執拗而強硬,也就是有我們通常所說的壞脾氣。但她也會膽怯與讓步,因爲她有一點點的社交恐懼癥也因爲她明白基本的與人相處之道??傊?,我們的文曉雪就是這樣一個單純卻深刻,強硬卻軟弱的也好也壞的姑娘,她是個矛盾統一體,是蕓蕓衆生裡最普通的一個。
作爲一個相貌與性格同樣平平的女生,文曉雪的童年也是在如落雪一般的迷茫中度過的,沒有什麼讓人印象深刻或引以爲傲的崢嶸往事,只有每天如一的日升月沉與吃喝拉撒陪伴著她。
在小學與之前的時光裡,她能記得的事件包括:四歲上幼兒園的第一天,一個顏值頗高衣著光鮮的小男孩在下課之後一口舔掉了黑板上老師畫的蘋果的二分之一,還不停地說著好吃讓大家也去嚐嚐,但一向謙讓的她選擇把機會留給別人;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暗戀”班上一個個子很矮長相很大叔的男孩,自認爲他是很有氣質與才華的小帥哥,優質小帥哥總是把作業借給班花朱小葉抄卻不肯讓她看一眼看不清的黑板上老師佈置抄寫的習題,暗戀終結於文曉雪數次不滿後的一場大吵,兩人甚至打了起來。
後來,後者真的成了陌路大叔,前者成了陪伴她童年的玩伴。所以,人不可貌相是對的,長得好看的人也是很善良的。
文曉雪的初中生活除了猝不及防的發育與女孩子之間忽冷忽熱的小友誼外似乎也沒什麼可津津樂道的。她很努力地學習,在享受著語文英語帶來的榮耀的同時咬牙切齒地拼命做著不爭氣的數學題。她的偏文科生的明淨易碎的小憂傷初現端倪,時常在心裡感嘆風和日麗與風起雲涌。
文曉雪終於要結束更沒有什麼故事的初中生活了,原本性格相貌各種平平中唯一突出一點的學習成績也彷彿要與其它特質保持一致似的在文曉雪中考時“平”了下來。她在後悔莫及痛哭流涕之後接受父母的建議與“資助”踏入了一所私立高中的大門。文曉雪的小故事就從這裡開始了。
每個人的高中時代似乎都是以軍訓作爲標誌性起點的。文曉雪也穿上迷彩服站在了烈日下的操場上。
“拔軍姿半小時!”教官大聲命令道,緊接著進行了理論強化:“雖然大家不是軍人,但也要有軍人的氣魄與堅忍,這種品質會爲你們日後的學習、工作乃至整個人生起到很好的保障作用!身體挺直,目視前方!不許動!開始!”
這種教導學生們聽過太多,在這樣暑熱仍盛憋悶滯重的天氣裡聽來格外令人煩躁。
文曉雪並不算瘦弱,但她有點平足,也就是醫學上所說的足弓不明顯。站幾分鐘還行,像這樣保持某種姿勢不變僵直地站半個小時對她來說確實可以算“酷刑”。她默默地計算著:半個小時是三十分鐘,三十乘以六十,三六十八,一千八百秒。一千八百秒就結束了?,F在已經過了大概一分鐘了,還有一千七百秒。剩下的四十秒被她四捨五入舍掉了。
“1、2、3、4、5……”文曉雪在心裡按著秒的停頓頻率記著數。大概數到五百的時候,她有些堅持不住了,汗從額頭、後背、脖頸滲了出來,慢慢凝成汗珠流了下來,後背應該已經溼透了吧,燥熱的冰涼。腦子有些曬蒙了,糊糊塗塗地忘記數到了幾。
意料之中但更難以忍受的是一陣陣刺痛和酸澀從足底蔓延開來,蔓延至身體的每一個感應神經。文曉雪又硬撐了幾分鐘,實在難受,腳底像著了火又像被數根針刺著,她不由地開始交替踮腳休息,當然只能很輕微隱晦地進行。文曉雪在列隊中的位置還算好,在第二排女生的中間,後兩排是男生,前後左右都有“屏障”爲她稍微遮擋來自教官的銳利目光。
文曉雪穿著一雙白布球鞋,這種鞋有厚厚的橡膠底,橡膠向上翻起隴住了鞋的四圍形成突起的圓滾邊。這鞋讓她踩在滿是石子的操場上不至於太硌腳,但也有弊端,鞋的兩側突出的地方易相互摩擦不利於奔跑。
也不知道是不是文曉雪倒黴,休息雙腳的過程中右腳突然踩住了左腳的鞋邊,左腳下意識地一擡,身體一個巨大的踉蹌眼看就要摔倒,文曉雪還沒有反應過來旁邊一個有力的手臂已經抓住了她的左臂並迅速扶正了她。她回過頭看了一眼左邊,一個身量較高、微胖、長相溫柔憨厚的女生衝她閃了個微笑,她悄聲地回了句“謝謝”。
教官剛走到隊伍的右邊,聽到動靜轉身喝道“不準說話!”並附帶贈了文曉雪一個白眼。軍人敏銳的聽覺和觀察力總是能準確無誤地找到嫌疑人!接下來的站軍姿時光裡,文曉雪是懷著感恩的心情踮著腳度過的。
站完軍姿,教官下令繞操場跑三圈,在大家都將要虛脫的時候才允許臨時休息十分鐘。一大撥人急著去搶廁所,其餘的人去操場邊拎起水壺往肚子裡灌水。文曉雪屬於後一撥,在解了燃眉之渴後她開始找“救命恩人”打算再次謝謝她。
她左顧右盼了半天也沒找到那個胖胖的女生,於是她百無聊賴地踱到幾個同班女生面前打算閒聊幾句。說是閒聊不過是聽聽閒聊,她不是那種自來熟的人。
“暑假裡你們有沒有去哪兒玩?”
“我去了北戴河,那兒就不錯,離咱這兒也不算太遠?!?
“我和爸媽去了北京,北京真是大啊,我們坐了一夜的火車,第一次坐火車,想想就興奮?!?
……
“要避暑也不用去國外,昆明就不錯,雖然要火車倒飛機費點周折,但真心涼快,晚上還有些冷。”
上世紀90年代末,在文曉雪所居住的小城市出現這麼高大上的旅遊行程及出行工具還真是令人側目。此話一出,大家便不知該如何接下去了,對飛機和遙遠南方以及更遙遠國外的無知使她們缺乏感同身受的體會從而使共同話題瞬間變得不共同了。
“仇小磊,你還真是幸福??!”一個女生羨慕抑或嫉妒的感嘆打破了短暫的冷場。
文曉雪不由地看了這個叫仇小磊的女生一眼,她長得高挑秀氣,身材很好,肩膀較寬,骨骼分明,周身散發出一種典雅高貴不易親近的冷傲氣質。臉型不是標準的美女臉(鵝蛋臉),腮骨有點突出勾勒出略方的臉部輪廓,細眉大眼,眼珠黑白分明,流轉間給人以凌厲之感,小巧挺直的鼻樑,自然紅的薄薄的兩片嘴脣有介於堅毅與任性之間的棱角。據說她有著非同一般的家世,除此之外,文曉雪直覺這女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她的直覺是對的。
在女生們嘰嘰喳喳的閒言碎語與男生們喧鬧嘈雜的胡侃亂吹中尖利的集合哨吹響了,打破了剛起步的建立友誼的進程。學生們迅速歸隊,許多人背上馱著一大片深色圓形的汗漬像一個個烏龜殼。文曉雪又“隱藏”在了隊伍中,她向左瞄了一眼,那個女生還沒有回來。教官已經在下令整理隊形了,“向左看齊”“立正”“稍息”幾個回合後隊伍便由參差不齊變得井井有條了,學生們也由疲累懈怠重新強打起了精神。
這時,文曉雪纔看到那個幫過她的女生從操場一側向隊伍跑來,“報告”她用柔柔的聲調怯怯地喊道。教官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裡有明顯的不悅但並沒說什麼,向隊列一歪頭示意她站回去。她迅速跑回位置的過程中,文曉雪衝她友好地笑了笑,她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上午的軍訓結束了,跑校的學生們頂著大大的太陽騎著自行車或行走在回家的路上,文曉雪和那個幫過她的女生一起步行回家。文曉雪家距學校騎自行車五分鐘,走路大概十五分鐘,她很少步行,今天壞了的自行車正好給了她認識新朋友的機會。
“軍訓的時候謝謝你啊,要不是你拉我一把我非得挨教官批一頓了。”文曉雪真誠而認真地再一次道謝。
她總把別人對她一點點的好記在心上,同樣,很小的傷害也會在她心裡留下痕跡,她就是這樣一個敏感、脆弱又“小氣”的人。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那個女生調皮地笑著迴應,本來很鄭重的道謝瞬間變得有些諧謔了。
“對了,還沒問你尊姓大名呢,恩人?!蔽臅匝┮矊W著她的語氣開玩笑道。
“鄙人姓李名敏?!彼鸬馈?
“剛纔軍訓集合的時候你幹什麼去了?”
“我去廁所上了個“大號”……呵呵。”
“你可真行,也不看時間?!?
“看了,一直在看,就是因爲看時間耽誤了時間!”
“你呀!”
……
兩個人在嘻嘻哈哈的玩笑中迅速熟絡起來。李敏就住在比文曉雪家遠兩條街道的一個小區,離學校也不遠,按她的說法,她可以每天“接”、“送”文曉雪放學與回家,當然這是玩笑話。
兩個女生的友誼就這樣建立起來了。有些人好像天生地氣味相投,就像有些人天生地互相看不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