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煙離悠閒地閉著眼躺在沉香木製成的木椅之上,手中拿著的檀香扇正隨著木椅搖晃時的咿呀聲緩緩上下扇動著。
房內並未有過多的擺設,除去沈煙離身下躺著的那張木椅之外,便只剩下桌上置著一盞淡茶的檀色木桌。而擱在那盞淡茶旁邊的是一個模樣精美的木盒,雕上了細緻的精美花紋。
沈煙離嘴中哼著古怪地小調,不時地伸出手指輕輕敲打著扶木。
掛在門上的銀色鈴鐺忽然便響了幾下,清脆地叮叮聲。
有人進來了。
沈煙離懶懶地打了個呵欠,揚脣笑道:“來了?“
“恩。“阮年站在門前答了一句,繼而放輕了腳步跨進屋中,”今日怎未見你喝酒?“
“突然便覺得每日喝酒無趣得很。“沈煙離依舊是輕笑著道,”但好像不喝酒,便覺得日子更長更無趣了。”
阮年搖頭繞過沈煙離走到了那檀色木桌旁,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盞微微一笑道:“給我的?”
“自然是。怎的你小小年紀便和那些老頭子,愛喝苦茶。”沈煙離輕佻地嘖了一聲,半睜著眸說道:“念安愛喝我也不覺得有甚麼奇怪,只是你又..”
沈煙離說到這,便忽然地蹙眉止住了要繼續往下說下去的話題。
不斷搖晃發出的咿呀聲也隨著她的蹙眉微頓。
“我又怎麼?”阮年眸色平靜,呷了一口淡茶,輕聲道:“怎的不往下說了?”
沈煙離輕瞇著眼捊了捊落在脖頸的髮絲,略略詫異地楞一陣後,又嘻嘻笑道:“沒意思。”
“念安能喝,我不能喝?”阮年盯著手中的茶,突然便覺得有些索然無味起來,手指微頓,繼而輕輕地將它放在了原來的位置上,“她並未比我大上多少。現在我也長大了,怎的你還是把我當成孩子?”
沈煙離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將目光落在了站在窗邊的阮年之上。
阮年這時正伸手把窗戶推開,隨著吱呀一聲,外頭滿園的光線便盡數落在了阮年的身上。
現下已是七月,哪怕是姑蘇這種地方。此時也漸漸熱了起來。
阮年今日穿了一件素色薄衫,袖口上繡著細細碎碎的金邊花線,她伸手去觸那木窗之際,柔軟的髮絲便順著那弧度落在了她的肩上,暖風從窗外溢進,捲過她細長白皙的脖頸之際,好似也將她身上那股靜謐淡雅的茶香帶到了空中四散開來。
隨著沈煙離的呼吸,那股淡香也靜靜地順著咽鼻滑落沉澱於心底。
察覺到了沈煙離的目光,阮年回過了頭。
她逆光站著,烏黑的髮絲上也落滿了細碎的陽光,那雙淺琥珀色的眸子隨著阮年脣邊綻開的清淺笑意而耀出微光來。
淡淡的眸色柔和,宛若精雕細琢的千年美玉,淺淺的笑意自她的眼底盪開,又好似盛著冷冽的清泉。冷熱交融,卻讓人不自覺的沉淪於那雙眸中。
她靜靜立著,身形纖長柔美,素衫盈盈地勾勒出她精緻的腰身曲線。
五年,她在一點點的成長。
只是還是不夠
沈煙離定定地望著阮年,直到阮年脣邊的那抹弧度透著些許不解之時,才慢慢轉過頭說道:“從前在你面前提到念安你就抹眼淚鬧情緒,現在怎就能不動聲色的說起她?”
阮年的眼神柔和,輕笑道:“五年,我也長大了。”
五年,說長不長,說短,卻也算不上短。只是這五年,卻讓阮年的心態變化了許多。
WWW? ттkan? co
有些痛,有些思念。
放在心底,一個人在夜中慢慢體會便足夠。
說出來也只會讓人嘲笑膽怯和懦弱罷。
阮年有些恍惚,慢慢地垂下眸。
沈煙離若有所思地點頭,滿意道:“這回答我滿意,便獎勵你明日也同我一起吃午食罷。”
“你這到底是在罰我,還是在獎勵我。”阮年瞧見了擺在桌上的精美木盒,有些疑惑地伸手道,“這是甚麼?怎麼往日從未見過?”
就在阮年的指尖要觸到木盒的前一瞬,一隻漂亮的手便輕輕的捉住了阮年的手掌。隨即阮年便覺得自己的脖頸微涼,在身體略微僵硬之下,沈煙離的另一隻手臂便環上了阮年的脖頸。
“剛剛還覺得你長大了。”沈煙離聲音慵懶道:“現在便又要做個壞孩子隨便亂碰東西不成?”
太快了。
雖然這五年來一直隨著沈煙離學習那些晦澀的輕功身法,內息招數,雖不敢說頂尖,但對於自身的內力,阮年還是十分有信心。
只是方纔沈煙離的動作,便讓阮年震驚不已。
在完全沒有任何感覺之下,沈煙離就貼近了周身,還在頃刻間便抓住了自己的手及脖頸。
平日裡沈煙離的指點都是懶洋洋的,也從未見過她因爲甚麼事情生氣,也從未見過她出手過。
她永遠是這慵懶嫵媚的模樣。
沒有變過。
阮年被捉住手掌後,也沒有再執意要去觸碰那木盒,只是掙開了沈煙離的手道:“往日你這裡便只有一盞淡茶,今日多了一個木盒我自然會好奇。”
“那是要送給別人的見面禮。”沈煙離鬆開了阮年的脖頸,站在阮年的身側,望著那木盒笑道:“總之裡面裝著的東西可不是你喜歡的看見的。”
阮年略一垂眸,沉吟片刻後忽然理解了沈煙離話中的東西究竟是甚麼。
面色微變之下便往後退了幾步,繼而吸了一口冷氣道:“蠱?”
“當然.”沈煙離掩脣輕笑,語帶戲謔:“不是。”
阮年瞥了沈煙離一眼,當下也失去了再追問這是甚麼的慾望。頓了半晌,阮年道:“其實我今日來尋你是因爲我遇見了些奇怪的事,想問問你。”
沈煙離的桃花眼中漾著水光,眼波流轉間帶著一股勾人的風情,她伸手將木盒挑到了手中細細把玩道:“甚麼事?”
阮年說道:“我昨日在府中見著了一個女人。”
沈煙離脣角含笑道:“府中若是沒有見著女人才是奇怪。”
阮年卻絲毫沒有同沈煙離打趣的心情,有些遲疑道:“她渾身裹著黑布,除了一雙眼睛,我甚麼也看不到。若不是她就停在我的不遠處,我還無法發現她。”
沈煙離的手指一頓。
房內寂然無聲。
阮年擡頭看去時,便發現沈煙離面無表情地望著手中的木盒。
那神情..很久都未曾見過了。
阮年心中有些困惑,猶豫了片刻還是問道:“那個人是誰?”
沈煙離將手中的木盒放回了桌上,頓了片刻道:“你是在甚麼地方見著她的?”
“石亭。”阮年蹙眉答道,“大概也是這個時辰。”
阮年總是忘不掉那個女人的眼睛。
昨日阮年因爲讀酸了脖子,擡頭揉捏之際,餘光微掃間便見著了她。
那時她離阮年的距離不近不遠,恰好看得清,卻又不能接近。女人站在亭外的不遠處的石牆邊,身形高挑修長。
只是她渾身被黑布層層纏繞著,沒有一寸可以看見的肌膚,亦看不見她的五官。
阮年怔怔地瞧著。
那個女人腳下微動,輕飄飄地便向阮年靠來,輕得好似沒有任何重量。
她的身後揹著一把同樣被黑布纏繞著的大劍,隨著她腳下的步伐發出了細微的金屬摩擦之聲。靠近也不過是幾個呼吸間的時。
女人停在了亭外。
阮年看清了這個女人的眼。
那是一雙淺灰色的眸子,睫毛濃密,眼形狹長,單看確實是極爲好看。只是生在這打扮的女人臉上,阮年卻覺得有些詭異的不協調起來。
女人眼神複雜。
空洞卻有神。
阮年也說不清這女人的眼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當時阮年望著那雙眼睛,便覺得大腦渾渾噩噩的。好似身體內的魂魄正在被這淺灰色的眸子攝取,並被一點點的吸出體內。
阮年在那一瞬間,竟恍恍惚惚地記起了幾乎要被遺忘在角落之中的祭祀。
五年前,念安帶她來府中路過蘇府旁的小巷,便看到了那些正在叩首實施長跪祭魂的人。
就是那種感覺。
這個女人在望著自己的時候,便如那日一般產生了一種靈魂都要被扯出的可怕感覺。
這是怎麼回事?
阮年想要避開她的目光,卻怎麼都避不開。
女人的眼神好似鐮刀,緊緊地勾住了阮年的視線和魂魄。阮年眉心突突,跳得十分厲害,雖是被這目光刺得有些慌亂,卻不足以讓阮年因爲如此目光而嚇得心神失守。
後來呢?
阮年思緒微沉,後來那女人便衝自己微微笑了一下。雖然那張臉掩在黑布朦朧之中,阮年卻也能感覺到女人在笑。
看到她眸底的笑意,阮年的神情恍惚,思緒又飄回了大雨中的祭祀。阮年問了沈煙離很多次關於這個祭祀的緣由,只是每當阮年問起,沈煙離也是含笑不語,亦或者含含糊糊的略過。
後來,阮年也隨著時光的推移,慢慢的將它望在了心裡。
忘了也就不會再提及。
直到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