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後, 言焉回到那間冷清的修車鋪。西寶變回人形，嚷嚷著要吃東西，給這地方多少帶來些活氣兒。

稍作休息後, 應軒拿來個檔案袋叫言焉好好看看, 檔案袋裡裝著她的履歷。

“這是編造的？”言焉問, “在英國生活和上學？可是我的英語都沒有過四級?！?

“沒關係, 你在國內也不必說英語, 即使和英國獵手面對面了，你也用不著告訴他你在英國生活過。”應軒邊說邊鎖上了櫃子，繼續說, “稍微看一下就行，熟悉熟悉, 只要不和別人提起, 也不會有人細問的。”

“只是……”言焉還是有疑慮。

應軒拉言焉在沙發上坐下, 說：“我和社長讓你沉睡的事是違紀的，責任該由我和社長兩個人來承擔, 但一旦事情被揭發就會牽連你，事都過去這麼久了，而且也算不上大事，隱瞞一下也沒人查的，就當沒發生就行了?！彼恼Z氣淡定, 就像從來沒對言焉隱瞞過任何事一樣。

“我明白了?！毖匝烧f。

西寶闖進來, 她穿著件白色的小禮服, 在他們面前興奮地轉了兩圈, 問道：“好看嗎？主人, 好看嗎？我穿這件好不好？”她語速很快，眼中閃著光, 視線不停在言焉和應軒之間轉換。見兩人沒回答，便蹦跳著到了應軒身邊，用頭蹭著他的胳膊。

“貓不能去?！睉幑首鲬C怒地說。

“我不是，我不是貓?！蔽鲗氂峙艿窖匝缮磉叄瑑杀郾ё∷难瑥澤戆杨^貼在言焉的肚子上喵了一聲。

言焉問應軒：“要去哪裡？”

應軒說：“去霧社總部，參加酒會?！?

既然是酒會，當然要穿著得體。三人接著就去了商場，西寶幫著言焉挑了好多衣服，又買了很多日常用品。言焉其實想拒絕，可他們就像把她當做一家人一樣，讓人難以拒絕。

晚上，言焉終於到了江北路499號，現在已是2024年秋，言焉經過了整整九年才終於到了這裡，這是霧社的臨時總部。九年前如果能早點來了這裡，那她是不是就不會被蟲追殺，也不會連累崔羽了呢？也許那樣也不會沉睡整整8年了。

言焉心裡慨嘆，但眼前的一切成了既定事實，已經沒辦法改變。

江北路位於景陽區，這一帶是別墅區。霧社總部隱藏在一座四周修建著高牆的院落裡。這是一幢風格古樸的聯體別墅，別墅外已經停了數十輛轎車，雖然不全是高檔車，但那場景也夠令人矚目的了。

應軒的車駛進院子，在不顯眼的位置停了車。

“你們是怎麼隱藏霧社的真實面目的？”言焉不禁問道。

“霧社依託世界最大的金融企業，很多活動在外人看來就變得順理成章了，我們因此也獲得了大量的資金資助?！睉幷f完下了車，隨後過去給言焉開車門。

言焉穿了一件藍綠色長裙晚禮服，頭髮盤了起來，並且點綴了鑲鑽的髮飾，西寶說她這樣子看起來就像蔚藍大海中有魔法的精靈一樣美。還從來沒人贊過她美，言焉聽了自然是很開心的，但又覺得事實不一定是這樣。

應軒正要關車門，貓形西寶突然從後座下竄出來，敏捷地跳下車門。

“小傢伙，你怎麼來了，回家懲罰你?！睉庉p聲數落它。

“西寶，你到我這裡來?！毖匝蛇呎f邊伸手，想要抱西寶。

“讓它自己走。”應軒說。

西寶灰溜溜地躲到言焉身後。

應軒也跟著轉過去，低頭對西寶說：“你快變人身，我給你掩護，不然你是進不去的，門口有警衛守著呢?！?

一輛銀色加長轎車停在靠近別墅門口的地方，有人馬上跑著過去開車門。一個年輕男子下了車，他穿著黑色的大衣，白色的長圍巾垂在胸前兩側，單手拄著銀色手杖。這個人雖然看起來年輕，但從遠處就能感受到他的領袖氣場。

他的周圍很快就簇擁了許多人，這些人和他談話時也都是一副精氣神十足的樣子。

言焉正專心看那人，西寶卻突然從她腳邊跑開了。

“喂，你上哪去？”應軒無奈地搖頭，他順著言焉的視線望過去，說：“他就是圖浪?！?

霧社沒有人不知道他，言焉也早已耳聞他的大名。大家都說他是霧社的未來，是下一任社長的最佳人選，是霧社幾百年來最優秀的星獵。他身邊總有大批的擁護者，他的影響力大，追隨者衆多，江凌就是他的幕僚之一。

應軒這時可沒精力和言焉說圖浪的事，他開始四處張望，想找到那隻調皮搗蛋的黑貓。

“在那兒?！毖匝烧f。

原來西寶去找圖浪了，圖浪竟然抱起它，還把它舉到臉前蹭了又蹭。

“花癡?！睉師o奈地說，“圖浪最喜歡小動物，他每次見到西寶都想要據爲己有?！?

“圖浪是花癡？”言焉驚訝地問。

“不，西寶纔是。”應軒道。

圖浪逗貓逗了一會兒，轉頭向他們的方向張望，笑著朝應軒招招手，應軒也擡手迴應了一下，但明顯沒有對方熱情。

“不用想就該知道，那個小傢伙吵著來就是爲了見他。”應軒低聲說。

“他的腿有殘疾？”言焉試探地問。圖浪分明拄著手杖，祁婆婆用杖多半是因爲年齡大了，但圖浪這樣年輕，而且看他走路也沒有不自然的地方。

“那是他的靈刃，他因爲某些原因靈刃再也無法隱入身體了?！睉幷f。

言焉感到好奇，卻也沒有接著問下去。

“我們進去吧?！睉幷f。

言焉挽上應軒的胳膊，朝別墅正門走去。

進了門後就看見圖浪被一夥年輕人拉著向裡面走，差點沒給圖浪留下脫掉大衣的時間。他始終抱著西寶，對於別人的熱情都有些應接不暇了，就這樣他還不忘回頭對應軒招手。他長著一張俊朗的臉，外眼角些許下垂，這樣的眼睛在一般人臉上定會顯得憂鬱，在他臉上卻奇妙地保持著善良和親和之感。言焉這時似乎有些理解他爲什麼會具有那麼大的號召力了。

同樣是頂級獵手，應軒就大爲不同了，他的外表要冷淡和嚴苛許多，尤其是對待新獵手。想到這兒，言焉不禁呼出一口寒氣，自己的教官怎麼就不招人喜歡呢？明明可以很溫柔和善的。

“感覺悶了？”應軒問。

“啊，不是，我能不能去那邊找孔叔？”言焉問。這裡聚集了世界各地最優秀的獵手，她又沒幾個認識的，看不到熟人就感覺不自在，又不能一直和教官在一起呆著。

“好啊，看到貓別忘了把它找回來?！睉幷f。

言焉點點頭，就去找遠處獨自吃自助甜點的孔叔去了。

***

周馳很早就到了，他來了就被人領著去樓上見祁婆婆。

“少爺，社長在裡面等您?！蹦袃W在房門口恭敬地對他說。

他敲了門，聽到社長應聲才進了房間。

“馳兒，快進來。”祁婆婆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向周馳走去。

“奶奶。”周馳喊道。

“上次見面都沒能好好看看你，來，跟奶奶說說這一年來你學得怎麼樣？”祁婆婆緊抓著周馳的手，拉著他到沙發上坐下。

“挺好，申請進應軒那組已經通過了，而且應組就在化成，還能時常來總部看您。”

“哎呀，這倒不是關鍵，我也不常來總部的，不過，你倒是可以跟應軒學到不少東西?！?

“我會認真學的。”

“你父母去世早，我也不能經常看你，很對不住你?！?

“沒什麼關係，我都習慣了?！?

祁婆婆嘆了口氣，接著說道：“馳兒做獵手會開心嗎？當時我也沒有徵求你的意見，就讓人把你從海邊直接帶去學校了，聽說你都準備好曬日光了?！闭f著她忍不住笑了。

“那幾個壯漢果真夠嚇人的，我還以爲他們是意大利黑手黨呢。說實在的，我一個人自在慣了，人生有點變化當然好，況且在學校我慢慢了解到，原蟲想在人類圈子裡生活是很難的。”

“好，懂了就好，見你現在健健康康、平安無事我也放心了。奶奶沒有盡到照顧你的責任，很對不起你父母，恐怕以後也很難將你照顧周全，你要向其他獵手學習，在保護好自己的同時儘快進步，其實社裡部分高層還是知道你身份的，有事時找不到我就去找他們。”

“這倒是沒有必要，我也是獵手了。”周馳漸漸放鬆了，身體不知不覺就縮進了沙發裡，語氣也散漫起來，“奶奶，霧社又不是家族式的，您也不能總是做社長，噢，您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沒說錯啊，我也確實老了，你看我都快300歲了，怎麼能一直做社長?！?

“奶奶，您怎麼會老呢?！?

“不不，人生本來就是這樣的，不要試圖追求永恆，那會讓自己活得更累，我們對有限的追求其實是遠遠大於無限的?！?

“這是什麼意思？”周馳問。他兩手扣在一起，大拇指無意識地做著小動作，他知道奶奶最喜歡說些深奧難懂的話，就算聽她解釋了也不一定能搞明白。

祁婆婆神秘地笑了，說：“你仔細體會一下，會有所領悟的。”

周馳點點頭，身體又坐直了。

“我聽說你和言焉相處得不錯，她這個女孩怎麼樣？”祁婆婆問。

“您不會聽到什麼謠言了吧，我們關係是很好，但不是您想的那種……而且您也知道……”

“奶奶不是那個意思，馳兒，我只是對她這個人比較關心而已?！?

周馳沒有多想便說道：“她雖然看起來有點冷淡，但人很善良，心思比較細膩，還稍微有點敏感，人品好，能力也強，是個好獵手，只是……”

“只是怎麼樣？”

“只是她的忍耐力過分強了，那可不是普通的能忍，有時看她都覺得心疼，不過還是很佩服她的堅毅的，她可以不反抗，但絕對不會表現出怯懦和妥協，這種特質在她身上竟然都不會矛盾的，您說特別不？”說著，周馳的嘴角眉梢不自覺地現出笑意。

“馳兒，我還想知道些別的，比如她生活中更加特別的舉動？她會自言自語嗎？有什麼不尋常的行爲嗎？”祁婆婆盯著周馳的眼睛問。

周馳歪過頭，把視線移向了一旁，沉默片刻道：“奶奶，您覺得我去應軒組的決定好不好？”

“當然是不錯的選擇了，即使你自己不申請，我也會建議你去的?！?

“您找我主要爲了問言焉的事，對不對？”周馳問。周馳雖然見奶奶的次數少，可由於血脈相承，他可以從她的表情和談話中大概瞭解她的想法，至少現在他發現奶奶對言焉並沒有懷有太多信任，更不要說善意。

祁婆婆怔了一下，半天沒說話。

周馳追問道：“那您覺得我是不是應該多接觸言焉，然後把她的事都彙報給您呢？”

祁婆婆急忙說：“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多瞭解她罷了?！?

周馳站起來說：“我不知道您的真正目的，但我不會照您的意思去做。”

祁婆婆顯得有些無措，慢慢起身說：“馳兒，奶奶向你道歉，奶奶確實有你說的那種想法，但我的意圖並不壞?！?

“希望您能原諒我?！敝荞Y說著就朝門口走。

周馳對奶奶是秘密社團社長這件事始終覺得不敢置信。父母去世之後，奶奶就把他託付給一個遠房叔叔照顧，而每年她也只會去看他一次。18歲時，照顧他的叔叔也過世了。那時他仍然對霧社和獵手的事一無所知，雖然他能夠感受到身體與常人不同，卻從未想過自己會是個怪物這種事。

他像其他人一樣上學、畢業和工作，直到一年半之前的一天奶奶去看他，並把一切都告訴了他。更令他沒想到的是，在他休假期間，幾個陌生人竟然直接帶他去了一個偏遠的學校，接受成爲獵手的訓練。

周馳走出房間時馬上就爲自己質問奶奶的話感到後悔，他後悔剛纔不該那麼直接，而且語氣也不太好，可他並沒有後悔拒絕了奶奶將要提出的要求。他察覺出這其中一定隱藏著秘密，想到這兒他開始擔心起言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