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走到牀前,短短的一段距離,似乎走了好久,當她坐到牀上的時候,覺得渾身都在顫抖,前兩天,她還來看過,那個可愛的孩子還在衝她招手,衝她笑......
慢慢的躺下,蓋上被子,閉上眼睛,真的希望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這一切都不曾發生。
不知過了多久,寧雲衣睜開眼睛,她是被凍醒的。
被褥不可謂不暖和,門窗也不可謂不嚴實,但寧雲衣就是渾身一個冷顫,猛地從牀上起來。神智頓然清醒。
“冷了?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睡?”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朱梓驍走過去,看到她的樣子眉頭皺了皺。
“你到這裡來幹什麼?”寧雲衣的語氣很冷,比周圍的空氣還要冷,讓朱梓驍以爲他看到的另一個人。
“雲衣?其實......”
“你不用說了,我明白,由古至今,哪一代帝王不是冷酷無情?又有哪一個帝王會給自己留下大麻煩?想要成就霸業,什麼樣的手段使不出?即使曾經答應過的,也可以出爾反爾!”低下頭,披散的黑髮遮住她哀傷的雙眸。
“有些事情,我現在沒辦法跟你解釋!”
“你不需要解釋,我能理解......但是......我無法接受......你走吧,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朱梓驍靜默了一下,話語幽幽,“外邊下雪了,有些冷。”屈指一彈,燭火瞬間亮起。燈火一亮,朱梓驍就看見寧雲衣的臉是多麼的蒼白。
看向他的眼神是那麼冷淡,彷彿是看到陌生人一樣。她的眼裡沒有淚,彷彿她已堅強堅韌到可以承受任何打擊,已不會再疼再痛。這樣的她,讓人心疼。
他望著寧雲衣這樣的眼神,突然有些心慌,反手握住她雪色寬袖下露出的清瘦的手腕,她的手腕優美。
朱梓驍盯住她的眼睛,神情是孩子般的執拗認真,“雲衣是愛我的吧?會一輩子與我在一起吧?”
他還記得當初那個心無城府,整天只知道傻笑的下丫頭,認真的對他說,“我愛你,一輩子不會離開你!”
看著朱梓驍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的眼神,寧雲衣突然拉下他的衣襟,輕輕靠上他的脣。
朱梓驍驀地睜大雙眼!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的呼吸流入他的肺腑。彼此的氣息混同在一處,共同體味這萬丈紅塵的繁華與悲涼。
脣分,深感夫復何求的朱梓驍笑得比蜜還要甜,“這是你對我的承諾嗎?”
寧雲衣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的看著他......承諾也是會變的......
朱梓驍明白,她很在意那件事,“雲衣,你不要這樣......如果你想知道......”
“你不要說!”寧雲衣猛然打斷他的話,“你什麼也不要說,我不想聽!就當我懦弱,你就讓我這樣自欺欺人下去吧,不要讓我知道......你先走吧......”她沒有那麼堅強,她不知道如果真的從他那裡聽到了那個消息,她能不能承受,會不會崩潰!
低低的話語在這裡停止。誰也不再說話,良久,朱梓驍才站起身,“那你休息吧。”說完,轉身離開。
第二天,寧雲衣就獨自搬到了原來蓮妃所住的紫金宮。沒人知道爲什麼,也沒人敢問。廉王那邊似乎也沒說什麼。
寧雲衣雖然搬到了紫金宮,但每天找她處理事物大臣還是不少,都說女人不能幹政,但朱梓驍自己並不在意這一點,很多事情,他看了一眼之後直接說道,去找王妃,她比我懂。
所以,那些人也只能顛兒顛兒的往紫金宮跑。
“周大人,你這是幹什麼去啊?這麼著急?”看著那面容黝黑的中年人抱著一大摞圖紙顛兒顛兒的跑著,馬福不禁訝異。
這位周大人叫周和,原本只是一個五品的小官,不被人看重,但無意中被寧雲衣知道,他精通水利,在農田方面也很有研究,所以在談了半個時辰之後,寧雲衣就直接將他帶到朱梓驍面前,從五品直接升到三品,專門負責農田水利方面的事物。
周和有些不解,問爲什麼。寧雲衣只答了他兩句話:民以食爲天,食以農爲本。農盛,民富,國才能強。從那以後,這位周和周大人第一次佩服起一個女人。
“啊,原來是馬總管啊。”周和停下腳步,騰出一隻手擦了擦滿頭的汗,“在下正要去紫金宮,請教一些關於農田灌溉方面的問題。”
“周大人還真是兢兢業業啊。”
“能爲王爺王妃效勞是在下的榮幸。”
他說的這是肺腑之言,以前,下級向上級交份府衙財務清單都要拖上一年半載,想要往上提提更是難上加難,沒想到這次自己直接從五品破格提拔到三品,辦事效率還真不是假的!
周和心情好,說起話來也更精神,“如果王妃所說的修壩貯水真的能順利,那周圍的三大平原都會得到充足灌溉,糧食的產量至少能提高三成啊!”
馬福一聽,也跟著動容,“此乃造福萬民功在千秋之舉,周大人辛苦了。”
“應該的,應該的......”周和慚愧,“下官
算得了什麼呀,王爺王妃才真是爲國操勞呢!”
猶豫了一會兒,周和四下看看,問道,“馬總管,下官有一事不解,還望總管賜教。”
“周大人但說無妨。”
“王爺和王妃之間是不是有什麼矛盾啊?王妃爲什麼要一個人搬到紫金宮去住?王爺登基後,該怎麼辦?”
馬福也不由眉心微微一跳,這個問題還真是尖銳。
朱梓驍登基後便是一國之主,至高無上的君王,身爲廉王妃的寧雲衣自然就是後宮之主,可現在,兩個人誰也不理誰,各幹各的,兩個人誰都不是能受得了委屈的人,到時候該怎麼辦?
馬福苦笑,“周大人,您這問題我還真答不出來。”
“下官也聽聞王妃的很多事情,這麼多年來一直在王爺身邊支持著王爺,爲王爺出謀劃策,可以說是王爺身邊的軍師啊。這要是真有什麼......唉......”周和搖搖頭,嘆息。
平復了一下鬱結的心情,馬福說道,“不會的。這天下,除了王妃還有誰能配得上王爺?王爺霸氣,睿智,王妃溫柔,聰慧,他們纔是完美的一對啊。”
“這樣就好,經過了這麼多周折,如果到最後還不能長相廝守還真是遺憾啊!”周和猛然想起自己還有正事要做,急忙行禮,“下官要事在身,就不和總管多聊了,下官告辭就此別過。”說完抱著他那一大摞圖紙飛也似地走人。
最近一段時間,大臣們爭論不休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事:登基大典的排場問題。
朱梓驍堅決反對鋪張浪費,理由相當冠冕堂皇,眼下內憂外患非常時期,繁文縟節一切從簡!
他對百姓的體恤令衆位大臣們感動不已。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心聲,他最討厭的是麻煩,一想到那些繁文縟節,他就心煩。
該處理的處理好後,趁沒有誰來找他,朱梓驍急忙溜出大殿,躲過侍衛來到紫金宮。這些天,他一直忍著沒有去見她,因爲知道她心裡不好受,知道她需要時間,但算算現在也應該差不多了。
聽到門口的聲響,寧雲衣擡頭,看到來人,竟然沒有意思驚訝,“你來了?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嗎?”
“隨你便。”說完,寧雲衣繼續看她手裡的東西。
朱梓驍愣在那,不知該走還是該留。如果她跟他大發雷霆,跟他大吵大鬧,甚至動手打他,他都能接受,可是現在這樣,他無法接受,那麼疏離,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遠了嗎?
“我......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寧雲衣放下筆,靠在椅子上,沒說什麼,顯然是在等他的下文。
於是,朱梓驍將大臣們的建議,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寧雲衣想都沒想直接回絕,“不行!”
寧雲衣堅定的兩個字輕而易舉地粉碎了朱梓驍的如意算盤,“
“越是蕩不安之際,民衆越是渴望一個有強有力的政.權能整頓朝綱、維護秩序,還他們一個太平的天下,所以,作爲君王應以最強者姿態俯視衆生,讓他們相信,他們的君主有能力保護他們,這樣纔會讓民衆想歸附依靠,新帝纔會受萬民擁戴。登基大典絕非無用之事,這是向天下顯示帝國強大所在,是收攏民心,威懾敵軍,凝聚國力的頭等大事,絕不能草率?”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聲音,“王妃所言極是啊。王爺節儉愛民,不尚奢華,此爲明君典範,實乃千萬子民之大幸。但新皇登基豎家大事,顯乎天子威嚴,決不可草草了事。”
“什麼人?”話音剛落,之見剛剛在大殿上和他爭論最兇的禮部侍郎走了進來,“臣禮部侍郎楊彥見過王爺王妃。”
“你怎麼到這來了?”朱梓驍冷冷的問道。問題已出口,朱梓驍就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多餘的問題,這還用問嘛,顯然是這位禮部侍郎是到這來搬救兵了。
“好了好了,就按你們說的辦吧。”
登基之日越近,皇宮越是忙得人仰馬翻天昏地暗。整座皇城顯得喜氣洋洋生機勃勃,大概只有寧雲衣居住的紫金宮才能保得住清靜。
將那張薄薄信箋擱上火盆燒成灰,雪白的信鴿跳上寧雲衣的玉手,乖巧啄食她掌心的穀粒。窗臺耀眼的光線,精緻的容顏,純白的鴿子,構成一幅美輪美奐的畫面。
垂目,長而濃密的睫毛在雪白臉上投落一片影,嘆了口氣,最終還是這樣的結局......
突然,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一個身影急速的閃了進來,不用想,除了那個人還能有誰?還真是奇怪了,都快稱帝的人了,怎麼越來越沒個正行?
朱梓驍一擡眼就看見寧雲衣正怒視著自己,呵呵一笑,轉頭迅速看了看樓下,確定沒人跟來後這才大搖大擺地坐下。
無視主人不歡迎的目光,朱梓驍毫不客氣地替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現在,也只有在她這裡,他才能這麼放鬆!
寧雲衣雙手一振,雪白鴿子撲騰騰展翅飛出窗外,“你不忙著登基大典的事,跑到這來幹什麼?”
朱梓驍想想都頭疼,“整整一天了,那些禮部的官員一會兒一趟,一會兒一趟,光是衣服就試了
十幾次了,還得聽大小官員在耳邊嘮嘮叨叨,誰能受得了?”
寧雲衣嘆氣挑眉,“那你現在忙完了?”
朱梓驍看了看,沒說話。再次嘆氣,顯然他是逃出來的,此刻受不了的應該是那些官員了吧?難道這些都是跟她學的?
“王妃,禮部侍郎求見,說......”紫煙在看到朱梓驍的時候,把後邊的話嚥了回去。
“說什麼?”
“說......王爺不見了......”紫煙指了指坐在一旁的朱梓驍。
“唉......來的還真快,你當我擋下吧。”說完,朱梓驍動作迅速的躲到了屏風後。
“楊大人請進。”紫煙走到外間,將楊彥請了進來。
禮部侍郎楊彥手捧一襲明黃色的描金龍袍進入大門。
躬身行禮,“下官見過王妃。”
“楊大人辛苦了。”想起朱梓驍的恣意獨行,寧雲衣這聲“辛苦”倒是真心實意。
楊彥也不囉嗦,開門見山的說道,“這是根據王爺身量尺寸,百餘織工耗時五天所織就的登基禮服。如果王爺來到這裡,王妃一定要讓王妃試下禮服,若有問題也好及早修改。”
一旁伺候的紫煙很想問一句,他怎麼知道王爺一定會來?
寧雲衣視線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屏風,“楊大人放心,王爺若來,定留下他試衣。”
“那下官也就放心了,登基大典事務繁多,下官不便久留,就此告辭。”
接過那襲至尊無上的龍袍,寧雲衣輕輕說了一句,“楊大人慢走。”
確定楊彥走遠了,朱梓驍才從屏風後出來,搖著頭抱怨,“這些官員還真是聰明,就知道我一定會到這來。”
寧雲衣站起身,捧起那件龍袍,沉著臉說道,“過來試下衣服。”
朱梓驍一皺眉頭,無可奈何的接過龍袍。
寧雲衣伸手,替他寬衣,解帶,朱梓驍穿戴起那套華麗貴重描金龍袍。
翻好雙龍領,整理好袖口,用紫金冠束好頭髮,拿過腰帶替他繫好,明顯的感覺那人的腰腹微微一緊。
兩人的身體緊挨著,能清晰的聽到彼此的心跳。
“咯嚓”一聲,玉帶在一雙纖細有力的手中完美扣住。強壓下擁她入懷的衝動,朱梓驍難耐地轉過頭,呼吸微微加快。
“好了。”寧雲衣溫柔一笑。
“怎樣?”他長身玉立在她身前。
頎長挺拔的身形包裹在明黃色的禮服中,那上面的金龍張牙舞爪似要破衣而出!襯著他飛揚的神采,唯我獨尊的姿態,更令人目眩。
“很好。”寧雲衣毫不吝嗇的讚歎,“真的很好看。”
廉王爺雙臂環胸,“嗯,還是我的愛妃最有眼光!”
看著朱梓驍高興的樣子,寧雲衣忍不住笑道,“什麼時候學的油嘴滑舌?”
“還不是跟你學的!”伸出手臂,一把將她圈進懷裡,“你呀,就是我手心裡的寶!”
朱梓驍,如此驕傲的一個男人,卻一直小心翼翼的愛護著自己,可是......
不知爲何,朱梓驍總覺得這幾天的寧雲衣很古怪,很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
“紫煙......”一天,寧雲衣忽然微笑著問她,“我們離開這好不好?”
紫煙一愣,半天沒反應過來。
“主子,你在說什麼?”
“你聽到了。”
“您...說的是真的嗎?”紫煙一雙眼睛突然又圓又亮,可隨即又暗淡下來。主子真的能捨得離開王爺嗎?
“你不想離開這?”
紫煙急忙擺手,“不是的,奴婢只是不敢相信......”
寧雲衣看向外邊,“我本就不屬於這裡,而且,我也無法能讓自己心安理得的和他在一起......”
“那主子,我們要去哪裡?”
“不知道呢。”寧雲衣勉強一笑,“我們先離開這再說,我想,我們應該先去找張先生,然後,給你們完婚!”
紫煙俏臉一紅,含羞帶怯的說道,“主子,您說什麼呢!”
“說什麼?說正事啊!你們啊,也該完婚了,都是因爲我,耽誤你們好幾年了。”
“主子,您不要這麼說。”紫煙想了想,問道,“主子,是不是要瞞著王爺......”
寧雲衣抿抿脣,苦澀微笑,“當然。”
“主子,您真的決定了嗎?不會後悔了嗎?”那麼深的感情,真的說放開就能放開?
寧雲衣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呀?”
“十天後。”
“啊!?那不是王爺登基大典那天嗎!?”爲什麼偏挑在這個時候?
“對。”寧雲衣的聲音有些飄渺。
紫煙睜大眼睛,“主子不去參加王爺的登基大典嗎?”
紫煙本想再說什麼,可是,聰明如她,她知道自家主子的想法,只有登基大典那天,那個人才脫不開身,纔不會有人察覺到她們離開,才能走得義無反顧,了無牽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