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廉王府帶過來的郎中一直隨行再側(cè),王爺眉宇間冷峻如初,只是似乎隱隱泛著一絲憂慮。
“雲(yún)衣,就要到西南府了。”
“嗯...知道了...”過了許久,那斜臥在軟榻上的人才輕輕的應了一聲。
車裡的氣息很沉悶。朱梓驍望著憔悴蒼白的面容半晌,纔開口道,“雲(yún)衣,我們停下來休息幾日吧,你的身體......”
寧雲(yún)衣慢慢的睜開眼,“那可不行,皇上有旨,西南王一路不準耽擱,日夜兼程,三十天內(nèi)必須到西南封地報到,這個時候不能讓任何人抓住把柄,而且,我的身體就算是休息也是這個樣子。”
朱梓驍在長袖下握緊雙拳,語氣卻十分平緩,“你真的沒事嗎?”
寧雲(yún)衣擡頭,見朱梓驍面露擔憂,輕輕的搖了搖頭,“真的沒事,不是說懷孕的女人都這樣嗎?你就不用擔心了。”
馬車進了西南府,朱梓驍對那些官吏避而不見,也不去官方的驛站,只先遣派了人去包下了城裡最大的客棧。
馬車直接駛進後院,朱梓驍和寧雲(yún)衣先後下了車,進了上房。寧雲(yún)衣眉色疲憊,在牀邊坐下,道:“還真是累了,讓他們備水,我想要沐浴。”
朱梓驍頓了頓,說道,“好,我叫人去安排。”
寧雲(yún)衣外表並沒什麼太大的變化,現(xiàn)在天氣涼,衣服厚重,看不出什麼。可是脫去衣衫,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便一覽無遺。
朱梓驍不由直直望著那裡,直到寧雲(yún)衣擡頭看著他。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碰,相視一笑。
“你想摸摸看嗎?”寧雲(yún)衣笑著問道。
聞言,朱梓驍?shù)哪抗庵虚W過光芒,“可以嗎?”
得到了寧雲(yún)衣的許可後,朱梓驍小心翼翼的將手撫上她隆起的腹部,嘴角露出笑容。
門外都是侍衛(wèi),將上房守護的滴水不露。屋裡只有朱梓驍和寧雲(yún)衣兩個人。自從懷孕後,朱梓驍不用任何人伺候?qū)庪?yún)衣,一切都是他親力親爲。
寧雲(yún)衣泡進浴桶裡,溫熱的浴水將她包圍,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著疲憊。
也許是因爲水溫的緣故,小腹忽然蠕動了一下,猛地脹開,肚皮凸了起來,然後又慢慢收了回去。
寧雲(yún)衣不由將手放進水裡,按在腹上。她知道那是孩子在裡面動了一下,似乎微微挪了個身。
這種感覺很奇妙,雖然孩子的動作讓她的肚子有些痛,但卻很幸福。兩人盯著那裡,這個孩子很少動,按理說四個月就會有胎動了,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五個多月了,直到最近纔有了些微的動作。
朱梓驍此刻的心情特別的複雜。張玉曾告訴過他,這個孩子似乎很難保住,但看著寧雲(yún)衣臉上露出的慈愛的光芒,他又不忍心告訴她,而且隨著孩子的不斷長大,他似乎也對這個還沒有見面的孩子產(chǎn)生了感情......
如果真的保不住,她要怎麼承受?......
洗了個熱水澡,疲憊感頓減,心情也好了一些,從浴桶裡站了起來,可是由於用力過猛,眼前竟一陣發(fā)黑。
“小心!”幸虧朱梓驍一直在旁留意著她,連忙上前將她扶住。“怎麼樣?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可能是起的太猛了,沒事兒。”寧雲(yún)衣笑著安慰他。
朱梓驍拿來薄毯,扶著她,說道,“地上水滑,我扶你。”
寧雲(yún)衣忍不住笑道,“我沒有那麼嬌貴,你看看你,堂堂一個王爺卻像個丫環(huán)一樣!”
話剛說完,好像老天要故意跟她作對一樣,寧雲(yún)衣突然腳下一滑,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雲(yún)衣——?!”朱梓驍大驚,連忙撲了過去。
寧雲(yún)衣半跪在地上,一手撐著地板,一手護著腹部,臉色也是慘白,緊咬著脣,不讓自己出聲。
她忘記了自己現(xiàn)在的身子已經(jīng)不那麼靈活了,五個多月的身體要笨重了很多,竟然一個不注意腳下發(fā)虛滑倒了。在倒下那一刻,寧雲(yún)衣下意識的護住腹部,腦子除了要保護孩子竟然什麼都沒想。
“雲(yún)衣?雲(yún)衣你怎麼樣?”朱梓驍見她一直不說話,緊張地追問。
寧雲(yún)衣強自鎮(zhèn)定下來,剛纔的意外竟讓她嚇出了一身冷汗,心臟怦怦直跳。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不用擔心,我沒事。”說著撐著朱梓驍?shù)氖直郏酒鹕韥怼?墒莿倓偱贤庖拢怪型蝗灰魂噭⊥础?
“啊——”寧雲(yún)衣猝不及防,低叫了一聲,彎下腰去。
張玉坐在牀邊的椅子上,搭著寧雲(yún)衣的脈,一聲不吭。
朱梓驍心急如焚,壓著聲音低問了一句,“怎麼樣?”
張玉遲疑片刻,沒有回答他的話,看向?qū)庪?yún)衣問道,“王妃現(xiàn)在覺得怎麼樣?是否仍然腹痛?”
寧雲(yún)衣向裡微側(cè)著頭,看不清神情,但是半邊臉頰很是蒼白,過了一會兒才低低應了一聲,“嗯。”
張玉面色凝重。剛纔折騰了近兩個時辰,好不容易纔把血止住了,可是......
朱梓驍輕聲問道,“是不是孩子有什麼問題?”
張玉低聲說道,“王妃必須安心休養(yǎng),不然隨時會有小產(chǎn)的可能。”
朱梓驍望向?qū)庪?yún)衣,寧雲(yún)衣慢慢回過頭來,眼中喊著點點晶瑩。
“若是小產(chǎn),會怎麼樣?”
張玉微微一抖,看見朱梓驍雖然面無表情,卻在聽到他那句話時剎那間變得蒼白了。
“怕會折損王妃的身體。”
寧雲(yún)衣擡頭看了一眼,閉了閉眼睛,忍住要掉下來的眼淚,“那如果生下來呢?”
張玉頓了頓,低聲道:“王妃有孕之後一直不曾好生休養(yǎng),胎兒根基不穩(wěn)。這一路上又顛簸勞累,身體欠佳,加之這次大動胎氣,只怕孩子已體質(zhì)受損,生下來......也會比尋常孩兒弱......”
張玉儘量將話說的委婉,不想寧雲(yún)衣難過。其實,他和朱梓驍都知道,這孩子能活到現(xiàn)在已是老天照顧了。寧雲(yún)衣從懷孕初期就勞累奔波,本來胎息就不穩(wěn),接著又發(fā)生了一連串的事情,沒有一天安靜的休養(yǎng)過......
張玉實在沒有把握,何況,這件事若是泄露出去被皇上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麼,寧雲(yún)衣也只會更加危險。
張玉看向朱梓驍,不知王爺是什麼想法,卻見朱梓驍神色極淡,冷硬地吐出兩個字,“打掉。”
“什麼?”張玉大吃一驚。
朱梓驍又堅定的說了一遍,“打掉。”過了片刻又道:“現(xiàn)在還來得及。”
躺在牀上的寧雲(yún)衣沒有說話,眼睛直直的望著前方。不知過了多久,才慢慢的轉(zhuǎn)過頭,眼圈發(fā)紅,“梓驍,他是我們的孩子啊,你忍心殺死他嗎?”
聞言,朱梓驍也閉上了眼睛。他不忍,可是現(xiàn)在沒有辦法。
張玉站起身說道,“王爺,王妃現(xiàn)在氣血兩虧,實在不宜落胎,若是強行,恐有危險。而且還會落下病根。依屬下之見,還是等等在說吧。”
想了一下,朱梓驍才點點頭。
“屬下現(xiàn)在去安排爲王妃熬藥的事宜,先告退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隊人馬照常上路了。
紫煙皺著眉坐在馬車裡,身前放著一小小藥爐,上面正在煎著藥。寧雲(yún)衣躺在華麗厚軟的錦榻上,閉著眼睛,朱梓驍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護著她。
自從離開平京之後,爲了安全,寧雲(yún)衣的診斷事宜全都由張玉負責,煎藥這樣的事當然就交給紫煙了,而平京帶過來的郎中負責其他人的健康。
紫煙見寧雲(yún)衣睡得深沉,忍不住說道,“王爺,您也歇歇吧,這些天熬得瘦了。”
朱梓驍搖搖頭,“沒事的,如果不是本王,她也不用受這樣的苦!”
紫煙脫口而出,“能遇到王爺這樣的人,也是王妃的福分。”
“再過幾天就會進入西南封地了,不知前方還有什麼。”
“王爺是富貴之人,不管有什麼,王爺都會逢兇化吉的。而且聽說,西南雖然地境偏遠,但幅員遼闊,民風淳樸,也是一個好去處。”
朱梓驍笑道,“你還真會安慰人。也委屈你們了,跟著本王四下奔波。”
紫煙也笑了,“奴婢說的是實話。而且,能跟著王爺也是我們的福分啊。”
因爲接近中午,大隊人馬停下來休息,張玉掀開車簾上車,爲寧雲(yún)衣把脈。
朱梓驍突然問道,“張先生,你的醫(yī)術(shù)十分高明,老實告訴本王,這個孩子平安出世的機會大嗎?”
張玉沒想到他會直接問這麼敏感的話題,僵了一下,沒有說話。
朱梓驍望著寧雲(yún)衣蒼白的臉,似喃喃自語地道,“她現(xiàn)在這麼辛苦,孩子很可能保不住,可是又不能打掉......”
“梓驍......”寧雲(yún)衣從沉睡中醒過來。
朱梓驍幫她墊了墊身下的軟枕,問道,“覺得怎麼樣?”
寧雲(yún)衣微微擰眉。她腰痠背痛,腹部滯脹,又一直臥在顛簸的馬車中,實在不太舒服。但怕朱梓驍擔心,只是淡淡皺了下眉,說道,“還可以。”擡頭看了看他們兩人,問道,“你們剛纔聊什麼呢?”
“沒什麼,閒聊而已。”
“不用瞞著我,我都知道了。就當這個孩子跟我沒有緣分,只是我想盡力,多敘下我們的母子情分。”寧雲(yún)衣的聲音很淡,很輕,帶著憂傷,讓人有種落淚的感覺。
紫煙忍不住別開臉去。寧雲(yún)衣的情況一直很不好,自從那次滑到之後,一直斷斷續(xù)續(xù)的有些落紅,趕路又十分辛苦,胎兒被張玉用藥保著,卻一直不穩(wěn)定,若不是寧雲(yún)衣的身體素質(zhì)好,只怕?lián)尾坏竭@個時候。
張玉這一路上愁得頭髮都差點白了,平生所學都用在這裡了。虧得他醫(yī)術(shù)精湛,竟能將孩子保到了西南封地。
“這裡就是西南了。”寧雲(yún)衣睡著的時候,朱梓驍出來透透氣,看著空曠的原野,不曾見過的異域風情,心情好了很多。
西南雖然偏遠,但土地遼闊,許多少數(shù)民族混居,氣候也很好,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荒涼。只是西南地區(qū)山廣人稀,民族又多,很難管理,各方面發(fā)展
也比較落後,可是,一旦收服了這裡的各個民族,那麼西南將會是另外一個小王國。
“王爺,翻過前面那座山,就是西南首府,雲(yún)陽了。”
“嗯。”朱梓驍兩個多月來第一次露出了一抹欣喜地笑容。也許來到這裡,並沒有想象的那麼糟糕。父親畢竟給他留下了一個安身之地,也許父親還是很愛他的。
這些日子雖然一路顛簸,不過還好,一路上寧雲(yún)衣沈睡的時間比較多。一來她有孕在身,難免嗜睡,再來又動過胎氣,身體損耗大,馬車顛簸,張玉怕她撐不住,在藥裡下了安神的草藥。
回到馬車裡,在寧雲(yún)衣身旁坐下,細細看她,發(fā)覺她憔悴許多,本就消瘦的臉更加消瘦了,面色也有些蒼白。
寧雲(yún)衣是在傍晚時朱梓驍喚醒的,當時馬車已經(jīng)停在了雲(yún)陽王府面前。
二人從馬車裡出來,面前是一座有些頹落的老舊王府,和平京的廉親王府根本就是天壤之別。據(jù)說,眼前的這座王府已經(jīng)二十多年沒有主人了。雖然派了人提前來修整,可是時間有限,只能大致修葺的整齊些,若要重新翻建,還需要很多時間。
朱梓驍看著眼前斑舊樸素的王府,龐大的院落一磚一瓦雖然都用得是最好的石料和木材,但畢竟年代已久,斑落駁舊的牆壁和石板,彰顯著繁華落盡後的蒼涼。
朱梓驍只淡淡看著,面無表情。手下們卻暗中攥緊了拳頭,爲王爺心生不忿。
寧雲(yún)衣站在身邊柔聲說道,“我們進去吧。”
院子裡已經(jīng)有很多的奴僕們在等著,大部分是在當?shù)卣械模O露际请S朱梓驍從平京裡出來提前來打點的舊府老人。原來平京廉王府裡的管家周培德因爲年紀太大,實在無法奔波千里之路,朱梓驍便將他留在平京看守,現(xiàn)在這個府裡,是由馬福代爲管理著。
寧雲(yún)衣旅途疲憊,沒有心情也沒有力氣理會別的事情,由紫煙扶著回到房間,裡面的陳設(shè)都是按照廉王府樣子佈置的。
幫寧雲(yún)衣脫下寬大厚重的外衣,紫煙說道,“主子要不要躺下歇歇?”
寧雲(yún)衣輕輕的伸了一下懶腰,“在馬車躺的都快累死了,現(xiàn)在可不躺著了。”
西南王王府還沒等完全安頓好,即將要發(fā)生的事情讓所有人都吃驚不已。
“你說什麼?聖旨?”寧雲(yún)衣半靠在牀頭驚訝的問道。
“是。宮裡的內(nèi)侍總管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在正在大廳裡候著,讓王爺前去接旨。”馬福急匆匆的跑進來稟報。
“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好好招待那位總管,就說本王換好衣服即刻出來。”
“是。”馬福退了出去。
朱梓驍面色凝重,寧雲(yún)衣的心裡也很不安。他們剛剛到西南王府裡不到四天,宮裡的聖旨就追到了,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寧雲(yún)衣靠在牀頭,氣憤的說道,“混蛋!我們都已經(jīng)被貶到這種鳥不拉屎額地方了,竟然還不打算放過我們嗎?”
看著寧雲(yún)衣,朱梓驍反而笑了,“你已經(jīng)好久沒這麼說話了。”
寧雲(yún)衣也笑了,瞪了他一眼,“真是的,我這段時間不是不舒服嗎?哪有那個心情逗你們開心啊!”
“好了,你好好在這休息,我出去一下,我倒要看看,他還能把我怎麼樣!”
朱梓驍來到大廳,宮裡來的總管已經(jīng)等待多時,看見西南王出來,緩緩站起身來。
內(nèi)侍總管慢慢掃視了面色冰冷的西南王一眼,本想再細細打量,卻被他冷銳狠戾的視線凍住,狼狽地收回視線,抖開聖旨,高聲唱道,“西南王接旨。”
朱梓驍跪下,聽著內(nèi)侍總管特有的尖細嗓音,緩緩道出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西南王向來以孝爲先,爲彰顯皇家孝道,特命西南王前往西南涼州爲先皇守孝半年。欽此!”
朱梓驍暗中攥緊雙拳,冷硬的臉上扯出一抹冷笑。
那個人也太膽小了吧,他呆在西南王府都不能讓他安心嗎?竟然會找出這麼個爛藉口,再次將他貶至西南最荒涼的涼州去。
“聖旨應該到了吧。”朱允楓靠坐在華貴的龍椅上,威嚴的氣勢令人窒息。
“回稟皇上,聖旨應該在兩天前就到達了。”回答朱允楓的是端慶王朝兵馬大元帥徐達川。
徐達川身材魁梧,面目黝黑,是王朝上下最厲害的將帥之才,統(tǒng)兵作戰(zhàn)無人能敵。
朱允楓忽然笑了起來,低聲說道,“你說,他會去嗎?”
“不去,那是抗旨。抗旨是要滿門抄斬的。”徐達川如實的稟報。
“是啊,皇叔一定會去的......” 朱允楓微微側(cè)首,眼睛微瞇,眼神卻依舊犀利。
“剩下的事,就有勞元帥了。”
“臣謹遵聖旨。”說完,徐達川行了禮,隨後退出大殿。
涼州之行再不像從平京到西南封地時那麼平坦順利。因爲是去守孝,所以沒有了王府的護衛(wèi)隊,更沒有寬敞舒適的豪華馬車,輕車簡騎,只有西南王朱梓驍,寧雲(yún)衣,張玉和紫煙,紅玉還有的就是幾個貼身侍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