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以後,監(jiān)舍的人有聊天的,打牌的,逗著玩的,都有自己要乾的事,但除了小組長沒有一個敢躺在牀上,魚頭這時也和別人連說帶笑,剩下個東東沒人搭理,他知道別人都不敢和他說話,包括魚頭一樣不敢與他過於親近,他倒不在乎這個,沒人打擾正好,反正他也不是一個喜歡湊熱鬧的人,索性往牀上一躺閉目養(yǎng)神。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陣刺耳的鈴聲把東東驚得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個就個位筆直地立在自己的牀前。
“快起來,點名了!”魚頭提醒一句。東東急忙站起來,卻無意中看見小組長正狠狠盯著魚頭,看來是不滿意魚頭剛纔幫他。
這時;晚飯時見過的那位大組長帶著兩個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監(jiān)舍門口,東東也奇怪,自從他進訓練班之後竟然沒看見一名獄警。大組長手持點名冊開始點名,等點到白衛(wèi)東時,東東也跟著喊聲“到”。
“他孃的!嘴裡塞了雞毛了,大聲點!”大組長竟然踢了他一腳罵道。
“看什麼?不服啊?”大組長髮現(xiàn)這個新來的並不怎麼在乎,又盯問道。東東只好把頭低下,他明白對方是在故意找茬。等他們點完名要離開時,小組長卻跟出去向大組長說了一陣悄悄話。東東不知道他們在嘀咕什麼,但對這類小動作卻非常反感,他不相信他們能嘀咕出什麼好事來。
大組長離開,監(jiān)舍的門就上了鎖,大家都忙著準備休息,監(jiān)舍一角套著一間小衛(wèi)生間,裡面有便池和水池,大家收拾好牀鋪輪流去衛(wèi)生間洗漱方便,小組長也去衛(wèi)生間,等在門口的人急忙讓路。東東沒吃多少東西,也就沒有急於要解決的問題,所以拉開被就睡下了。
“你怎麼不去洗洗?”魚頭正端著盆經(jīng)過身邊問道。
“不想去”東東看他一眼,可忽然發(fā)覺對方的眼神不對,象有什麼暗示,便順勢向下看,魚頭同時將臉盆翻動一下,盆底朝外,東東這纔看見盆底有用牙膏寫得兩個字——小心。
“不洗就算了,不過彆著上蝨子”魚頭說完離去了。東東不露聲色地躺好,心裡卻琢磨著這兩個字的意思。
又響過一遍鈴聲,監(jiān)舍裡燈光熄滅,窗外的光線卻時而亮得刺眼,這是因爲監(jiān)獄四角崗樓上的探照燈在移動照射。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好象起了風,玻璃窗也被吹打的‘嘩嘩’作響,東東不願再用胡思亂想來打發(fā)時間,他自從進看守所到現(xiàn)在就沒有好好練功,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他要珍惜這樣的好時光,爭取把這門內(nèi)功絕技鍛鍊到更高的境界裡,他現(xiàn)在單純進行內(nèi)功修練並不需要特別的條件,走坐躺臥都可以練習,絲毫不會引人注意,等以後有了條件再進行內(nèi)外結合的練習也不遲,總之;武功的內(nèi)在力量纔是根本。東東將身體自然仰臥,兩手相疊於腹部,然後放鬆調(diào)息,排除雜念,用意念引導那股神奇的丹田內(nèi)氣進行周身運動。以前進行這種基礎練習時,只能隱約感受到內(nèi)氣的存在,現(xiàn)在這股氣流不但渾厚成團,而且有形有狀,運動之時猶如萬馬奔騰,無形的氣勢來去洶涌,不可阻擋。越到這樣的時刻,東東越加感受到這股力量的可貴,這股力量的兇猛無敵,它能賦予人無與倫比的自信和勇氣。他現(xiàn)在認爲氣功不僅僅是一種武術的表現(xiàn)形式,它對生命都進行了重鑄,使人在潛意識裡幻變出無窮神奇的畫面,時爾似巍峨的峻嶺,時爾似逐雲(yún)的勁風,那是一種多麼自由自在的感受,他同時還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這種力量的真誠,你用心念著她,她便給你全部的愛撫,如同依偎在母親懷裡,那樣的溫暖和安全,他現(xiàn)在感覺自己不是在練功,而是陶醉和享受在一種甜蜜裡,扯不斷,拋不掉,依依難捨,幸福無比。在不知不覺中,東東的身上滲出一層熱汗,全身涌動的氣流也開始發(fā)熱,丹田之中如同燃起一團旺火,但這樣的熱讓人感到非常的舒適,在意念的空間裡如同使人飛昇於星海光芒之中,這是一個多麼美妙的意境啊——!
就在這個時候,東東所有輕鬆的神經(jīng)突然收聚起來,不用問,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他睜開眼,看到的卻是幾個黑影正在向他悄然靠近,他所有的感覺也迅速恢復了正常,當他看清其中一個摸索靠近的正是小組長307時,立刻明白過來對方是想在夜裡偷襲他,看來魚頭所說的‘小心’就是指這個,東東不覺暗自好笑,其實;魚頭提醒不提醒他都無所謂,因爲他從少管到勞教這麼多年,與人相爭最擅長的攻擊方式就是偷襲,他首先天生具備偷襲所有的特長,第一覺少,如果不練功,愁得就是不知晚上該幹什麼;第二是他的眼睛,無論晝夜都一樣好使,要不然也不會有蝙蝠這樣的綽號,看來有誰在夜裡偷襲‘蝙蝠’,如同在墓地裡伏擊鬼魂一樣不可想象。再說東東是在練功時間,這個時間的大腦雖然沒有雜念,可所有感覺器官都靈敏到了極點,如同教練曾說過的,果真能把內(nèi)功練到精純的地步,連十幾步外柳絮飄落的聲音都能聽到,他雖然沒有這麼大本事,但也相信這不是不可能的。此時向東東圍攏過來的人已經(jīng)摸到了牀邊,其中一人還舉著一張棉被,其他人手裡都拿著傢伙,他們都是小組長的親信,當舉著棉被的傢伙站到近前,竟然半天沒看清下手的位置,看來他真需要配付眼鏡了。
“快點!”後面有人不耐煩地低聲催促一句。拿棉被的傢伙估計差不多,猛地將棉被罩到東東頭上,參與者一哄而上,棍子拳腳如同打雷下雨一般落在牀上。他們打了幾下,有人感覺不對,因爲不管怎麼用力錘打,效果完全和砸在牀板上一樣。其實他們就是在暴打一張空牀,因爲東東在棉被罩下的同時已經(jīng)快速滾向一邊,加上黑暗人亂,相互擁擠,他就是混在其中也沒人注意到。
“等等!怎麼回事?”小組長也露出驚詫的叫聲。聽話的都住了手,不聽話的纔剛剛開始,東東暗自將內(nèi)氣一聚,揮拳把距離最近的一個傢伙打了出去,然後從牀鋪的這邊迅速翻到了另一邊,揮拳又把一個傢伙打了出去,今晚襲擊東東的一共六個人,可現(xiàn)在反而成了東東的六個練功‘沙袋’,只要被打中的就是一個跟斗,他一直巴不得能遇到這麼一個大顯身手的機會,既然有了自然要好好利用一下,所以完全是以氣發(fā)力,出拳勢不可擋,每擊一拳都是拳未到,力先至,捱打人更多是被髮出的內(nèi)氣擊倒的,別看這種打法看似嚇人,其實東東並沒有到達忘乎所以的地步,他的頭腦很清醒,不論怎麼幹,也不能一拳打出人命來,他還是瞭解自己,所以出拳都是點到爲止,絕不擊打?qū)Ψ降囊Α嵐苋绱耍〗M長他們還是被打的象一羣亂撞的無頭蒼蠅,又象被狼驚亂羣的羔羊,連喊帶叫亂跑亂竄。他們開始誰也沒想到東東有這麼可怕,而且在這麼一間小小的監(jiān)舍裡,竟然沒人能察覺到東東的行蹤,反而處處被暗拳打倒,這種視而不見的威脅更令人恐懼萬分。
在混亂當中,屬小組長最倒黴,只要他一爬起來,立刻就會被重拳打倒,所以痛苦哀嚎的聲音也屬他最大,就在此時,監(jiān)舍的鐵門突然被打開了,燈光也同時亮起,大組長帶著兩個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門口。
“你們他媽的死啊!不就收拾個人嘛?怎麼比鬧洞房還熱鬧?搞什麼?!”大組長正在大聲訓斥著,卻發(fā)現(xiàn)趴在地上哼哼嘰嘰的都是小組長的人,不禁驚奇地看向東東。東東這個時候早已躺在被窩裡偷樂呢。監(jiān)舍裡所有的人都探頭看著。
“怎麼回事?”大組長又轉向剛爬起來的小組長問。
“沒事,剛纔和他們鬧著玩呢”小組長只能這麼說,要說被打了,一是丟面子,二是沒人相信一個人能把這麼多人給打了。
“蠢貨!再你孃的找事小心點!”大組長罵了一句鎖門離去了,燈光也隨之熄滅。東東儘量忍住沒有笑出聲來,他現(xiàn)在也明白了在點名時,小組長和大組長嘀咕的悄悄話一定是這件事,無非是讓大組長配合一下,沒想到好端端一個計劃泡湯了,這才叫啞巴吃黃蓮,有苦難言。
今天是陰曆二十七,距離七六年的春節(jié)只有三天了,而東東在死氣沉沉的監(jiān)獄裡纔剛過完了一個星期,一個星期與二十年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在不知道以後該如何是好的情況下,他也只能念念不忘這令人心灰意冷的二十年。對於監(jiān)獄,他雖然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但他清楚這裡並不是一灘死水。
一大早,訓練班的犯人就被‘趕’到小院裡,進行只有訓練班纔有的訓練項目,雖然只是簡單的隊列訓練,但只要是經(jīng)過黑城的人必然會經(jīng)過這號令聲聲的三個月,其實這也沒什麼,就算訓練結束,等待他們的也不會有想象中的好日子,誰讓他們是犯人。一直到中午,在一聲‘解散!’的口令下,訓練班的人才如釋重負地回到監(jiān)舍。別人輕鬆了,可東東並不輕鬆,他還要爲午飯發(fā)愁,因爲他自從來到這個地方後就沒有吃飽過,雖然新來的隊員避免不了要受些考驗,可他總覺得自己的考驗期有些過長了。這幾天小組長307雖然對他依舊那樣,但好在沒有過於爲難,所以只要小心點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反正日子還長,沒必要爲一點小事爭長道短。
當打飯鈴響起,東東這纔回過神來,急忙拿起餐具隨同別人到走廊排隊,這就是他們每天吃飯的手續(xù),眼看著離飯車越來越近時,那兩個分飯人熟悉的面孔就讓他渾身不自在。
“該你了,快點!怎麼一輪到你就磨磨蹭蹭的?是不是在外面裝大爺裝慣了?”每次到東東這,分飯人就會不自覺地罵上幾句,好象這也是他吃飯的一部分。東東急忙舉起飯盒,另一隻手快速接住對方摔過來的一塊發(fā)糕。
“行啊!小子,越來越機靈了,嘿——!”分飯人笑著又給他撇了半勺菜湯。東東這次並沒有象往常一樣老實走開,而是默不作聲地將飯盒裡的菜湯倒回菜桶裡,他很清楚這個舉動能換來什麼反應,但不等對方做出反應之前,他已經(jīng)將手裡這塊質(zhì)量不錯的發(fā)糕結結實實貼到了對方其中一個人臉上,事情這下可鬧大了,被打人哇哇怪叫著告狀去了,其他人也都表情各異圍在旁邊。此刻的東東並不理會別人怎麼樣,而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先盛滿一飯盒菜,再撿一塊足夠吃的發(fā)糕,大模大樣的回去了。不管怎麼樣,他可不願再讓自己的肚子受委屈,不過以他目前的地位而言,要得到一方的滿足,就會有一方的損失,不可能面面俱到,還沒等他把難得夠量的午飯享用一半,獄警帶著大組長等人便氣勢洶洶闖了進來,而且都沒有空著手,手銬腳鐐警棍一下子都擺到了面前。面對此景,東東只好把嘴裡的食物嚥下,聽天由命,反正捱打?qū)λ砸呀?jīng)是家常便飯了,多一頓少一頓無關緊要。
“你他媽的爲什麼打人?這個地方是不是放不下你了?說——!”在一陣怒罵聲裡,東東只是低頭不語,他知道即使辯解也辯解不出來什麼好結果。
“來!把傢伙給他穿上!我看這小子到底有多邪性?”獄警一聲命令,大組長他們就開始七手八腳給東東戴鐐銬。不過這時,訓練班的小組長307卻說了話,而且都是爲東東求情開脫的話,這倒令東東吃驚不小,如此一來,對他不利的場面立刻有了轉變,大組長在小組長的請求下也說了幾句圓場話,獄警自然不願把一些小事搞得大張旗鼓,也清楚其中的原尾,新來的犯人只有被欺負的受不了纔會這樣,所以也就順水推舟一點頭,就算完事了。經(jīng)過此事,東東對小組長307也改變了看法,他沒想到對方能在這個關鍵時候幫他,等獄警一走,他便滿懷真誠向小組長表達謝意。
“沒什麼,咱們之間不管怎樣,那是家事,總不能在外人面前丟臉,我?guī)湍阋彩菭懥擞柧毎啵葬崮闵僬尹c麻煩就行了,我看你這個人還不錯”小組長的表情還是不冷不熱,可說的話特別坦蕩。
下午;訓練班的人在監(jiān)舍裡用配發(fā)的紙筆書寫各自的思想認識,主動交待餘罪,雖然不用出去訓練,可寫材料也是訓練班的必備課目,另外,他們還要將一套獄規(guī)熟記背會,內(nèi)容無非就是對犯人們的管理規(guī)定和獎懲制度,這座監(jiān)獄的犯人按刑期一共分五個層次,每個層次所享受的待遇管理也不一樣,無期與死緩爲一個層次,因爲這兩種刑罰是不存在減刑的,所以針對這個層次的管理也就比較死板。十五年至二十年爲一個層次,十年至十五年爲一個層次,五年至十年爲一個層次,五年以下爲一個層次,後面這四個層次犯人的獎懲制度幾乎是相同的,所謂獎懲制度就是指加刑或減刑,這裡加減刑期的一般規(guī)定有五種,有十天的,二十天的,一個月,二個月,三個月的,另外還有一種特殊情況就是有立功表現(xiàn)者可獲得一次六個月的最高減刑,所謂立功表現(xiàn)主要指得就是出賣同伴,這是一種瓦解攻守同盟的高招。每個監(jiān)區(qū)的大組長每年都有固定的三個月減刑,小組長也有兩個月固定減刑,其他帶班的技術人員每年至少有一個月的固定減刑,一般人的加減刑則需要按分數(shù)定額來記算,分數(shù)不夠就加刑,超過分數(shù)就減刑,當然這一項規(guī)定只針對有期徒刑者,無期與死緩只有等到被改判成有期後才能享受這些規(guī)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