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炳的家人,確實是西門慶用計賺來的。
四路劫法場的那一日,黃信、花榮得了西門慶的錦囊妙計,便穿上了侯健巧手做就的錦衣花帽,打扮成兩個虞侯模樣,帶了些扮成親隨的梁山學(xué)兵,坐上了張橫棹著的一隻快船,直奔無爲(wèi)軍黃家而來。
到了黃府門前,侯健便上前叫門,聲稱自己在江州城中求醫(yī)看病時,正趕上當(dāng)今官家派下了吏部的欽差,來江州封賞叛逆案第一功臣黃文炳。侯健因此奉了黃大人之命,特帶朝廷來的差人到黃家報喜。
黃信在青州做過兵馬都監(jiān),花榮也當(dāng)過清風(fēng)寨的知寨,官威中浸淫久了的人,扮起虞侯來,更無不像之理。無爲(wèi)軍是個小去處,見了黃信花榮這般威儀,再加上那些整齊肅然的從人,又有侯健滿口的吉祥話兒做見證,無不信以爲(wèi)真。
於是當(dāng)黃信說,黃文炳做了大官,要黃家娘子帶著兒女去江州,好由欽差大人親自替黃家封妻廕子,以顯皇恩浩蕩時,黃家人無不深信不疑,緊趕著便要上路。
花榮又道,江州城中,當(dāng)今官家已經(jīng)賜下了黃家宅邸,這無爲(wèi)軍今後就不必住了。黃家娘子巴不得一聲兒,立刻便收拾起家中箱籠財帛,到江邊裝船,直看得船火兒張橫暗暗笑破了肚皮。
因爲(wèi)黃文炳名聲不好的關(guān)係,黃家娘子受盡了大伯子黃文燁一家和無爲(wèi)軍百姓的白眼,今日終於揚眉吐氣,其得意可知。
待黃家大小都上了船,一帆直入潯陽江。張橫睥睨著歡聲笑語的黃家大小,忍不住笑道:“咱老張做買賣,又是板刀面又是餛飩的,只不過是小打小鬧;西門慶哥哥妙計一出,就裝來了一船的財物,還是人家心甘情願——真是不服不行啊!”
黃信正色道:“誰叫他們碰上了我呢?我名字叫黃信,意思就是——黃文炳一家人碰上了我,是必然要相信的。”
大笑聲中,船到穆家莊,黃家大小這才發(fā)覺不對,可這時說甚麼都已經(jīng)遲了。
黃文炳突然間看到妻子兒女也落入了虎口,一時間驚得面色慘白,大聲疾呼道:“西門慶!我聽走南闖北的人說了,說你是義薄雲(yún)天的好男子,山東路上,有名的‘鄆城及時雨,清河西門慶’!你響噹噹的男兒漢,要殺要剮衝我來,綁我妻子兒女,意欲何爲(wèi)?”
西門慶笑而不答,宋江卻精神頭大漲,問道:“黃文炳,這下你該知罪了吧?”口氣中全是小人得志時的優(yōu)越感。
黃文炳長嘆一聲,終於俯首跪下道:“小人知罪了!”
宋江心裡跟吃了蜜一樣甜,拿腔捏調(diào)地說道:“既然知道自己有罪,便說說你罪從何來!”
黃文炳慘笑道:“黃某人的罪過,罄竹難書,其中最大的惡行,就是不該不識時務(wù),得罪英雄!”
宋江冷笑著,聲音轉(zhuǎn)厲,陰陰地道:“既然知罪,卻當(dāng)如何處置?”
黃文炳咬了咬牙,忍恥低頭道:“小人已知過失,只求早死。但我聽古人有言——以孝濟(jì)於天下者,不害人之親;施義匡於天下者,不絕人之祀。黃某今日罪有應(yīng)得,自當(dāng)就死,但妻兒無辜,還望孝義黑三郎垂憐。”
宋江便嘆了一口氣,輕飄飄地道:“既然你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我自己便饒了你的妻兒!”
黃文炳終於鬆了一口氣,拜謝道:“深感大德!”
宋江待黃文炳磕完頭後,突然放聲大笑:“我雖然答應(yīng)說,我不殺你的妻子兒女,但我那兄弟黑旋風(fēng)李逵,卻並沒有答應(yīng)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黃文炳大叫一聲,目眥欲裂,便想直跳起來,向宋江和身撲上,卻早被兩個穆家莊莊丁給按住了。黃文炳畢竟是一介書生,到此時焉有掙扎之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夥莊丁往上一闖,將自家妻子兒女都擒拿在一邊。
宋江輕蔑地看了黃文炳一眼,向著晁蓋一抱拳,凜然說道:“兄長,小弟受盡了黃文炳這廝的荼毒,今日就要將他全家抵命,方能出得了心頭這一口惡氣!卻請哥哥成全!”
旁邊早跳起了黑旋風(fēng)李逵,大吼如雷:“哥哥要出氣!便由俺鐵牛來主刀!”
晁蓋聽著黃文炳的一雙兒女哭聲震天,皺了皺眉,打量了西門慶一眼。
西門慶便站起身,拱手道:“天王哥哥,各位兄弟,這黃文炳罪大惡極,豈止一端?且由小弟將他的罪行一一道來,那時將他滿門抄斬,才顯師出有名,更見名正言順!”
宋江聽了,大喜過望,搶在晁蓋頭裡,殷勤道:“四泉兄弟見識過人,宋江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便請說來!”
西門慶向著晁蓋使了個眼色,然後才言道:“細(xì)枝末節(jié),也不必說了。這黃文炳,至少有五條大罪!”
宋江又驚又喜,忙追問道:“卻不知是哪五條?”
西門慶不緊不慢,屈指道來:“據(jù)小弟得知,黃文炳其人,公正廉明,不徇私情,此一罪也;義之所在,不避小人,此二罪也;爲(wèi)國謀利,不畏上司壓力,此三罪也;若公明哥哥今日殺了他全家,必害公明哥哥揹負(fù)殺賢之名,玷污及時雨清譽,此四罪也;今天殺了黃文炳全家,必然被天下明眼人說咱們梁山泊行短,枉害忠良,以此爲(wèi)甚,天下英雄好漢,提到咱們梁山泊之時必然人人齒冷,聚義廳前那面‘替天行道’的大旗終將貽羞萬世,此五罪也!”
耳聽西門慶娓娓道來,草廳上衆(zhòng)好漢,草廳下黃文炳,外加宋江與黃文炳家眷,都驚得呆了!
卻見西門慶一拍手,決然道:“五罪既明,便請晁蓋哥哥將令,把這黃文炳全家,都推下去斬訖報來吧!”
宋江目瞪口呆,晁蓋放聲大笑:“四泉兄弟,你這是怎的說?難道這黃文炳,竟是殺不得的嗎?”這正是:
且把狂言驚奸膽,卻將妙語保謀臣。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